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吟在祁宁离开后便去了偏殿,他端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着澄衣睡醒。
澄衣昨夜受了惊,醒来时已至午时,昨夜的潮红已经退了下去,剩下的只有因醉酒而生出的苍白无力,她借着手力起了身,也不知是不是起的急了些,晕眩的很,她用手撑着额,半晌没有动作。
慕晚吟听到内室的动静,知道是澄衣起了身,他拿起醒酒汤,染了些温度,往内室走了去。
澄衣晕的厉害,只道是殿外的侍女听到殿内的动静来侍奉自己,她头也没抬,说道,“衣衫酒意颇重,熏的我头晕,你去箱笼里取件干净的来。”
澄衣没有听到离开的动静,側目看了一眼,一只素白的手端着汤碗,澄衣心道,“这手真好看。”
素白的手就这么怔怔的一动不动,澄衣会意,拿过汤碗,一口喝完,只是刚喝完,眉心就皱了起来,“好辣。”
澄衣抿了好一会儿,才将辣味给按捺了下去,经过这辣味的冲击,晕眩感顿时好了不少,她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案上,见着侍女已去帮她拿衣衫,便撑着身子走到另一边准备将身上的衣衫换下来。
慕晚吟第一次靠近澄衣放衣的箱笼,澄衣喜爱白色,箱笼里便只有白衣,慕晚吟看着满箱的或素白,或银白,心里想着,得向蝶妖一族要些精致的衣料,给澄衣添上几身好看的衣衫,慕晚吟看来看去最后拿了一件银白色的衣衫。
澄衣隔着屏风,慢慢的退着身上的衣衫,因为刚才喝了一碗辛辣的醒酒汤,此时有些薄汗沾湿了衣衫,使得衣衫贴紧着身体,玲珑有致的身线毫无保留的印在了屏风上。
慕晚吟拿好衣衫出来时,便撞见了这般情景,他愣在原地,眼睛紧盯着澄衣,有些发狠。
越是朦胧有致越是勾人心魂,慕晚吟想起澄衣昨夜的泪眼婆娑,酒意渲染下泛红的眼角融进黑色的浓夜里,婉转的如泣诉的花朵儿,惹得他一阵阵心乱如麻。
昨夜被他咬的脖颈,合该还留着痕迹。
慕晚吟站在原地没动,眸色深沉的宛若泼墨的黑夜,妖族的天性无论怎么隐藏,对自己所喜的偏执是狂妄占有的,慕晚吟早已认定澄衣的归属,遑论澄衣如何挣扎,在慕晚吟看来,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因着喜爱,随她罢了。
“今日可有谁找我?”
澄衣漫不经心的问着,又示意侍女过来。
慕晚吟自然没有说话,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屏风,将衣衫递出了些许距离,澄衣见着侍女没有进来,也未说些什么,她并不在意这些。
澄衣伸出手,将衣衫拿了进去。
慕晚吟闻到了一股香,是昨夜欢愉时还未散去的蚀骨媚香,他的眼神沉了又沉,只需要推开这碍眼的屏风,他就能看到澄衣的脖颈,那里印有自己的痕迹,红的娇艳欲滴。
澄衣等了许久,直到将衣衫穿好,都未听到侍女的回答,她探了探头,屏风外什么都没有。
*
澄衣推开殿门,慕晚吟已站在殿外。
慕晚吟今日穿了一件墨青色衣衫,袖口用银丝线勾勒着茯苓花,与澄衣腰间的咒乐绫显得极为相宜。
“今日一早,容斓曦来寻你,欲告辞回临渊石山,我已代你送行,眼下他已离开万狐宫。”
“多谢哥哥。”澄衣的语气很是平常,好似没将昨夜的事情放在心上。
“无妨,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慕晚吟上前几步,伸出手,澄衣看了一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当感知到慕晚吟的温度时,她不由的松了口气,心道,“明明是这般的暖和,怎得昨夜情暖时就生了颤意。”
慕晚吟紧握了下澄衣的手,软语道,“昨夜宿醉,喝下醒酒汤,可好些了?”
澄衣的手一顿,她莫名的又想起了昨夜慕晚吟想将她拆解入腹的神情,他饱含着侵略,每一寸目光都像是在碾压着自己。
澄衣不自觉的又有些颤抖,她深吸了几口气,看向慕晚吟,慕晚吟也正是柔意的看着她,她想,“慕晚吟的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何时那般凌冽过,定然是自己醉了酒,看错了罢。”
澄衣稳下心神,仍是用平常的语气道,“有些头晕罢了,无事。”
慕晚吟正待说什么,明昼予浅已进了居室殿。
“殿下。”
澄衣寻声看去,道,“可都交代好了?”
“是,承蒙殿下照顾,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既然头晕,便再歇一会儿,我们明日再往东篱去。”
澄衣摇了摇头,道,“昧心蚕此事涉及颇广,明昼呈欢又在暗处,我们本就不占优势,还是需得早些去东篱。”
“那我带着你。”
云乱石坑,妖风冷煞,风中带着些血腥味,阵阵扑向黑暗境地,百年未散,影动,没入黑夜,乱石坑里,随处可见的白骨,不剩血肉,白骨上有斑驳痕迹,似是放了许多年。
黑影立于高处,目不转睛的盯着乱石坑。
“族长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另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后。
“你看这累累白骨,皆为五年所食,我们的族人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腹欲之中,多可笑。”
他身后的黑影微颤,叹息道,“我族跌下君座,被各族所弃,皆想屠之而后快,四万年来,我们辗转逃亡,寻到这不归谷,才算安稳了千年,只是不归谷里环境恶劣,又少食,族人总归是忍耐不住的。”
“本以为臣服于她君座之下,是为保全,可现在看来,终究是走到了族灭无生的地步。”
“族长何出此言,我们已探到九尾妖狐的命数,只要夺过来,我族便能像四万年前那般,君临妖界。”
立于前方的黑影不语,他在这夜色中迎风而立,他生于族群迁入不归谷的那一年,那年夜枭族还没有这般绝望,他们仍然在困苦的环境里,喜迎着新生的希望,他作为未来族长而诞生,也因此走上了谋求算计的不归路。
不归谷,不归路,便是他的归宿。
*
黑影兀然跪了下来,他道,“族长百年前虽有所败,却给夜枭族寻了一个好去处,如今我们不用互食也得以存息,所有的族人都仰望着族长,他们相信只要有族长在,我族终有一日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妖界大地之上,将那些欺辱我们的,掠杀我们的,统统斩杀干净。”
“你可知,这条路,既是未来也是绝境。”
“绝境又如何,也不会差到相互贪食的地步。”
是啊,与其互食而绝,不如为战而绝,夜枭族不能再次陷入互食的境地,不论怎样藏匿,终有被发现的一日,这是百年前自己决定翻覆慕晚吟统治之时便已清楚的事情,怎得到了今日却犯了糊涂。
黑影闭目,他心思翻转,再次睁眼时,便阴鸷了几分。
“万狐宫现在如何?”
“已戒严,特别是西殿,除了从蕴,谁都不许入内。”
“他们将雪色从隐世涧带到了万狐宫,定是为了昧心蚕的事情,雪色居于西殿,又有从蕴亲自看顾,看来他们已经寻到了克制昧心蚕的方法,我手中的昧心蚕已全部投入,若是那些中蛊的妖族无用,便抽取他们的妖魂,放入不归境。”
“是。”
“你藏在万狐宫,万事小心。”
“是,属下还有一事,妖君带着九尾妖狐和他们的贴身侍从一日前离开了万狐宫,看方向是往东篱来了。”
“明昼予浅也在?”
“恩,妖君和九尾妖狐对他有恩,他现在衷心的很。”
“不愧是姐姐的孩子,所行所为都与她当年一模一样。”
“大小姐......她......”立于他身后的黑影,嘟囔了下,便没了声响。
“明昼予浅生于不归谷,他们此行若是为不归谷而来,此处便不用藏了。”
“明昼予浅一心放在容秋棉身上,不若属下将容秋棉带来,以防万一。”
立于前面的黑影微微抬了抬头,他再次看了一眼脚下的累累白骨,道,“她是我此生遇到的唯二之一真心对待夜枭族人的人,她既然嫁给了明昼予浅,也算的上是半个夜枭族人,暂时先放着,以后再说。”
黑影手指凌空虚划,他继续道,“不归谷百年前已被遗弃,他们进与不进,无关紧要。”
“可不归境在此,若是被发现了......”
“不归境有往生镜守着,慌什么。”
“是属下多虑。”
“往生镜虽为神器,却已守护我族四万余年,我虽不知往生镜为何会在我族之中,可只要有它在,我夜枭族藏着的东西,岂是他们想探就能探到的。”
“族长英明。”
“你速回万狐宫,监视西殿的一举一动,小心留意,且不可暴露身份。”
后来的黑影顺着风消失,他盘着风,进入夜色里,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是黑夜的霸主,是妖界至高无上的君主,就算是因为洪流坠入了底端,曾经那些匍匐在他们脚下的妖族,也不配向他们伸出肮脏的双手,触碰到他们的边角,他们终将有一日,会像她一样,从妖界杀出一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