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萧雨兰睡得特别安稳,也不会时常做起关于前世的梦了。
前些日子因为糕点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的小厨房也彻底歇了灶台,于是她便开始在院中照顾前些日子由花匠们刚种下的花花草草,边浇水,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不错。
“娘子,住手!”银耳慌忙跑来,夺过她手中的舀水勺,“娘子,您还是放过这些花花草草吧,您忘了昨日您已经浇死三株胡菊的事儿了?”
“我这还未开始呢!”萧雨兰指着面前干燥的地面,被银耳这么一通呵斥她本就委屈,再加上脸上还繁繁复复地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只露出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竟显得愈发委屈了。
银耳将她的委屈看在眼里,早已心软,可一想起昨日被浇死的三株胡菊,她又气不打一出来,要知道那胡菊可是这些花花草草里最名贵的品种了,那些可都是银两啊!
于是她将萧雨兰拉到一旁,指着角落里那朵昙花根部的水渍,“那是谁浇的?”
萧雨兰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大抵是因为最近不会有人来闹腾,她能安安稳稳地过一段日子,是以她才会这般放松,可谁想她们家这个小侍婢,竟越来越像个管事嬷嬷了,实在是叫人有些忧心。
却听银耳语重心长道,“娘子啊,您大病未愈,可莫要再吹着什么风了,而且那些花花草草自有专门的人看护,您就放过它们吧。”
萧雨兰就这般被银耳赶到了廊下,红枣给她沏了壶茶,脸上却带着微微笑意,“娘子累了吧,解解渴吧。”
萧雨兰也没了那端着的拘泥样子,顺手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红枣,可发现什么了么?”
红枣端着药罐,将她的手抬起来给她换药,眉眼亦是沉稳,“恩,这几日我在墙根处发现有几个脚印,还在娘子房内东边那个最不起眼的窗户上发现一个指尖大小的口子。”
萧雨兰眼眸一沉,许是女人的直觉,又许是前世里出生入死时练出的机警和敏锐,这几日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还真有人!
这些人的目的到底为何?又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是慕容氏吗?
院子里的侍婢早就被换了一圈,慕容氏的人都已经被清理走,就连老夫人给的人,她也只留下了陈嬷嬷。
难道只因如此,慕容氏才想要寻人来监视她吗?如今她只空有一个武安侯府嫡女的头衔,根本没有什么被监视的价值才是。
“可知是何人?”萧雨兰低声问。
红枣亦是弓着身子,声如纳纹,“婢子瞧着那些脚印,是男人的。”她顿了顿,“娘子,咱们不如去请几个护卫吧?”
如今她已经被监视了,再请几个昂藏巨汉守着院子,意图会不会太过明显?而且还容易打草惊蛇,实在不妥。
她微微摇头,“这里是内院,自然不能请护卫,过几日你去奴隶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侍婢,给我买两个回来。”
“喏。”
有侍婢给她端来了一碗杏酪,这是她今早吩咐侍婢去一品斋买的。
银耳正转身,瞧见案上这一碗白橙橙的杏酪,刚下的火气又冒上来了,她可还记得房里的银子可是不多了的!
她走到萧雨兰面前,气红了脸,可正要说话,却被萧雨兰挡住了,“银耳,你也来尝尝?”
银耳被自家娘子惹得瞬间没了火气,她只好撇着嘴将脸别到一边,双手叉腰,装作极为生气的模样,好半晌才道,“娘子,咱们银子可不多了,下个月的月例还要再等小半个月呢,咱们能不能……”
“莫急,银钱自会来的。”萧雨兰虽被绷带蒙住了脸,但那一丝不苟的笑意依旧从她那对无双的桃花眼中展现了出来。
她将一张纸摆在案上,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唇角微勾,指着上头的字道,“这是今早我让菲香去东市拿回来的。”
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银耳一阵头晕目眩,她极委屈地撇着嘴,“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婢子识不得那么多字。”
“这是东市所有糕点铺最出名的点心单子以及一品斋的所有点心目录。”红枣同她解释。
满院子的侍婢中,除了红枣便只有菲香一人识字,她的父亲是个入了罪的秀才,后来判了斩刑家破人亡之后,被买进府中。
萧雨兰还是昨日在廊下看书时偶然发现的,她极满意地对着这张纸点点头,字迹还有几分娟秀。
银耳不解,便有话直说:“娘子要这些点心目录做什么?”
萧雨兰不经意地笑了一声,“有人告诉我,女子也可以不依附男子而活,我想试试。”
两个侍婢豁然震惊,萧雨兰方才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就连沉稳的红枣也有些慌乱,“娘子,您是想要做甚?”
“从商。”萧雨兰面带浅笑,神色沉稳,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两个侍婢被她的这两个字吓坏里,自古女子便一直依附男子而活,长此以往,人们便认为,此为天道。
是以萧雨兰方才那般说,便是在逆天。
士农工商,商者最贱等,萧雨兰是武安侯嫡女,堂堂贵女竟要从贱,这话更是吓得两人连连跪下,“娘子,不可啊!”
“有何不可?”
萧雨兰眼神微眯,曾经的她的确会认为贵女从商乃是个大逆不道之举,但自从在河东水涝时,她误入一处农庄,遇见一位道人,才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天地初开便分男女,男为阳女为阴,无阳便无阴,无阴自无阳,两者相辅相成才得天道。
是以女子依附男子,男子自然也能依附女子,两者本就共生共存,有些男子能做之事,女子自能做得。
当年她想尽法子嫁给薛丘,初初几年,两人相敬如宾,她倒也没觉得什么。
然这一切自柳氏入府之后便全变了,她想见薛丘而不得,后又发生种种事端,惹得最后薛丘除了名分,什么都没给她。
她虽名为薛府主母,但与薛丘老死不相往来的那段日子,吃的用的,都是她自己的。
那时她还想着等薛丘回心转意,一切都会好的,直到她死前才彻底觉悟那道人的话,这么些年,她实在是错得离谱!
所以今生,她要为自己而活!
两个侍婢想劝萧雨兰,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最终红枣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娘子,您刚回府便受了伤,太医说了,娘子还需静养才是。”
萧雨兰也知从商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成的,而且她身处深闺,自是不易,此事还需再议。
“罢了,改日再说吧。”萧雨兰闭目轻叹。
彼时薛府中,薛丘正在院中练剑,飞花走势惹得满院子落叶,也惹得他的脑子纷纷乱乱。
自从那日在学塾醒来之后,他脑中便多了好些他从未经历过的记忆,可不知怎得,他又觉得那些事又是他亲身经历。
他永远也忘不了记忆中他死前的场景,柳氏在他身旁声嘶力竭,而他却对结发妻子萧雨兰做出那般事来。
也不知是不是无常鬼将他忘了,他死后魂魄一直游离在自己的棺木旁,一些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看见了。
柳氏与旁人的苟且,萧氏的真心痛哭,甚至他入土时,萧氏服毒自尽以证清白的场景,他都看见了。
触目惊心又刻骨铭心,他没想到直到他死后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以真心待他的,只有他这位发妻。
然则他却冷落了她六年,还说了那句最不该说的话。
老死不相往来。
是以醒来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尽快学成下山,按照记忆里的轨迹在葫芦岭再与萧雨兰相遇一次。
他想再娶萧雨兰为妻,这辈子想待她再好一些。
谁想刚下山便出师不利,虽说提早了些时辰,那些流寇也被他解决了,可左等右等依旧未等到她下山。
葫芦岭附近的天气怪异的很,那几日里他竟是染上了风寒,因此还耽误了回京的时间。
好在萧雨兰平安无事,只是他没想到萧家人竟是这般对她。
前世里萧雨兰一直都是那般温顺柔和,所有事都面面俱到从不出错,他一直以为是慕容氏教的好,谁想到她原来是这般学会的。
卷地风起,吹乱一地落叶,也吹乱了薛丘的心绪,他发现他似乎并不了解他这位发妻。
从前无论他怎么发脾气,从不见萧氏发怒,第二日照样给他准备饭食,就连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时,她也没有半丝怨气。
卑微到让他觉得她有些可怜。
可如今再遇萧氏,他发现她并非是个逆来顺受之人,与以往的那个萧氏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哗啦一声,一截树枝整齐得落在了他的脚边,打乱了他的招数。
“二郎,你这是做甚?”
杨氏端着一碗莲子汤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忘呵斥。
薛丘收了剑,作揖道,“母亲。”
杨氏脸上一僵,自从薛丘求学归来,对她的态度大变,以往都是阿娘阿娘得称呼她,如今竟这般生分,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近前,挤出一丝笑,“累了吧,快把这碗莲子汤喝了。”
“不了,我不饿。”薛丘退了半步,“若母亲没什么事,我便回书房了。”
“二郎。”杨氏关切道,“阿娘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母亲做的很好。”
杨氏又道,“既如此,你何故躲着阿娘?”
薛丘抽了抽嘴角,“我是真的累了,想回去歇息。”
杨氏慈爱得看着他,“罢了,为娘也不为难你,你既不想喝,便不喝罢——过几日你那表妹要来京了,你替阿娘去接一接吧?”
薛丘眉头一簇,那表妹并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位远嫁边关的亲姨母所生之女,柳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