今年是她头一回独自一人在凝香院守岁,她早早命人在院中的那棵枣树下放了几张胡床,月黑风高,她便命人在枣树上挂了好几个灯笼,看上去又明亮又暖和。
一切准备就绪,她便裹着狐裘将整个人埋在了胡床里,仰着脑袋看着黑暗暗的天空,红枣银耳羽香菲香四个侍婢忙完了,也跟着自家主子蹲了下来,仰头看着苍穹。
不得不说,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活,恍惚之间她又想起自己前世里在河东遇到的那位道人。
那位道人曾对她说,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如今她选择自己择路,虽然承担的东西要比之前多很多,但所收获的东西,似是比前生也多了很多。
难道眼前这些便是那道人所说的吗?
“娘子,吴四娘和马六娘又给娘子送东西过来了。”银耳不知何时捧着四个锦盒对她挤眉弄眼地笑道。
前几日她得了一些好顽的东西给吴四娘和马六娘送了一些,她们今日给她回礼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但看银耳这般模样,想来给她送礼的不仅仅是她二人了。
“打开看看吧。”萧雨兰也不避讳,直接吩咐她打开。
银耳得了命,率先将最大的那个锦盒打开,惊呼一声,“娘子!竟是祈愿灯!”
萧雨兰也惊了,按照吴四娘的性子,不给她送杆□□已经很不错了,马六娘最喜欢给她送首饰,难道是易洺?可易洺是个棋痴,他每回送来的礼几乎都和棋有关。
难不成,是送错了?
萧雨兰将另外三个锦盒都打开看了看,其中一个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对儿耳环,另外一个盒子里放着的则是一只烤鸡,最后那个盒子放的是一方绢帕。
她将那方绢帕摊开,却见上头画了一副玲珑棋局,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今日偶得胡阳先生玲珑棋局,赠予萧娘子品鉴。”
是易洺的字迹。
这三个盒子,才是吴四娘马六娘和易洺送的吧!萧雨兰又将那装着祈愿灯的盒子翻了翻,竟没有任何字条。
萧雨兰问道:“谁送来的?”
银耳道,“门房送来的,说是郎君家小厮给他的。”
“哪个郎君家的?”
“门房没说。”银耳蹙眉,“难道不是易郎君送的吗?”
菲香将祈愿灯细细看了看,“新年祈愿,驱祸避凶,这祈愿灯上还有慈恩寺主持写的祈愿经文,娘子,送这礼物的人可真是有心呢。”
银耳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果然这祈愿灯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原以为是什么图案符号,没成想竟是经文。
红枣道,“婢子听闻写有慈恩寺主持亲笔所书经文的祈愿灯千金难求,这锦盒中竟有三个,送礼之人待娘子之心着实贵重真诚了,也不知送礼的是谁。”
“竟如此贵重?”银耳迅速将祈愿灯放了回去,“娘子,咱们可要将灯放了?”
新年祈愿,祈愿灯自是除夕之夜才放的,萧雨兰思忖片刻,微微一笑,“放吧。”
红枣蹙眉,“娘子,当真要放吗?”也不知背后送礼之人到底是谁,若自家娘子贸然接受,岂不是又多了一份麻烦?
萧雨兰则道,“对方既送来,又没留下署名,自是不想叫人知晓的,那我又何必知晓呢?”
她拿了火石,将其中一个祈愿灯点了,暖黄色的火焰推着祈愿灯慢慢升至空中,与苍穹繁星交相辉映,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
年初府上依旧忙碌,直至初五,老夫人才派人来叫萧雨兰收拾收拾去慈恩寺。
因是过年,去慈恩寺的世家贵族很多,马车行至慈恩寺山下,便转了步撵,山间风景秀丽,萧雨兰忽而想起了自己在庵堂的日子,不由感慨万千。
慈恩寺如今乃皇家寺院,虽来寺中上香还愿的人很多,也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单单在上山的那条路上,便有好几个贵妇来与余老夫人打招呼。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贵妇,余老夫人也默认了她们一道进寺一道祈福,祈完福后,有夫人很是欣赏萧雨兰,本想再与她们叙话,却被余老夫人拒绝了。
回绝夫人们的好意之后,祖孙两人行至慈恩寺后院凉亭之中,余老夫人这才道,“那几位夫人,往后若再遇见,避开便是。”
萧雨兰疑惑,余老夫人又同她道:“你可知,当年长公主殿下便是在这慈恩寺出生的?”
关于长公主殿下如何出生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
当年京都瘟疫盛行,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为了鼓舞士气,来慈恩寺为天下祈福,谁想天降大雨无法下山,皇后娘娘便只好在慈恩寺内借住一晚。
谁想当晚寺内的那棵梧桐树突然发出祥光,后来长公主殿下便出生了。
说来也怪,长公主出生之后不久,瘟疫便被控制住了,百姓认定是长公主殿下给大瑞带来了希望和祥瑞。
是以,自长公主殿下一出生,皇帝陛下便对她极其宠爱。
“孩儿听闻长公主殿下的出生给大瑞带来了无上的福祉。”萧雨兰如是说。
余老夫人只微微浅笑一声,“长公主殿下确实给天下带来了福祉,不过,这其中还有另外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她顿了顿,“当年京都瘟疫突起,百姓民不聊生,皇帝陛下与你祖父等一干重臣拼死保卫皇城,可与此同时,京都的另一个角落,竟有人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起了心思。”
能起这种心思的,定是皇室中人可如今在世的李姓王爷,可如今在世的王爷也只有当今皇帝陛下胞弟,封地河东的庶东王了。
“当今皇帝陛下曾有一位兄长,儿时曾流落民间,后寻回时,陛下早已登基,皇帝陛下仁慈,给他封了一块封地,并也封他做了王。你年纪还小,自是没听过,他便是西北王。”
“西北边境有个小国,名曰于良国,毒医双绝……”
听余老夫人这么说,萧雨兰忽而理清了其中一些门道,“祖母的意思是,当年京都的瘟疫是人为的?”
余老夫人并未否认,只继续道,“西北王得知皇后娘娘被困慈恩寺,便想借着护驾之名连夜上山挟持,你祖父被皇帝陛下委派前来护驾,两拨人马在大雨中的山下相遇。”
“祖父可曾察觉?”
“那是自然!”
余老夫人说到这儿,微微湿润的眼眶中多了几分自豪和骄傲,“你祖父可是堂堂武安将军!哪能识不破西北王的奸计?”
余老夫人有些激扬,“你祖父手刃西北王两员大将,并活捉西北王!”
萧雨兰隐隐觉得还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呢?”
“后来……”
余老夫人仔细想了想,似是想要将她埋在最深处的那段记忆挖出来。
“后来,长公主殿下出生了,皇帝陛下率兵及时赶到,西北王却提出要见皇帝陛下最后一面,皇帝陛下应允了。”
“然而,当皇帝陛下前去会面之时,西北王却意图行刺!你祖父机警,将西北王击倒在地,可惜,西北王给皇帝下的毒,竟全都下到了你祖父一人身上……”
原来堂堂武安将军,竟是这般忠心护主!萧雨兰不由心生敬佩,“祖父是这样离世的吗?”
余老夫人只道,“你祖父一生戎马,忠心卫国,皇帝陛下感念其功劳,这才给他赐封武安侯。”
“祖父当真是个大人物!”萧雨兰肃然起敬。
余老夫人轻叹一声,“那又如何?拿命换来的功勋,没享几日便走了!留下我这个老太婆,独自一人守着这诺大的武安侯府。”
“祖母莫要伤怀,不是还有父亲吗?”
余老夫人转过身,剪水般深邃的眸子细细看着萧雨兰,像是要将她看出个窟窿,好半晌,她才道,“三娘,你是个聪明人,自是明白方才我说话中的用意。”
随后她转过身,往慈恩寺内为贵人们休息做准备的厢房而去,“我累了,先去休息一番,你自己好好想想。”
“娘子,原来咱们侯爷竟这般威武呢!”银耳激动地险些蹦得三尺高,“怪不得娘子也这般威武!”
红枣连忙拉住她,“娘子有心事呢。”
自余老夫人走后,萧雨兰便立在凉亭中,沉默不语了许久,红枣近前,“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萧雨兰噗嗤一笑,“祖母这是要告诉我,武安侯这个功勋是祖父用命换来的,咱们这些子孙后辈要好好护着,不能丢了。”
这些话,余老夫人不对萧沿说,也不同萧甚讲,竟偏偏同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嫡女讲,看来,余老夫人心中是有所动摇了。
萧雨兰自嘲一笑,高攀天家的诱惑,当真是大啊!
左右来了趟慈恩寺,她也不想空手而归,余老夫人去厢房休息了,她也正好得了闲去瞧瞧传闻中的梧桐树。
凤栖梧桐,有凤来仪,正如传闻所言,那棵梧桐树高大挺拔,气度非凡,虽落叶满地,枝头零落,但一看便是常年被护养得很好。
她在树下站了良久,微风从面上轻轻拂过,这叫她清醒了很多,果然,在这世间,若想要摆脱被人当做木偶,那必须要剪断那条线,学会自己走!
正此时,梧桐树后突然传来一阵躁动,有几个黑衣人突然窜了出来,红枣和银耳反应极快,直接近前挡在萧雨兰面前。
“来者何人?”红枣质问。
黑衣人抽出刀刃,极为干脆利落,“要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