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没有心电感应，收不到郁云初这振聋发聩的发问。
    钟意已经从重症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但她的情况并不好：得知父母与弟弟的死讯她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虽然医生没有告知她的病情，但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她无数次想要放弃治疗，若不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行动不便，或许还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倒是妹妹钟欣，自周凯被缉拿归案后，仅是几天，她便像换了一个人。
    她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颓靡沮丧，每天都在医院照顾姐姐，安抚着她的情绪。
    伤痛能让人在最短时间内成长，商眠看着两个小姑娘，不免心里唏嘘。
    案子已侦破，犯罪嫌疑人也移交检察院，刑警队已功成身退，但商眠还是跑了好几趟医院，拿着钟意的病历为她咨询整形的相关事项——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能看着她凋落。
    云开是博陵最好的整形医院之一，整形修复在业内颇有口碑，商眠白天趁着出外勤去了一趟，预约了医生，没想到刚下班，便收到医院短信，预约已被取消，原因未知。
    她还在疑惑，手机又推送了一条好友请求——头像是几片云，朋友圈空无一物，昵称是干巴巴的真实姓名，的确是郁云初的风格。
    她刚点了通过，便听见“叮咚”一声，郁云初发了一个网页过来。
    “郁医生你发的是什么，不是病……”她低着头发语音，也没看路，猛地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商眠手一松，语音便发了出去，同时听见又一声清脆的“叮咚”。
    郁云初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点开语音，商眠的声音伴随着沙沙的杂音回荡在寂静的走廊。
    “不是病毒，是我的门诊预约页面。”
    “周奇医生虽口碑不错，但他更擅长的是胸部整形，他在植皮和修复方面，远不及我经验丰富和专业。”郁云初毫不谦虚地打压同事，不忘控诉商眠，“是你之前负责案件的受害者要整形吗？为什么不找我？你是否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
    商眠先是一愣，而后终于知道自己为钟意做的预约为什么会被取消，原因就矗立在她面前。
    她并非没有考虑过郁云初。
    方可人早为商眠做了科普，她知道郁云初是最适合的整形医生，但她也知道，郁云初的手术已经预约到明年初，他是云开的王牌，收费也远比其他医生要昂贵。
    钟意的案件还未审判，还未拿到赔偿款，姐妹俩现在还欠着医院的费用，即便商眠已经在刑警队为她进行募捐，也联系了博陵的慈善机构，但仍旧负担不起高昂的整形手术费，所以，她只能为她选择收费相对低廉的医生。
    “不是质疑你，而是……支付不起您的手术费。”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了郁云初，他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很快商眠的手机又响了。
    那是一个文件，商眠点开，映入眼帘的是“晴空计划”四个大字。
    晴空计划是由博陵整形协会与云开整形医院合作的慈善救助项目，由云开整形医院为其提供专款，用于援助整形失败、天生畸形以及意外毁容而经济困难无力承担医疗费用的人士，可以通过申请援助获得部分或全部治疗费用免除的整形援助。
    项目负责人是郁云初。
    “晴空计划项目做了三年，至今已经有67名家庭困难者受益，其中有56名是费用全免，由我主刀的患者，一共是49名。”
    声控灯已经熄灭，郁云初站在阴影中，缓缓吐出一组数据。
    商眠先是震惊，再是激动，最后慢慢在郁云初的声音里变成了平静。
    晴空计划是个不小的慈善项目，无论是在纸媒还是新媒体，只要发出来便能带动一波流量，引起一番轰动，无论对云开医院，还是对郁云初个人，都有极大的正面影响。
    但商眠，从未在任何媒体新闻上，看见过这个项目。
    她和他隔着半米的距离，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她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他竟然这么高。
    第一次见面，他冷漠又刻板，让她眼睁睁看着犯罪嫌疑人逃脱。
    第二次见面，他孤傲又凉薄，最后却还是给案件提供了线索。
    第三次见面，他遭遇了车祸……
    她对他的印象，实在是糟糕，觉得他像是站在高处，睥睨众人，遥远又陌生，同居几个月，他却慢慢地走下云端，走到了她面前。
    他有着优越的家庭背景，却走了自己要走的路，他过着富裕的生活，却未曾放下贫困的人。
    这是她当刑警的第四年，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见过了太多口蜜腹剑的伪善者，见过了太多唯利是图的小人，却极少看见他这样的人——他在整形界名气已不可小觑，随便一台手术都超过她一个月的工资，他却默默地做着慈善，从未大肆宣传，好像别人怎么看他，都与他无关。
    商眠一时间难以言喻自己的情绪，只觉得羞愧，她看到的他，从来不是真正的他。
    郁云初见商眠半晌没有言语，解释：“每台手术都有病历和记录，你若是不相信，不放心，我可以调出来给你看，但希望你可以为被资助者保密。”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没人知道。”
    郁云初眉头微皱，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别人知道？我知道，被资助者也知道，他们的人生能够因为我这微小举动而有所改变，这就足够了。”
    “可是，你从不宣传，没有人知道，可能一些有需要的人会错过。”
    “我与全国数十家整形医院都有联系，一旦发现符合项目要求的病人，我们都会主动联系。”他看着她，“我会主动找到他们，就像我找到你。”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深邃而迷人，商眠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忽然变得剧烈，她飞快地垂下头。
    郁云初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解释道：“全国以及博陵都有整形协会，遇到疑难杂症会开研讨会，且业内许多人都知道晴空计划，有需求都会与我联系，现在加入晴空计划的医生也越来越多。就算你今天去的不是云开，我也会找到你，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看过钟意的病历，从技术层面来讲，我比周医生更适合做这台手术。”
    看，这人依旧是那么自大。
    商眠却莫名地相信，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