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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万毒山庄
    天黑得像个厚实的大袋子,牢牢罩在地上吞没所有光亮,似乎任何生灵都无法摆脱天地自然的意志。
    无尽的暗夜中藏匿着一个白色身影,在不能视物的黑暗中极速狂奔,踩在满是嶙峋乱石的路上毫无声息。他穿着一身白色,在夜色中却与黑色一体。这身影正是月风,他焦急去分叉路口通知众人刚才的发现。
    迎面的风扑来,随着他速度越来越快,阻碍也越来越大,他便以灵力附满体表,破风而行速度又快了些。他学过天律已有小成,天地间虽然空空如也,却有看不见的各种气体充盈其间,而不是什么也没有,唯有天外虚空中才是毫无事物。他破开阻碍身体移动的空气,便是运用这几个月已经学习熟悉的天律。他不禁暗自感慨:“天墨一门的天律只要熟习,常人深入学习后也能运用如神,难怪能和墨门其他分支相匹敌。说天律是道之文,确实不错,一切天律记载的规则都与天地寰宇间的大道契合。”
    他正感慨间,已经到了岔路口,远在百来丈外他就暗呼不妙,等待的众人竟然全都不在。他心想:“我刚才逗留了会,但从出发到现在,来回最多不过三刻,怎么人都不见了?”他又四下以神识扫查,确实没有人,心里奇怪:“我们约好在这里等待,他们走了却没留下任何记号,难道已经遇到什么危险?可是附近不见打斗的痕迹,这些人加上月牙怎么可能毫无痕迹消失?”他一路赶来已经极快,这时见还是晚了一步,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次赵王设下招贤夺经的比试,天下年轻英豪角逐,其中险恶终于亲身感到了。
    月风想这一路过来虽然诡异无人,可总算安全,想不到分散两人后就出事了。他又想,我才从小路回来,如果他们遭遇什么变故一定往这条大路去了,随即往大路转去,寄望于赶上众人踪影。
    他顺着大路直直而去,转眼奔出几百丈,不仅空无一人,更没有丝毫同伴痕迹。
    他正心烦意乱,嗖,一声长响迎面袭来,是一道暗器破空而来。
    月风一惊,又是五境强者!响声起处的那片地方以神识根本察觉不到任何气息,而且这人发出暗器后灵力依旧半点不漏,足见是个高手。
    暗器瞬间从路边二十多丈外的树林中飞出,带着穿透山岳的气势直往他面门。
    他见这暗器将近面门的同时才听见来势汹涌的破空声,速度之快已经超过声音之快,当他反应过来暗器几乎已经贴在脸上了。他往后猛一折腰,倒仰着身子向后翻躲,总算躲过了暗器,额头已经冷汗连连。
    他翻身双脚刚一落地,又是一惊——刚才袭来的暗器在他面前竟然停住了——他正想,难道这人用的御剑术法?这时,暗器缓缓从他眼前翻滚着落下,噗噗有声。无星无月,他难以用眼查看,以元神一扫,似乎是片宽扁的事物。他见此时暗器已经再无后劲,伸两只手指夹住,指端软绵绵带着凉意。
    用手一摸,是一片宽大的玉兰树叶。
    月风心想:“这人修为如此精深,二十丈外把一片柔软树叶当暗器打出气势竟然如同飞剑!”后心一阵热意上涌,背心又惊出了汗水。他把树叶摩挲了会,心想这树叶刚到身前就停下,似乎是故意的,如果那人真有恶意,只要再多发出几片树叶封住我的动作,我便危险了。
    月风不知发出暗器的人到底有什么居心,但似乎没有恶意,便朗声说:“哪位道友在树林中相邀?在下还有要事不奉陪了。”说完不听任何答复,脚下一点又要前行。他身形凝而不发的一瞬间,又一片树叶射来,月风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尽力闪避,可那叶子到了他身前又停了下来,缓缓飘落,手法和刚才如出一辙。
    这么一来,他为了躲避暗器还是停住了脚,心里更惊:“这人暗器收发自如,难道是他掳走了其他同伴。”
    “请道友出来相见!”他朝那边喊,没有人回答。
    月风准备再挪步,树叶又飞来。
    他这么试了几番已经对那人的修为佩服不已。他曾站在雷鸣手臂上施展轻功,近在咫尺也没被人抢占先机,那人从远处以如此宽厚的树叶拦截却能后发先至,仅仅对时机的把握就精密到毫厘瞬息之间。
    那人一直不露面,也不出声,就算是个呆子也能猜出这人是故意的。何况月风不是呆子。他见那人藏身的这片树林中密密麻麻都是玉兰树,这么僵持着不如一探究竟,看看是何方神圣,说不定与同伴走失有关,随即往树林而去。他全神戒备树叶击来,直走进了树林边,却没有树叶射来,等了个空。
    这人是故意引我过去。
    他又走了一段,每次回头要离开,便被那人用同样的办法拦住。他越来越奇,这人有趣得很,好像并没有敌意,否则干嘛大费周章把我引去那边。他反而觉得这人在故意开他的玩笑。他干脆不再试探,施展轻功窜进树林深处,又走过半里树枝纵横的一段路,眼前出现一条深幽小路,依旧没发现那人踪影。
    在树林中埋伏正是绝好环境,月风脚下速度不快不慢,以免被人偷袭无法闪避。也是他轻功高明,才敢大着胆子跟了进去。他顺着小路继续前进,心想难道是天心、月蝶他们,但立即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修为虽然不弱,但没有这么强,单这一手飞叶的手法就没人能如此不漏痕迹地做到。
    可不管怎么想,都像是这人拿他恶作剧。月风是独子,家里约束不多,从小爱捉弄人,常让家里鸡飞狗跳。他如果去逗一个人,那人反应越大,心里也就越觉得有乐趣,如果别人老实配合反而觉得没趣。因此他一猜测那人特意逗他,便偏偏不随他意,老老实实往那边走去。
    这么走了大约三五里路,早已穿过玉兰树间的小路,又顺着若有若无的道路走了一会,看见远处有团亮点,是火光。
    月风心想这人一定藏身这里。
    他走近火光,渐渐一座小庄园随着火光显示出轮廓。这整座山庄就在悬崖边建立,通往山庄的路边有大片田地,种满了他不认识的植物,这些花草灌木整整齐齐,虽然五花八门却能看出分门别类成片种植,有些植物散发出药材铺的药材味道,是药田。
    他迎着远处那团亮光继续走去,这时距离山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路面渐渐倾斜向上,整个山庄只能仰视,虽然不是占地极大,临靠悬崖陡壁建立却别有一番威势。比起赵正送给月风的心竹山庄虽然少了谦和气象,却盛气临人别有居高而下的威势。
    随着临近山庄,光亮展开,只见高墙全部用岩石磊砌,沿着高耸墙头挂满了灯笼,照得庄内通体明亮,犹如白昼。原来远处所见的一团亮光是一大片灯笼。
    他心想:“在一里之外就能看见这里灯火通明,那人是否特意引我过来?”
    他迈步走上前,只见山庄门匾上写着“万毒山庄”几个烫金大字,庄子大门关闭。
    梨婉、海棠曾告诉他万毒宗道场隐蔽不为人知,原来是在这里。百家诸派,各有道场,为防止世俗人的打扰影响修行,常将道场建在隐蔽的地方,只有关系较好的其他门派同道才知道,更有甚者只有本门弟子才知道。譬如道湖谷,道场入口就是个大石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谁能想到里面还有片洞天福地。
    “原来是万毒宗的人引我过来,以那人掷暗器的修为多半是洪图宗主了。”
    月风一边想,一边敲打门环,以灵力裹着声音从丹田冲出喉咙,喊道:“洪图宗主,不知道召见在下有什么要事?我的同伴是否也在这里?”
    久久没有回应。
    月风见没人应答就伸手敲门,咚咚咚,清脆三响,四散开来,接着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大门被用力一敲到已经扇动,他推开没有拴住的门,门板吱啦一声叫起来。
    “洪图宗主,月风前来拜访,请现身一见!”月风迈进庄内声音充沛地喊道。
    声音隔了一会从悬崖下回响而来,始终没人应答。
    他见四周灯火通明,神识扫过又上下无人,缓慢往里面走动,光线照得他身影四面八方倒映地上,在四面八方的亮光中变成暗淡虚影,他刚从黑暗中走来,微眯着眼适应里面的光亮。
    他在前厅环绕一圈,又到了中院,收住了灵力气息与声响,如同潜伏在黑夜中的白猫,朝着未打探处轻盈无声地挪动脚步。
    他经过中院,后面有三间宽大房间紧邻悬崖而立。一闻到隐隐透出的药材味道,他急忙闭住呼吸。自从上次与海棠、梨婉这样的精熟毒术、医术的高手一起中了三里倒的毒,他对洪图用毒手段大开眼界,也向梨婉请教了些躲避毒术的办法。他这时孤身在万毒宗道场中自然谨慎万分。
    月风巡视整个山庄,虽然不过方圆半里左右,却硬是用了两刻时间,越到后面越是不敢大意,唯有这三间大屋还没有探视过。
    他随意先往位于左手边的屋子走去,用手一推,大门并未锁着。光线顺着门打开涌进漆黑房间,瞬时把房内的黑暗驱散。房内中央是个一人多高的大鼎,周围许多柜子堆满了药材,有许多瓷罐中灌满了不明液体。月风随手打开一个瓷罐,只见里面浅浅的药液中有条身俱五色环的小蛇,不过小指粗细,可毒性之烈仅从颜色可想而知,又打开几个罐子都是各色毒物。此时正是寒冬,不知这些毒物是死了还是蛰伏在罐子里。
    他感到一阵恶心,盖严实罐子,心想:“这里多半是万毒宗炼制毒药的药房吧。”
    这间屋子十几丈方圆,只四周有矮小柜子盛放药材、药罐,屋内空荡荡的一目了然,躲不了人。
    他一无所获,疑惑想:“这里什么都没有,把我引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感到临近的一个屋子中有灵力极微弱的波动,似乎是有人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暴露出了神形气息。
    那里躲有一人。如果不是月风长期神识外放,早已变得敏锐无比,他也极难发现。
    他身随意想,意随神动,身子早已到临近那间屋外,只见这间屋子处在正中,紧邻着悬崖,心想:“只要我堵住了门口,那人就无处躲藏了。”
    他一手拍开了屋门,内有二三十丈长方,因此外面虽然灯火透亮却照不全里面。
    月风睁大眼慢慢朝里挪步,隐约看到有个人在屋子最里面黑暗处,背对着门口。他神识一扫,那个人恐怕自知暴露了行藏,干脆不再隐藏气息。
    借着光实在看不清昏暗处,只能看到一个男人端坐地上。他见那人大大咧咧坐着,一头白发如刺挺立,心想多半是这里主人,万毒宗宗主洪图。
    他停步说,“洪图宗主,引我来到底有什么贵干?”
    那人在暗处坐着,听到月风声音身子颤动一下,随即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这呼吸声虽长,却似乎无力之极,那人随着呼吸从肺部传出犹如风吹破布的呼呼声,像是重伤无力。
    月风轻咦,闪身上前去看那人,一部黑色胡须,一张布满血水的侧脸出现在眼前。再一细看,眼皮瘪下,血水顺着脸颊把一部黑须全染成了红色,正是那天在青帝庙所见的洪图宗主。月风急问:“洪图宗主,在下月风。你怎么了?”
    洪图似乎想说什,侧过头来,身子便倒在地上。
    月风见他已经这样虚弱也不怕他施毒,把他扶起,抓住他手腕穴道以灵力注入为他护住伤势。洪图被抓住的手挣扎了一下,又无力搭下来,月风感到手中粘稠温热,借着门口光亮一看,抓住的手还在滴血。他再看另一只手,双手手筋全被挑断,再看双腿也是如此。
    月风虽对洪图没什么好感,此时见他受尽酷刑折磨、血流满面,还是心里不忍,问:“洪图先生,到底怎么了?是谁下的手?”
    洪图本来极虚弱,体内灵力散乱,这时被月风渡入灵力,嘴慢慢张开,鲜血从嘴角溢出来流下,却没有说出半个字。
    月风汗毛直立。
    只见嘴中搅动的舌头已经断了半截,鲜血还在不断流出,一张嘴血全部滴落在胸前。
    月风缓了片刻,说:“你支持住,我去找你门中弟子。”
    洪图发出唔唔的声响,断舌含糊不清的说:“回……来……”他声音急切激动,在这夜晚响起如同幽魂伸冤呐喊。
    月风从小胆子大,却也听得全身发冷。他见这四下没人,要是走了,洪图这样重伤下可能连死前遗愿也交代不了,于是说:“洪图先生,你尽管慢慢说,在下一定转告你门下弟子。”
    洪图嘴角一笑,只是脸上的血覆盖在笑容上,只增可怖神色。
    月风心想:“原来他刚才是强忍着这样重伤,施展五境神通隐藏了气息,恐怕因为伤势太重控制不住灵力才被我发现。他想必是在躲避敌人,想不到他这样重伤还能躲过仇敌,又是什么人有这样能耐?难道是那个引我来的神秘人?”面对这样的情景,各种疑问冒出来。
    月风见他遭此大难,除了耳朵没有损伤,双眼、舌头、四肢都已残废,竟然还能笑出来,心里微微震撼,心想:“要是我,恐怕只求快点结束这痛苦。不管他之前对神农派打过什么鬼点子,此时已经是生不如死,再也无力为害。他既然这时垂死求生,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一边为这重伤的洪图渡入灵力续命,一边为他包扎伤口止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碧叶精果塞给他吃。这碧叶精果是众人出发前,月蝶嘱咐每个人随身带上的一枚。
    洪图把碧叶精果咬住,直觉暖流顺着嘴里血水流进胸腔,重伤缓和了许多。他一辈子与灵药、毒物打交道,只是尝一尝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又对月风报以感激一笑。因为伤势太重,不久就沉沉昏睡过去。
    月风感到他体内的灵力本来溃散,不仅无法施展任何神通或术法,连聚集灵力也做不到了,这时又凝聚成一团恢复了生气,知道性命已经无碍,于是让他安睡。这时一切谜团全部牵系洪图一身,他见洪图睡去,只等洪图醒来自然可以用神念沟通,届时一切问题都清清楚楚。
    他坐立一会,不断猜测:“既然洪图先生已经身受重伤,自然无法引我来。引我来的另有其人,这人既然知道洪图先生重伤在此藏身,多半就是凶手。可如果引我来的是凶手,为什么还要留下活口?他这样大费周章难道有什么阴谋?!”
    他正思索间,站起身,赶到屋子大门后张望——他神识已经扫到有十来人正从三面包围过来,围住了紧邻悬崖边的这三间屋子。他不禁暗呼不妙,任谁发现他们两,都会误会宏图的伤是他的杰作。
    眼见从正门出去就要被发现,这时屋内毫无遮挡,藏无可藏。
    月风摇摇头,走吧,如果来人是万毒宗弟子,那是决计脱不了嫌疑的;留吧,那是泥巴掉裤裆,当场被堵住,怎么也说不清。何况来人不知是否凶手一伙,他也不愿留下这个垂死之人受人宰割。
    再过片刻,连耳中已能听到极细微沙沙声,是脚底踩着土地的声音,来人虽多,但轻功都不及他。
    接着十几道人影闪过,月风急忙往房内回退,心想:“不如先躲着,如果是凶手去而复返,突然杀出来也让对方措手不及。”四顾无处藏身,双手已经摸到紧邻悬崖的窗台。
    屋外脚步声搜遍了附近,最后聚在了小屋门口,有人推开半掩的房门。
    他不及再想,拉住窗台跃到窗外,好在紧贴窗边的墙壁下有容不到半只脚掌立足的位置。他轻功已高,就是只有脚趾大的一片地也能站住。他刚站稳,一人走进屋中。他双脚站在悬崖边缘紧靠墙壁的一段空地,两脚的小半脚面因为无处安放,露在在半空,脚下就是万丈悬崖。
    明明没有做亏心事,他却在紧张情势下像做贼般躲了起来,就算没做什么,只怕被人见到也不会有人信了。
    他站定后,屏住呼吸,感到脚下一半踩在空中,一低头,底下的悬崖深渊不知有多少丈,一时目眩,急忙紧贴墙壁。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外边还有没人,汗流不止,脚底发软,心里翻腾不已。刚才情势紧急,竟忘了怕高这回事。
    他自知一旦落下悬崖必定尸骨无存,强自镇定心神。他抬头看向漆黑上空,不再想身下的深渊悬崖,果然心里的翻腾惊惧稍减。可脚下一样的酸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