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一众行了一段路,阳光渐渐被厚重铅云挡住,温和的风失去了阳光烘烤也变得冰冷,终于恢复了冬季的冷峻温度。
大路上一片寂静,月风一行人奔走而过,只有衣襟带着风的咧咧响声。他们一路不慢,直追而上。
月风从小见惯了父亲司马风排兵布阵、操演军阵,在途中已经排好众人阵型:天心、天惑跟随驮着梨婉的月牙开路,无名、海棠分左右侧翼,居中是无心等鬼谷弟子,他与月蝶缀后压阵。如此就算疾奔中被人埋伏,不管埋伏在哪个方位都来得及反应。
苏颖本在队伍中间,不是四周的关键的方位,便上前去与梨婉谈话,虽然疾奔不止却没有丝毫气急。她见月牙长大了许多,毛色白**人,心里喜欢便摸着它说:“月牙可真神俊,要是能驮我一阵就好了。”
“你上来吧。”一道神念传入苏颖脑海。
苏颖回顾,声音是个少年,她以为是月风的神念。
月牙又传来神念:“你看后面干嘛,你不是想我驮着吗?”
苏颖惊呼出声:“月牙?你四境了?!”
天心笑嘻嘻说:“怎么样,这叫强将底下无弱兵。月风修行快,月牙也不慢。”
众人中不少人不知这白虎已经有四境天元修为,乍一听都感到惊讶,无思、无虑、无忧三人都是三境修为。他们惊讶之余,都向月牙贺喜:但凡修为达到四境就与三境有极大区别,因为有了明显的元神,修行之人不仅能使用更多神通,也开启了沟通天地的大门,从此元神初成,迈过了修行大门的门槛。
月牙从离开虎母后,就与月风等人相处,礼数早已学全了,以神念一一沟通与它说话的众人表示感谢,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它见苏颖在众女子中最直率干脆,又是月风同门,心里自然觉得亲近。因此听苏颖要坐上来就一口答应了,以它此时的修为再多背上十人也是游刃有余,就怕背上挤不下。
苏颖剑月牙对自己亲近,喜笑颜开,脚底一点轻轻飘起,跨上虎背搂住梨婉细弱腰肢。她与鬼谷派众人一样都是修习“灵峰独步”轻功,在平地上不凸显,此时跃起,意境曼妙,身段带着飞跃山河的潇洒。
月风说:“我上次教授月牙一些鬼谷派的入门术法修炼,此时大家也算同门。月牙你以后就称呼大家师兄、师姐吧。”
虽然自古多有天地灵兽、其他族类自悟修行的传说,众人也都知道以豢养灵兽闻名的灵兽阁,但鬼谷派众弟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兽类修行,暗自称奇。他们虽然一路谨慎,却没禁声,后来听天心说起月牙轻易收拾掉灵兽阁的石豹更是惊讶。
天心探出半里路后,回到大队中拍拍白虎屁股说:“月牙师弟,你修为虽然高,以后还是要尊重这些小师兄的。哈哈哈。”其余弟子都笑起来,纷纷称呼月牙师弟。
此时月风与众人早就熟悉了,他当初立心承担道门振兴、门派传承的重担,多是因为受了鬼谷子传道大恩,此时觉得为这些热情可爱的同门更应该全力以赴。
众人走了近一个时辰,虽然一路说笑,却时时细心观察。只见路上不断有斗法对阵的痕迹:草丛中不时有遗弃的兵刃露出,还有残衣破布,随着所见的痕迹变多甚至见到血痕残肢。
再走上几里路,打斗的痕迹越发明显。常见草地成为焦土,大块树林齐根而断倒落一地,再或者植物枯萎一片与周边的生机勃勃差异明显。除此还有各种剧斗过留下的狼藉,没有收拾,就直接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光看了这样的场景便让人遐想路上的凶险争斗。但奇的是,一个死伤者都没见到。
走了一阵,天惑大声喊:“月风,前面不远有一处岔路口,有一条捷径地势险恶,还有一条平整大路要多绕三五十里。咱们走哪条路?”
月风说:“捷径恐怕会有变故,没有到目的地前我们养精蓄锐。这一路上至少去了一万多人,我们避免与人动手消耗精力,否则有打不完的架。”
天心说:“有打架的机会还不好,我们早淘汰一些倒霉鬼,免得他们后面再惹麻烦。”
天惑说:“师弟,你要打架就自己走那捷径,保管你打不完。”
天心说:“正合我意,那我先走一步。”
天惑没想到天心顺坡下驴,只好搬出救兵,说:“你只管去,我们都听月风安排,你说是不是梨婉掌门?”
梨婉说:“嗯,我们既然都来为月风先生帮忙,当然听他安排行事。这一路所见全是剧斗后的烂摊子,容易设伏的捷径一定不太安宁。”
她见天心抓耳挠腮,幽幽地说:“你去吧,要是我们遇上什么埋伏,也不要你帮忙。”说完转过头不再理他。
天心一手敲自己脑袋,发出咚咚两响,说:“我不去就是。”
月蝶突然一笑,他每次犯错,苍古先生都这样敲他脑门。
梨婉暗自好笑,与苏颖对对眼神,却依然板着脸。她生性柔善却半点也不懦弱,遇到性子强的天心也知道不能一味迁就。
谁也不想,无法无天的天心被梨婉一句话止住了。纷纷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
苏颖见状打圆场说:“好啦,天心,梨婉掌门说不怪你了,可别敲坏脑袋又麻烦她来治。”
众人哈哈一笑。天心不知怎么反驳,一阵风般赶到前头老远。
月风说:“其实不管走哪边只怕都免不了与人朝面,我们倒不怕与人面对面斗法,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
梨婉说:“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要防备?”
月风说:“我担心天网会暗中参与这次夺经大会,上次天心师兄受伤前便在邯郸城发现了天网死士。”
“听你们说来,这个天网神秘异常又云集众多修士,如果他们真的也来夺取经书,岂不是比天下盟那帮人更难提防?”
月风点点头,问她:“我们现在赶路多久了?”
梨婉:“这时太阳都要落山了,已经将近三个时辰。”
月风:“可我们一路连半个人也没见到,连一匹马都没有,难道不怪吗?”
月蝶:“呀,我也觉得不对。”
无名:“我们这一路脚程不慢,照说早就该看到人了,可顶多有些断手断脚、失落的兵器。难道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变故?”
无心:“师兄,你别吓我,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出事了?说不定是我们慢还没追上,或者他们把死者就地掩埋了。”
无名摇摇头:“恐怕没这么简单,这伙人都赶着去云梦山哪会给人收尸。但这一路四处打斗,连一具死尸都没发现,太奇怪。”无名在鬼谷弟子中修为最高,较其他年轻弟子阅历也最多,所说都很在理。
月风:“嗯。我们走到这里看到的斗法痕迹,大斗七场,小斗三十有余,这些人天南海北大多互相不认识,说不定还有仇家,出手斗法怎么可能没一个丧命?”
无名:“再见到打斗痕迹我们要好好查看一番。”
月风:“一路所有的痕迹我都神识扫查过,没有尸首,更没有活人。”
他说完,太阳正好完全淹没在山后,最后一丝光线也没有了,天上无星无月,漆黑一片。众人觉得心头有块石头,压住心房,不由全部凝神紧张起来。
北风带着寒意扯下众人身躯上的热度,梨婉忍不住张望黑漆漆的四周,突然娇躯抖动,打了个喷嚏。
月牙神念告诉梨婉:“你别担心,夜间在山林里不要离开我身边。”
梨婉心头一热,低身抱住月牙脖子,说:“多谢你啦,月牙。”
几人说话间,远远看见天心远远等在前方的岔路口,他大声喊:“你们快些,天都黑了,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夜风。”其实众人都修习术法、身体强健,他是担心梨婉受不起风寒,余人哪里听不出。
梨婉朝天心说:“我修的虽然是医术,也有灵力护体,只是不会斗法。普通风寒不碍事,我们还是赶路吧。”
月风说:“夜不视物,虽然能以神识查探终究有些不方便。如果有人埋伏,我们没有四境的人在黑夜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还是听天心的找个地方休息,等天亮出发。”
天惑说:“这里离仙谷镇还有不到五十里山路,我们明早出发也来得及。”
月风说:“劳烦无名和我分头查探一番,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便折回碰头,其他人在这里等候。”月蝶修为本强过无名,可经过邯郸城西一战后,他始终不放心再让她一个人孤身行走,便请无名去探路。鬼谷派众弟子中以无名修为最高,苏颖其次。
无名点头,执长剑站起,见月风挑地势比较险峻的小路走了,于是往岔路另一边大道上去了。众人见他脚步轻盈,展开灵峰独步后须臾遁入大路原处的黑影中,已经深得鬼谷独门轻功的精要。
月风独自一人离开后,展开神识,在山路间如同鬼影窜梭。他疾行约莫两里路,路越来越窄,路面已经模糊不清。地上全是各种乱石,更有尖利的石尖,不仅骡马难行,就是白天步行走人,速度也难以快起来。但他仗着决定轻功之利,始终没有减慢半分。
他又走半里在一处停下,只见这不成路的路仿佛被巨大利器断为两半,有道两尺宽的深沟突然横现在路中间。低身抚摸深沟一侧,光滑如丝,极其平整,不禁感慨天工之巧。
他看着这狭长的深沟,不禁想起若冰修长的身段,心想:“若冰会不会是见到了他师兄若寒,所以一道同行了。”他听海棠描述若寒的修为手段,知道她跟着若寒就算有什么危机也能化险为夷,但又想:“我忘了若冰已经脱离儒教,两人虽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妹,但不知若寒会不会将她抓回去。”心中又担心起来。
他观察了一下这道深沟,起身发现神识所及四周都是碎石,连个能坐的地方也腾不出来,决定折回。
他刚转身,心里一惊,收住呼吸。八十丈外正有人说话。
不过如果没人说话,他发现不了——说话的人有五境修为。五境介子灵力入微,能收敛一身灵力,神气与天地融为一体,因此月风虽然展开神识一直没有察觉到人,可说话时空气波动的异样被月风捕捉到了。他不仅是凭借元神强大神识伸展极远远,更是凭借对神识的运用之精妙。
他灵力有异,只好摸索着修行,虽不符合道门自上古以来总结的修行方法,但符合大道自然的精髓——不管境界高低,不重术法手段,只管随心所欲。道本一体,无高下,大道境界也无先后,所谓一至九境不过是人定下的规矩,总结的经验。尽管他天生失去了五行术法的修炼途径,但元神强大,在神通使用上也比别的修士要精妙的多,也算一种补足。正如盲人眼睛虽然瞎了,但是其他感官却因此更灵敏了。
月风发现说话处距离足够远后,静静立足。他不怕被发现,八十丈外对五境修士也很远,神识难以触及,也就不担心被人发现了。他心想:“这人既然说话,如果不是自言自语,至少有两人。他们的灵力气机我全没发现,那么至少是两个五境强者。也不知他们藏在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如果贸然靠近去探听一定会露出马脚,动起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招架住。还是赶紧离开吧。”
月风又走几步,却双眼一亮突然笑起来,心想:“我倒是可以尝试用神识的其他妙用,反正这样距离那几人决计发现不了我,我只要继续障眼法隐藏气息,试着用神识去‘听’就好。”他想到这里,找了一个可以坐人的小石块缓慢坐下,潜运灵力。
他能以神识感到别人说话,其实神识的触感已经极其灵敏,几乎摸到了神识施展听神通的门槛。此时远处的说话声引起不断空气不断震动,虽然不剧烈,已经足矣判断。他凝神静“听”,神识似乎也越来越灵敏,能判断出话声气息的走势,声音的震动方位。
突然月风仿佛发现了新天地,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已经感到了说话声随着口鼻唇的控制在空中的碰撞。他根据气流的碰撞,学着对方口鼻唇的变化,初时不大熟练,有些断断续续跟不上,等完全跟上时一个个字已经从自己嘴里蹦出。再熟练片刻后,不用鹦鹉学舌,只用神识去感知便能“听”清了。
“……虽然都是些年轻后辈,也不能大意轻心。上次铜袖的一众人为了查探道术经,摆下金光大阵竟然不见一个活着回来。后来银三与我去查探,所有痕迹都被消除掉了。尊主听说了震怒不已,重罚当时在邯郸城的银一,现在还在水牢中没放出来……这次尊主派遣我们来办这事,我们要是失手了,只怕都要跟着银一在水牢里吃无尽苦头。”
“银二禁声,背后议论尊主的话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们这次来的都是银袖级别死士,最低也有四境修为,不管落网的人有多少,都是乌合之众。我们只要盯住几个扎手的就行。”
饶是听了些只言片语,月风也大吃一惊,心想神秘死士组织又开始活动,全是四境以上修为?!上次的金光大阵他至今难忘,面对接近百余三境左右的铜袖修士,他们五人费尽全力也没有破阵,如果不是星芒先生及时赶到几人是死是活也难说。现在这批死士全是银袖,其中还有五境修士,这样的战力放在任何小门派中都足以与两显竞争,可他们偏偏缩头缩尾藏得很隐蔽。
月风还想听下去,两人却住口再也不说话了。
他想:“他们这次一定也是为了夺取经书。刚才提到那个‘尊主’定是天网背后的首脑人物,他把银一处置了,这银二想必是带头的,如果天网还有其他五境强者可真难以对付。天网到底是什么门派,竟然凭空能调动这么多高手?”
他随之又想:“这一路不见一人,难道是被银袖死士杀人毁尸了?如果他们沿途挑落单修士下手可以排除很多对手,又能避开耳目。”
“不好!其他同伴还在岔路口等着。”他立刻想到。
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过,山道间刮起一阵风,卷动地上的碎石“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