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边,绿草充满了生机,在阳光的滋润下,新绿在晚冬时刻就冒出了土壤,绿油油的只管按自己的意志生长。这些野草的生长从不过问季节,迟一些日子会有更多草一起争夺土壤中的养分,也许先面对严寒的生命力反而更强。只有冒出了温暖的土壤,才知道阳光之中的风如刀般不住切割着新嫩的草叶,但此时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有一路向上生长,变得更宽厚坚韧才能迎接生命本该承受之苦。
野草知道发芽要趁早,成长也要趁早,夕阳余辉再好也争不过正午的日光。
而此时正午的日光下有四道人影,三男一女,正在充斥野草的路间奔行。
最先一人,穿着白袍,脚下生风。后面三人望着他背后的猩红“鬼”字,紧随其后。最先那人的正是施展六十四卦回风诀的月风,随后跟着的是施展追日诀的段飞与一男一女两具人偶。
不一会月风速度慢了下来,白色身影闪进了一片树林,段飞与两偶见状也跟了进去。月风折断一根粗树枝作为铲子,不断挖掘地面,三下五除二,地面已经被挖出一个深坑。原来他展开神识,感应到了地下三尺有一缕生命气息波动,因此顺着感应的方位寻了过去。这气息意境悠长,但又断断续续,像是一件有灵性的神器。
随着泥土被不断刨出来,土里露出一截了带着破补丁的衣服,以及被掩盖的一副身躯。月风见状双手抱拳对着土坑念叨着:“有怪莫怪,找仇人偿债,有怪莫怪,找仇人偿债……”接着又刨开一些土,露出半具身体。
段飞女偶说:“你怎么发现的!交给我吧。”朝尸体走走近,查看尸身上的伤势。“太好了,这人身上没有伤痕,正好做我的人偶!”女偶说完,段飞已经把尸体扛起。女偶接着说:“月风先生,你稍等一会我就能处理完,我要先把这身体炼制一下,不然太阳晒久了容易发臭……”
“你炼制人偶的法门可不必对我说。”月风走远几步,站在离女偶和男偶大约两丈外。
“你要帮助我门派修复‘乾坤掷’,当然要了解我们现在的术法手段了;只有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才能融会贯通啊。”
“这个……”月风不知如何对答,背过身不想看怎么处理人偶。
“哎呀!”
月风听那具新鲜尸偶突然发出一声呼喊,段飞和两具人偶已走近他身边。他好奇问:“这么快就把人偶炼制好了?”他仔细看着稍远处的尸偶,是个年近而立的男子,微微皱着眉,不知是否死的时候有很多委屈,满脸的愁容。
月风尽管觉得控制人偶的术法有些奇诡,依旧忍不住夸赞段飞:“你的人偶可真像活人!”
“我本来就是活人,”这具新尸偶说,随即大模大样地躬身行礼,“月风先生,可是要去仙谷小镇?”
“浑天教想出这门术法的前辈真是位奇人。我们这就走吧?”月风朝女偶说。他已经习惯对着伪装成段飞的女偶说话了,他只当段飞刚在控制人偶显耀控尸体的手段。
“月风!他真是活人,不是我控制的。”女偶急忙说,声音中的一抹沙哑带着异性的磁性。
月风在万毒宗悬崖下的虫谷内时,便对段飞操纵尸偶的本事佩服不已,他不以为意以为段飞在戏弄他,笑笑就往树林外走去。
“小心!”女偶出声提醒。
“等等!月风先生!”一只手已经搭上月风肩头,是那具新人偶。
月风脚下施展六十四卦回风诀,那尸偶依旧如影随形,半点也不落下。月风大惊,难道身后的人真是个活人?他不敢大意,一边施展轻功,一边以手往后背人偶要穴扫去,以攻为守,免得身后那人突然发招。
两人片刻间就跑了一里路,段飞已经被甩得老远,远到根本不可能控制尸偶。而月风身后的“人偶”却依旧紧撵着他肩膀。
身后那人真是个活人!月风这才确定,他一边不断移动身形一边问:“阁下是谁?为何紧追不舍?”同时凝聚灵力护住后心。他一时大意,后心正暴露在身后那人控制下。无论他怎么变换身型,身后的人始终如影随形。即便他的轻功神鬼莫测,奈何那人的手已经搭上他肩膀,只要不放手就能牢牢跟着,而且那人手上并未用劲,纯以轻功跟着他,可见也身负上乘轻功。
两人便这样在大路上急奔,足有一顿饭功夫。
“停下来说吧。这么跑法鞋底子又要穿洞了。”那人突然放开手,跟着步子慢了下来,他抬起脚看了自己鞋底,摇头哀叹。果然大脚趾处已经有个破洞,能看到一截指头在无奈的扭动,似乎也在摇头哀叹。
月风趁那人松手,先甩开一段距离,这才转身来问:“阁下是谁?躲在地下干什么?”
“别放他走,他一定知道什么!”段飞与两具尸偶已经施展“追日诀”大步追上,他见月风已经挣脱那人,出言提醒。
“这位道友,我正要与你们报信。”那人对两人躬身行礼,似乎没有恶意。他刚才扣住月风肩膀,占尽上风也没有露出任何加害之意。他接着说:“在下儒教若寒,见过月风先生与这位……”浑天教极少在赵国境内出现,因此若寒不知其来路。
“在下浑天教段飞!”段飞接口道。
“你就是若寒先生!”月风惊奇说,“你怎么会躺在土里?”他自从听闻若寒一人从天下盟包围里救出鬼谷派与神农派的人后,就一直想见识这位奇人风采,此时一见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眼前的若寒,一身寒酸的衣着,说话也带着几分寒酸。
“不敢不敢!月风先生果然风度翩翩,道骨清奇!”若寒说。
“若寒先生过奖了,在悦来楼中你相助道门同门摆脱天下盟纠缠,我一直记挂着要谢你。”月风躬身行礼,低头见其另一只脚上也穿着一只破鞋。心想:“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他身怀绝技。”
“不敢不敢!在下上次只是路见不平,稍出绵薄之力。”若寒接着还礼。
两人你来我往,频频鞠躬,互相客气了好一阵,终于女偶说:“两位先生!请打住!我们先说正事吧。”
“段飞道友教训的是!”若寒对女偶躬身后恭敬地说。
女偶视而不见,直接问若寒:“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地下?”
月风揉揉因为频繁鞠躬有些酸的背部,也等着着他回答。
“这个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女偶脱口而出,又觉得出言无礼,脸上带着歉意看向若寒。
哪知他毫不在意,接着问月风:“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月风不解问:“当然记得,难道你不记得了?”
“不是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昨晚我引你去了万毒山庄,怎么会忘记?”
“是你!”月风惊疑望着他。
若寒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笑意,似乎理所当然。
“你为什么引我去万毒宗诬陷我?!”月风吼道,他重新打量若寒,几乎就要动手,只是还没问明白情况,才忍住没轻易出手。
“此话怎讲?”若寒好奇问,样子不像作伪。
月风低沉嗓音说:“我被引去时,洪图宗主遭人毒手,重伤残废。”
“万毒山庄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引你去时,也是第一次去万毒山庄。”若寒依旧淡定自若地说。
“那你为何引我去?”月风更感好奇。那天晚上莫名被引去万毒宗,又莫名背上了伤残洪图的污名。
“我在路上听了很多人称赞你,因此想一睹风采,就在路上寻你。”若寒躬身。
“若寒先生过奖了,不敢当。”月风也不由自主地还礼,心想看他样子不像心机深沉的人。
“哪里,哪里。我看月风先生……”若寒说一半的话被女偶用力咳嗽打断,他接着说,“我在路上无意发现有人商量着要引你落单,然后埋伏你,所以特意在埋伏前等着你。见了你的样子果然风采过人,确信是本人无疑,就用树叶引着你去往别路上了,哪知凑巧到了万毒山庄……”
月风心想他能说出那晚情形,引我的人原来就是他。他看着若寒双眼问到:“若寒先生,你真不知洪图宗主遇害?”
若寒清澈的眼神坚定自然,他眨眨眼抖掉埋在地下时漆黑睫毛上残留的细沙,说:“月风先生这样怀疑我,让我痛心疾首!”他一手捶着心口,皱眉说。
月风如果不是见他一直酸里吧唧的,倒要认为他在装模作样。他这时还不知道,洪图遇害是神农派的卧底梨渊为了逼问万毒宗毒术造成,与若寒扯不上什么关系。而梨渊,银四,正是用从洪图那逼问出的毒术放倒了参会夺经的万余修士,他以黑水功这样的高深术法为基础,施展任何毒术都能举一反三,得心应手。
“若寒先生是我错怪你了。”月风想若寒先生对本门有维护之恩,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他无奈劝慰了若寒好一阵,若寒才停止痛心疾首的呻吟。
若寒接着说:“后来我引你安全远离了埋伏,就先走了。实在不知道你接着在万毒宗发生了什么。”
月风苦笑,心想他要是不引我去,我也不会被万毒宗的人误会,又想若寒不仅是若冰大师兄,还救了梨婉、苏颖她们众人。何况他是为救我,才误把我引去了万毒山庄。我还一直怀疑他,实在不该。他放下戒备后心念一变,也不再觉得眼前的人寒酸啰嗦,对他既愧又喜,说:“只因我在万毒宗碰到了许多麻烦,刚才错怪你了。请原谅。”
若寒摇手说:“不敢不敢,月风先生此言差矣……”女偶轻咳一声,他像受了大人威胁的孩子,止住了话头。
“若寒先生,我已经和若冰同在道湖谷修行数月,她一切都好,你既然是若冰的大师兄,也是我的朋友,不如咱们一同去仙谷镇。”
“那可妙极,三人行,必有我师。月风先生请多指教……”若寒躬身后站直,看了眼女偶的眼色,不等她咳嗽,自己止住了话头。
“你怎么会被人埋在了土里,是不是有一群穿黑衣的神秘死士对你动手?”月风问。
“白天时,我在这官道上行走,正好遇到了三两结对的神秘人,他们一身黑衣,把落单的修士害死,剥下衣服换上,还有几人就掩埋在刚才我躺的地方。”
“他用的武器是不是都用两尺有余的刺?”
“不错!月风先生料事如神,佩服佩服……”若寒躬身再站直,再一次,看了眼女偶的眼色,自己止住了话头。
“然后你就与黑衣人动手,接着被打昏、活埋在土里了?”
若寒摇头说:“我没有被死士发现,也没有来的及救那些修士。我见这几人死于非命,凶手也走得无影无踪,于是我就想躺在那些人身边,想一同承受他的磨难,正所谓亡羊补牢,未知晚矣……”
月风、段飞与人偶都下巴掉下来,他们两同时在脑中回荡着若寒说的话,暗自大呼:“还有这种人!”
“……后来我在死者不远处挖个坑,躺在里面背风雅颂,后来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接着被你们挖出来了。后面的事你们跟我一起,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可是你怎么把自己埋起来的?”女偶好奇问。
“我请了一个人帮忙。”
月风、段飞与人偶下巴又掉下来,不仅有个酸的冒泡的人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还有个人陪着他玩,他们齐声问:“是谁?”
“就是之前提到,那个说要埋伏害你的人。”
“谁要害我?是死士吗?”月风问。
“不是的,我不能泄露他的身份和行径。我与他君子约定,他把我埋好,就不再害你。你看善有善报,我一心想救你,到头来还要谢谢你们把我救起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月风越听越奇,是谁要害自己,若寒却不愿透露其身份?而若寒为毫无瓜葛的死者难过,为素未平生的月风抵命,为活埋自己的仇人保密——所有的事情听来难以置信!可不知怎的,月风虽然觉得他说的事情太匪夷所思,却又毫不怀疑。他又是激动,又是感激,若寒虽然言行有些怪异,却甘愿以身赴死换取自己的安全——他不是疯子,就是至善的圣人。
月风这次诚挚地躬身感谢若寒,心想若寒先生看来是疯、是傻、是酸,但是是身具常人难以理解的大仁大义,实在令人钦佩。他心中平静下来后说:“若寒先生高义,月风有生之年必当图报。”
“月风先生我想求你一件事。”若寒说。
月风点头答应。
“虽然那人要害你,只盼你别再逼问我那人是谁,大不了我下次再让他把我埋起来。”若寒认真说。
“若寒先生吩咐,我自然遵从,你舍命相救的情谊我不敢相忘。”月风虽然心中想弄明要加害自己的敌人是谁,但见若寒这样煞有介事地认真请求立刻笑着答应了。他心想我树敌也不少,天网、灵兽阁都惹了,怕什么,难道还有谁比他们难缠。
“月风先生有所不知,这天下除了尊师荀子,也只有你能制住我师妹若冰了。如果让她知道我不救你,以后可不会放过我。”
月风感到若寒在心中的形象又倒塌了大半:原来他怕师妹若冰找麻烦,看来若冰平日没让他这个大师兄少吃亏。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和若冰的关系?月风不自觉的站得更直,紧张问:“若寒先生见过若冰了?”他和若冰关系亲密,自然在意若冰师兄对两人的态度。
“何止见过,她把你夸上了天,还在邯郸城嘱咐我不能跟你争夺道术经,要我一路帮着你……”若寒口若悬河地讲着。
月风心里一震,原来她暗中帮了我许多,这个可爱的人现在在哪?真想见见她!她与众人分开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若冰已经脱离儒教,硬去找若寒先生干扰儒教教务,好在若寒先生念着同门情谊,若是其他儒教护法只怕会给她惹祸上身。
月风心中暖热,忍不住打断若寒的絮絮叨叨,问:“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我见她使唤着墨门的一个高手走了,”若寒见月风神色担忧,补充道,“你放心吧,她跟那人一路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墨门的,而且是高手?”女偶好奇问。
“那人衣着麻织的衣裤,穿着草鞋,还配置一把好剑。墨门传人速来简朴,他能用上价值不菲的好剑,必定是用剑的高手。”若寒回答。
段飞打量若寒,心想你这么一身比简朴还寒酸,只可惜没有一把好剑,否则更像高手。
月风想莫非她为了帮我夺回道术经又去说服墨门的修士了。她是本儒教的人,两边教义之争本就极大……唉,她对我实在好的没话说。月风脑海中随既浮现了若冰的鹅蛋脸,细黑的眉毛像会说话般舞动,殷红的嘴唇总是那么生动。
月风回过神来问,“你在路上遇到的神秘黑衣人是什么修为境界?”
“那两人一身黑衣蒙了面目,都是金属性的灵力,用的功法我没见过,其中一人有五境修为……”
“果然是天网死士!”月风将所知前后一对应,低沉地说。
飞段、若寒两人不知所以,月风就把天网的事简单说了。他接着说:“这次赵国的夺经大会与天网有关,感觉是场阴谋!他们只有事先知道夺经大会的行程安排,才能提前埋伏对一路上落单的修士下手。他们穿上死者的衣服混进人群,路上大多数没有遇害的人到了后,只怕也会面临死士布下的天罗地网!”
“天网竟然能串通赵国谋划这个大圈套?”段飞有些吃惊。
“若寒先生亲眼见到,不会错。死士本就要夺道术经,又怎么会拿出来做奖励。其中必定有诈!”
“咱们快去去救人吧,我可不能让师妹受到半点损伤。”若寒干脆地说。月风第一见他这么干脆,心想:“若冰的这个师兄虽然啰嗦,可对她爱护有加,比若武强上太多了。”
“我的同伴也都在其中,事不宜迟。”月风说。
“可我们三人这么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女偶说,“要不等我把这几人制成人偶,也多个手段。”
“如果是这批死士是五境介子境的修士,多几个人偶作用也不大,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我们赶紧过去,给敌人来个出其不意!”月风说。段飞、若寒一起点头。他顿了顿接着说:“以死者为媒介施展术法毕竟不是正道,而且不一定有什么过人威力,反而受阴气侵蚀,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炼制人偶了吧。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你们修补本门正宗术法。”
女偶笑盈盈点头,露出一个不逊于鲜活少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