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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术经医篇
    “你胡说!”一声莺啼在夜空中响起,却带着无比急躁的情绪。苏颖慢慢站起,一双凤目瞪着若武。
    鬼谷派众人都奇怪,她怎么突然这样大反应。
    若武笑而不语。
    苏颖又无力坐下,双目的神采变得黯淡,看来失魂落魄。
    梨婉与苏颖最是要好,感到其中有隐情,因此过去拉住她的手,默默地抚她的肩头。她已经隐隐感到了其中绝不简单,难道苏颖知道这次争夺的道术经·医篇残卷的什么内幕?苏颖本是鬼谷派的,本就要夺回道术经,她知道了下落却不喜反急,很是反常。梨婉想知道答案,却不想出声问她,因此只是默默安慰她,让她平复情绪。
    苏颖看看众人,再见梨婉深切关怀的目光,所有同伴眼里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关切。她激动难平,脸上各色情绪摆得清清楚楚:有伤心,有无奈,有懊恼,有难以置信。不过片刻,她却如同经历半日般漫长,无数思绪在心中翻滚不停。她见梨婉依旧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终于就着这纤瘦的肩膀埋下头,低声哭泣。而她的肩却失去了往日不输须眉的英挺笔直,柔弱得如同柳枝蜷了起来。
    原来她是这样的单薄,那个往日大方的苏颖也不过是个女孩子。只是不知什么事情卸下了她的坚强。
    无名与鬼谷派三名弟子无思、无虑、无焦都不知所措,就是鬼谷派遭逢大难她也比他们更坚强,甚至没有在人前有一丝畏惧,而是自信地带领他们不断应对各种问题。她纵然累得满眼血丝依旧操持着门派中各种事务;遇到了若武对门派的威胁,她毅然主张众人到邯郸避难,主持着大局;同门在邯郸失踪遇害时,她冒着危险一个人去找人。尽管是个女子,她却有让他们仰慕的修为、气度,她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深受大家推崇。经历了那么多波折,鬼谷派奄奄一息,他们还从没见过苏颖落泪。
    但此刻她哭了,许久的坚强在外表被揭开后只剩下最柔弱的心。
    月风不在,这时苏颖一落泪,鬼谷派众人如同失去了主心骨,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谁会去安慰一个坚强的人?谁又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以往总是坚强的人?
    这个坚强的人只是个泪汪汪的弱女子。她平日昂首挺胸,但坚硬的外壳下只有柔软的灵魂。这灵魂现在脱却了外壳,便如游魂野鬼无所适从。
    苏颖积蓄着悲伤、苦楚、一切难处,从来无处安放,这么多年一直在她坚强的大坝中积蓄着。若武说知道《道术经·医篇》残卷的下落,却如同在大坝正中凿出了一个大洞,众人的关怀也像深藏在坚固大坝中的蚁穴,让这决堤来的猝不及防。
    苏颖由低声抽泣变成放声大哭,从道术经想到鬼谷派经历的灾难,想到经历的所有苦痛,想到那个让她感到安心的月风。她又想到月风还没出现,这里的同伴虽然陪伴着自己,却又怎么比得上他轻描淡写中的那份坚定。她脑海浮现出月风的同时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另一个让她安心的人。
    那个人是苏颖的爷爷。
    苏颖才记事,陪着她身边的总是爷爷。
    爷爷把她当宝贝捧在手心,在她印象中爷爷无所不能。只要她哭鼻子,就能换来惊喜。有好吃到咬舌头的糖果,七国供奉的各色精美点心,不知何处巧匠所打造的新奇玩意。她每天都沉浸在快乐中,每天都是欢笑,偶尔哭一哭也是为了哄爷爷疼一疼她。
    她大了些。和暖的春日阳光洒在明亮的房间里,一天她正捧着奶妈为她新裁的衣裳。她高兴极了,拿着衣服转着圈,哼着没人能听懂的调子,想象身着新衣的欣喜而欢快。
    可不等她换上新衣服,她的童年就结束了。
    爷爷沉着脸进来了,一言不发立在地上。一会,他摆摆手赶走了奶妈,让她收走了花衣裙。爷爷从没这么冷漠的对待她,到底怎么了?爷爷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一失往常让人亲近与敬仰的风度,像个满腹怨恨的糟老头。
    没有人敢违拗他,所有人战栗地听从吩咐,只敢偷偷仰视他的怒容。
    她依稀记得爷爷几乎纵横各国,无一国王者不对他尊敬,即便各国王者也没人敢直呼他姓名。她也不知道爷爷的名讳,只知道这个最亲近的人叫爷爷。
    在这个最亲近的人突然这么严肃时,她只有哭,直到哭累了,睡着了。
    爷爷没有向往常一样哄着她,给她赔罪,没有糖果、点心、玩意。等待她的只有沉重的大道理。她还小,听不懂什么“做独立的女子,不输须眉”等等。她很生气,因为一觉醒来所有好看的衣服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男子宽大、呆板的衣裳。
    她苦恼地拒绝这样的变化,但一切都没有随着她的气恼有任何变化。她的眼泪也没用了。
    苏颖默默接受了现实,爷爷再也不疼她了,她要成为他嘴里“独立的女子,不输须眉”。爷爷从没打过他,可失去了他的疼爱就是最大的责罚。从此她脱离了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迎接她的是读书、写字,接着是习武修行,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爷爷总是亲手督导她,她只有出色地表现,飞快地进步,才能偶尔看到爷爷脸上再次出现笑容。
    她发现只有这样的她才会让爷爷稍有愉悦。
    苏颖越来越努力,可爷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因为他病了。她很担心,这个精神奕奕的人从没这么无精打采,也没有这么消瘦。他的双眼深陷无神,一头白发发泛出灰色的沉沉死气。她不敢哭,爷爷后来教过她,哭是最没用的武器。可她也没有办法治好爷爷的病。她只能更刻苦的修行,不日不地修行,希望变得更强。
    终于有一天爷爷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到那里修行,自己才能安心。
    她被带到了鬼谷派后,爷爷不辞而别。
    她还只想做个被爷爷疼爱的孩子。可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苏颖依旧不敢哭,坚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她在同门面前像个男儿一样豪爽大方,比同辈的弟子修为要强太多了。她离开爷爷后,只记得要变得更强,强到让爷爷安心。
    爷爷再一次出现,眼眶已经凸显,瘦得不成人形,只有萎顿的神志驱使着残破的身体。他来拜见了祖师鬼谷子,原来鬼谷子是他的师父。
    她亲耳听见祖师鬼谷子对爷爷说:“你修行心术过度,身体本就不强盛,已经受到术法侵蚀。当年受过重伤,那时候就该舍却名利在云梦山中清修……你因为太重名利、术法反噬已经深入骨髓,修为每高一分便离身死道消更进一步……”
    苏颖听了,跪求祖师救救爷爷。她虽然没见过祖师演法,但老子既然是爷爷的师父自然无所不能。鬼谷子随后闭关七日,这才又召苏颖与爷爷相见。
    “道、医虽然同源,但又大相径庭,你修习心术太深,只有以道术经·医篇温养元神,先保住性命。从此你就在云梦山后的禁地闭门不出,等你参透道术经·医篇时就自然痊愈了。切记这部分道术经虽为残篇,也是本门禁书,本身就是一件法器可以辅助修行,要妥善保管。若是丢失不仅本门禁书遗落,你神形与经书相和太久,恐怕立刻元神重创而亡。”
    苏颖见爷爷跪谢祖师,双手领过经书,终于放心下来。
    她早已经是个独立的女子,尽管爷爷不说,她已经猜到了爷爷当年受了重伤,是因为无力庇护幼小的孙女,才逼着自己舍去女儿态,扮作男儿身,随后又送到鬼谷派学艺。这时爷爷已经老态龙钟、伤病加身,而她已经独立自强,即便没有爷爷的保护也能自力更生。她经历的所有磨练,都是爷爷一言不发的疼爱。
    爷爷给她的不是无尽的放任迁就,而是约束。那份自食其力的独立已经是她的一部分,比起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女子,只有做这样的自己她才能自由自在,才能安心。她终于明白比起直接摘食果实,从播种再收获的过程才是最难能珍贵的;比起别人给的一切,自己努力获取的幸福才是最珍贵的。她终于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可立刻又要分别了——爷爷的病越来越重,需要立刻闭关参悟道术经医篇。
    苏颖搀扶着爷爷进入后山禁地。他的手颤抖无力,却满脸都是笑······
    而现在。那个她一直挂念的爷爷,却被若武威胁到了,她绝不允许!他要引人去夺取《道术经·医篇》等于去夺取爷爷赖以续命的凭借。那是她的软肋,因此她被击中的一刻就算向来坚强,还是变得柔弱不堪。她绝不允许有人用爷爷和道术经的下落与死士去谈判,她甚至不知道爷爷是否还活着,但只要有人尝试威胁他的安全就无法接受。一旦夺走道术经·医篇他就会面临死亡的威胁。
    她不知道若武是怎么得知医篇的下落,这世上本来只有她、爷爷、祖师爷三人知道。自一开始她就知道赵国的这场大会是利用道术经的阴谋,还是选择了瞒着不说,所有鬼谷派的同门都不知情。她一时的自作主张令道门众人毫无防备地陷入了危机。错误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怕,更加只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众人面对着生死威胁。她也感觉自己被形势逼近了死路,最终在若武充满威胁的信息中选择高速所有人。
    她为爷爷哭泣,也为自己的糊涂哭泣,这场祸事本该可以预防,只因自己的固执而越演愈烈。现在她匍匐在梨婉的肩上,这样可以依靠的伙伴能就任由死士去伤害吗?不行。她心中也无法容忍这些伙伴面临生死威胁。
    要是月风在就好了,他总有各种办法巧妙、自然地化解各种危机。她在抽泣中期盼着下一刻月风的救赎。而此刻,是属于她悲伤的时刻,只有痛哭才能腾空所有情绪。
    良久。她终于收束了哭声,肩头依旧上下起伏,像不堪重负的挣扎。
    “若武,你最好别要在鬼谷派前搞什么花样,道术经是本门禁书。你没有资格拿来谈判!”无心愤怒地站起来,背后的“鬼”字在浅白月色下如鲜红的玫瑰。
    “如果你真的知道道术经这部分残篇的下落,便盖告知鬼谷派,他们自然会记你的情;如果你透露给天网,只会自找麻烦。”若冰说。她很了解若武,仅从他神色便能看出真的知道其下落,她充满关心地对若武接着说,“天网为了道术经,会无所不用其极。”她想起上次邯郸西郊的大战,心有余悸。
    “别担心,”鬼谷派众人劝说苏颖,“不管你为什么瞒着我们,也不管这部分牵扯什么事情,我们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们已隐约猜出苏颖不愿《道术经·医篇》残本面世,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众人已经陷入死地,还是选择坚持她的坚持。
    苏颖听了,肩头又是一阵剧烈的耸动,强压着哭声,不让悲鸣太大。这会儿她是为了同伴、同门的信任而哭。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这里有万余人生悬一线,难道他们都同意等着死吗?只要以道术经消息和死士谈一谈,说不定就能化解这场危机。”若武故意大声说。
    许多修士都听到了一线生机,已经躁动起来。死士也听到了。
    天网初出现时要对李家、司马家的家眷不利,以影响秦赵两国的战局,不知是何目的。后来发现月蝶身怀道术经术法,便大摆阵法发难,可以推测他们对夺取道术经有强烈的目的。好在星芒先生铲除了那批死士,这次来的银袖死士还都不知月蝶、若冰两人修习道术经的底细,否则早就动手擒拿了。
    ”我们早就该想到这时一场骗局,既然天网本就想收罗道术经,却和赵国扯在一起以道术经为饵,这分明是矛盾的。“天惑拍着大腿说。
    形成包围的天网死士听到了“道术经”三字,全都竖起了耳朵,意欲捕获更多信息。
    天网本来是按照组织计划,用根本不知下落的经书来做诱饵,将天下年轻修士聚拢在一起。正因为天网早已确定《道术经·医篇》下落不明,以没有任何人知道所在的经书才会令人信服。他们求之不得的经书,此时竟然刚好有人知道下落,这不正是送上门的好生意。
    银二这次率众的目的很简单,尊主吩咐,“将所有前来争夺经书的修士,一个不剩地处理掉。”没有人能违抗尊主的意志,他们也不需要理由,尽心尽力地执行是唯一的正事。
    这次的大会之前,天网就找上了郭开,提出了只要帮助实现天网的目的,就帮他网罗一批修士为己用。郭开是权臣,但不是武将,没有兵权,因此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今晚也如愿以偿几乎将一个中型门派人数的修士收为了手下,并且每个人都对他立下了忠心不二的元神心魔誓。
    因此整个选拔供奉的夺经大会明面上全由郭开一手操办,他以各种利诱去引导赵王批准,他接着操作并落实。正如之前天惑所猜测,赵王想通过吸纳年轻修士建立新的政权保障,因此迫不及待的就答应了。不过赵王万万没想到,这些修士都成了郭开的心腹。
    银二与银三对望一眼,他们同是天网的人,考虑问题的方式也很相近,几乎同时是默认了一个想法:逼问出道术经下落!
    天网的近百铜袖死士已经为了道术经被歼灭,可见天网对道术经的重视。如今以这近百银袖死士实力之强,放眼天下也不会吃亏。即便星芒先生在此,也难以轻松破阵,何况这里满地的修士几乎都中毒了,除了极少数还能施展术法,其余都任人鱼肉。
    银二打了个手势,场中银袖全都往外散开。在新座椅上打盹的郭开被一名银袖唤醒,他眯着朦胧的眼睛,随即招呼手下修士跟着退散。
    银袖死士最终散成一个大圆。
    郭开带着千余人在圆外看了会犹如困兽的近万修士,打了个哈欠。吹过冷风一阵,他抖了抖,立刻清醒了许多。他招招手,朗声道:“银二先生,各派修士,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都与下官无关,便请继续,下官先走了。”随即带着千余人浩浩荡荡涌进夜色中。
    “他们走了?”被包围的修士心想,他们见了这些有幸逃脱一死的修士羡慕不已。
    而更多人却心中愤恨,这个郭开将众人骗来落入圈套,现在却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拍屁股走了。不少人暗下决心将来要找郭开寻仇,但更多人在紧逼的情势中挠头抓耳,好像这样就能想出什么办法逃出生天。
    “这些死士要干嘛!”有人说。
    “难道是想把我们困死,等毒发后再动手?”又有人说。
    密密麻麻的议论飘散在空中,被冰冷的空气冻住。
    片刻沉寂后,有人突然大呼:“他们结阵了!”
    只见人圈外金光斑驳,所有死士结成了一个金光大阵,单单从阵法散发出的灵力光芒便知威力强盛无比。其金光闪耀刺眼,比起百人铜袖的阵法强盛数十倍。
    天网并没有如若武所想开始谈判,他们有足够的实力逼问出想要的答案,既简单又快捷,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商量?在绝对的实力前,一切事情都会很简单,这好像是天网一贯的行事风格。
    金光闪闪的漫天大网结成后扑向地上。
    若武没想到他完全是弄巧成拙了,还没谈判就被围得严严实实,心里叫苦不迭,暗想若冰果然说中了。
    天心、天惑、月蝶、若冰都曾在金光大阵中尝过苦头,几乎都在心中想:“又来了”,陷入了无奈的沉默。上次尚有一战之力,这次中毒了只能坐着等死!
    “墨格先生,你会星芒先生的揽月术吗?”天惑打破沉默,突然问以一把剑守住所有人的墨格。
    “师叔的修为我远远赶不上,何况我灵力是属金,不会使土属性的术法。”墨格听他提到师叔,面露仰慕,认真答道。
    “那你能破开这些人的阵法吗?”天惑还不死心继续问。
    “不行!刚才能守住大家尚且勉强,何况对方结阵。”墨格否认。
    “算了,别问他了,让张陵不要再借鱼肠给他就好。”若冰气愤地出了个主意。
    “对方以众多四境修士结阵,还有五境的修士引导阵法,我确实无能为力,用不用鱼肠都一样没办法。”墨格黯然说,他把手中鱼肠依依不舍地递给张陵,说:“小兄弟,谢谢你把鱼肠借给我,它说很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