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并未贸贸然帮钟意做决定，她只是将晴空计划及其成功案例打印成资料带给了她。
    遭遇巨大变故后，原本热情开朗的女孩变得抑郁沉默，对世界、对生活极其不信任，态度消极。对整形治疗更是抗拒，听到免费整形，第一反应便是对方要将自己用作广告公之于世，虽然有保密协议，钟意也不愿意相信。
    即便妹妹钟欣一次次劝解，也不能使其改变心意。
    直到郁云初亲自来到医院。
    那是在她和郁云初说完钟意拒绝接受整形援助的当天下午，商眠跟着刑警大队开展“反电信诈骗、非法校园贷进校园”讲座，一直到傍晚才有时间看手机，她看到钟欣好几通未接来电，正想回拨回去手机却刚好没电，担心两姐妹出什么事，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却被告知，钟意同意接受整形援助。
    “是项目发起人郁医生，他来找我们，我没在病房，不知道他和钟意说了什么，总之他离开后，她就同意了，我代她签署了意愿书，等身体恢复，就可以去云开医院进行手术。”钟欣说话的时候，眼睛带着光，这才是18岁女孩该有的模样。
    商眠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准备回队里报到，却听见钟欣小声地嘀咕：“商警官，你好厉害，竟然能够交到郁医生这么伟大又帅气的朋友！”
    这话是夸她对吧？可是商眠一点也没觉得开心，她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女孩儿的脸，不忘点评：“太瘦，手感不好。”
    商眠掐完就跑，气得钟欣在背后跳脚，跑到了电梯口，又听见她喊自己。
    “商警官，商姐姐。”
    “有事便奏。”
    “真的非常感谢您，也谢谢您的朋友郁医生。”她站在走廊深处，瘦瘦的身影朝她鞠了个躬，“没有您，我们姐妹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商眠还想插科打诨几句，可看到女孩郑重其事的样子，玩笑却怎么也开不下去。她内心有些酸涩，她们才18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这一刻，她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朝钟欣挤出一个笑，摆摆手，转身进了电梯。
    人生有无数个坎儿，你迈过了这个，还有无数个。
    任何时候，撑下去，挺过去，就是赢得了胜利，即便是短暂的。
    不得不说，郁云初虽有一身傲娇的王子病，但办起事来却雷厉风行。
    钟意这边病情稳定，郁云初已在云开医院为她安排好病房，接连开了几次研讨会，为钟意制定出好几套手术方案，不忘发一份给商眠。
    商眠上学时就怕写作文，工作后对报告也深恶痛绝，面对方案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头皮发麻，索性转发给江远，让他给自己翻译。
    发完之后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一看糟了——自己将文件发给了金戈，已过去五分钟，要撤回也来不及。
    商眠赶紧关掉电脑前的扫雷，调出文档，假装自己正在写思想汇报。
    刚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她的师傅兼队长这么多年也学不会敲门这个基本礼仪。
    “商眠，你……”
    “报告写着呢！”商眠将显示器推到他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证明了自己在好好地工作。
    但金戈却没看，拿出手机，点开她发过去的文件，指着郁云初三个大字：“你和郁云初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你不是答应我，巴洛的案子不再插手吗？”
    商眠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问，先是发蒙，而后是震惊：“巴洛？郁云初？他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这两年，这个名字越来越少被提起，但商眠从未有一刻忘记，它像是刻在她心上，深刻而疼痛。
    金戈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正想着怎么圆过去，商眠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师傅，你认识郁云初？他和巴洛有什么关联？你别骗我，就算你骗我，我也会自己查出来。”
    商眠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大，迎面吹来，金戈叹了口气。
    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当初那件事：“当初追捕巴洛，‘7·17’事件后，他不是做了整形吗？当时为他做手术的医生是郁云初，巴洛的画像，也是他提供给警方的，为此，他也上了巴洛的黑名单。我一直不让你插手这个案子，有关资料对你保密得死死的，没想到，最后暴露出来的却是我自己。”金戈摸了摸口袋，却找不到烟，他干巴巴地搓了搓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无奈。
    商眠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以为自己是平静的，但她的身体却在颤抖，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巴洛，原名刘平安，表面是一名保险业务员，实际上是博陵特大武装贩毒集团“巴洛集团”的首犯，长期从事制毒贩毒、绑架杀人等犯罪活动，但一直以来巴洛一直戴着面具示人，连心腹都不知道其样貌，给追捕巴洛的任务又增加了难度。
    三年前博陵刑警队联合缉毒大队经过三个月的部署和围剿，终于逼出了巴洛，并且揭开了他神秘的面具，此次行动，刑警队和缉毒队失去了三名同事，但仍未将巴洛缉拿归案。
    警方发了全国通缉令，仍旧没有巴洛的线索。直到两个月后，刑警队才收到一名整形医生的报警，声称巴洛在其医院做了整形手术，并且为警方提供了整形后巴洛的画像，并在与巴洛的言谈中，猜测其下一落脚点会是官塘。
    刑警队与缉毒队再次出击，经过一系列的部署和追捕，完全摧毁了巴洛集团，商眠废了巴洛的一只手，遗憾的是，巴洛仍旧在此次行动中逃脱。
    巴洛生性狡猾、残暴、锱铢必报，对整形医生和当年废了他一只手的商眠都放出话，会回来复仇。这三年，警方控制了其家属，但巴洛始终未曾回过博陵，警方只知道其逃窜去了金三角，除此之外，杳无音讯。
    三年前的行动中，商眠失去爱人江遥，金戈将她从行动中剔除，却没想到她暗中一直在调查，在突击行动中，她不顾一切地追踪伏击巴洛，最终废了他的右手，自己不仅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还上了巴洛的黑名单。
    新仇旧恨，金戈亲眼看着商眠的痛苦和失控，已让商眠退出专案小组，当年商眠和江遥一起进刑警队，配合默契，是他的左臂右膀，他已经失去了江遥，不想再看到商眠出事。
    郁云初作为当年的重要线人，这些年，金戈也派人暗中保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巴洛销声匿迹，保护也被撤销。
    当从商眠发来的文件中看到“郁云初”三个字，他先是一惊，以为商眠偷偷联系当年的整形医生，擅自行动。
    关心则乱，金戈看着一言不发的商眠，在心底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三年时间已过去，商眠看似已从当初的愤怒和痛苦中走出，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所有人都以为她放下了。
    但金戈知道，她没有，一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