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风眼前一黑。耳听潺潺水声,睁开了眼,或者说是以神识去看,心想又到定境中了,只见一片的虚空环境中多出了一条黑色的小河。这条河似带着生命,如同活物般激起水浪,波澜起伏,远比感受过的任何水都活跃。它不断地流动,但在这片连空间都没有的世界中,一切大小、运动都失去了意义,就像一条线条要摆脱它所在的图画。月风静静看着,心想梨渊说的黑水灵力就是这顾黑水吧,它如此活跃进入人体经脉、神海中便不断钻营破坏,因此才有了毒性,也许我让它安静下来就解了毒性。
他醒过来时,正与梨升并躺在小溪边。梨婉已经处理过他的毒伤在手臂发黑处敷上了一些草药,正守在梨升伤口前,泪珠悬在睫毛上呆望着也不眨眼。
苏颖把他扶着坐起说:“你好些了吗?梨婉,他醒了!”梨婉感到有些惊讶:“你怎么醒了?奇怪。”月风说:“我刚才破开梨渊的水灵力,却被他的黑水灵力从手上经脉中侵入,我肉身经受不了就倒了,现在那股灵力在我神海中暂时被安抚住了,就醒了。”他见梨婉一脸吃惊,脸上泪痕还未干,问:“梨升怎么了?也是受了梨渊灵力毒伤?”梨婉嗯一声摇摇头。
月风心想:“梨婉医术高明,难道她也治不好吗?”探前一望,梨升胸前伤口上的黑色已经布满脸上。他心里一惊,看看自己刚才斩破黑水灵力的右手:也是黑色,只是已经变淡只有青灰色;手上药草覆盖处有道浅浅的伤口,该是昏迷中被梨婉切开排除毒血。他运转灵力,体内属于梨渊的异样灵力已经逐渐平静,正被自己虚无的灵力慢慢抹去水属性,失去水属性的异种正灵力被慢慢吸收,虽然不快,这诡异灵力对身体的侵蚀与伤害已经小。
月风说:“可能我灵力有些古怪,加上中毒不深所以慢慢缓过来了,先医治梨渊要紧。”
梨婉说:“他也中了梨渊的黑水功,只怕危在旦夕。”
苏颖说:“月风不是自己便恢复了吗?难道这伤势不能医治。”
梨婉叹口气说:“他们受的毒伤不是普通的毒,是医祖神农氏传下的。”月风、苏颖皱眉吸气,只听梨婉接着说,“我们门派中历代传承记载,神农氏尝百草,能识天下毒性,因此受到启发创出了这门黑水功。黑水功融汇武术、医术、毒术、法术,这门功法既能治病救人也能施毒害人,而且只有施术者按照下毒的手法一丝不差的施术救治才能破解,除此别无他法。好在梨渊刚学会不久,功力不深,不然中了毒的人片刻就丧命。这门术法只有历代神农派掌门才会,因此也只有历代掌门才能解开。”
月风说:“想不到这么厉害,只是我确实感到已经渐渐恢复。难道是他功力太弱所以没有生效?”
梨婉好像突然看到了光明的瞎子,脸上的愁悲尽去,她对月风说说:“能让我把脉看看吗。”
月风点头,梨婉三指搭上月风手腕处脉门,不一会脸上惊疑不定。
要知脉门是人体要害,月风这么交给梨婉把脉实际是把命门交给了她,只是梨婉仁心纯朴,又救过无名、天心,他心里万分相信,从没有对她设防的念头。
过了好一会梨婉才说:“奇怪!你怎么化解的黑水灵力?”苏颖见梨婉明明是大夫,却去请教月风,她好奇问:“他难道比你的医术还高,能自己解开?”梨婉好像沉思,观察他脉象许久后说:“你体内有道极难察觉的气息,本门内经记载:‘有鸿蒙之气,若存若灭,生生不息,存于道脉。’你体内的气息能解开黑水功的毒,难道因为身怀道脉?”
苏颖早在鬼谷子在尚在山门时,听其对众门人讲上古倒卖的传说,具备道脉之人一旦修行常常能通天地奥秘,非常人悟性可比,炎帝、黄帝、蚩尤等上古修道之士都有道脉,黄帝蚩尤一战中,无数身怀道脉的修士陨落。道脉本来可随血缘传承,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极少数的血脉传承已经不再纯正,道脉血脉渐渐湮没,就算有血脉传承也不一定会被激活,因此道脉几乎已经灭绝。
而道脉与鬼谷派有极大联系,鬼谷子曾在山中演卦,道门大劫,门派大难,唯有身怀道脉者可以挽救,他知道那时自己另有命数,因此才把徐福驱逐出山门以避开这场灾祸,又秘密交代徐福代替他传法。只是徐福被除名鬼谷派这事的因缘只有极少人知道,因此鬼谷派都以为徐福是真被逐出师门。苏颖也是无意听到同门前辈说起,因此知道鬼谷子要传道给身怀道脉之人来拯救道门衰败之势,无名重伤后才对她说起徐福被遣出师门的缘故。
苏颖本已经相信月风就是鬼谷子找的人,现在听了梨婉说他有道脉后,再也确信无疑了,就向两人说了自己在门派中所知关于道脉的事。
月风听了感慨不已,说:“原来徐师兄这样才被请出门派,也难为他了。”
梨婉说:“原来你真的有道脉,只是你的灵力好像天生……很特异,我从没听说或者见过。实在可惜。”原来她一触碰月风的经脉便发现了,心中替他可惜,这样身怀道脉的好天赋却被一身虚无的灵力所碍,如何修习五行属性的术法。
关于月风灵力的秘密道湖谷中伙伴知道,加之先前定境传法的徐福、指点修行的星芒、还有他的母亲星岚,除此便没人知道了。他见梨婉当着苏颖面替他遮掩没说出,说:“谢谢,这是天命,我已经习惯了。去找那梨渊解毒只怕不可能,不知有什么办法我让能帮梨升脱离险境。”梨婉脸上又浮现出失落:“有是有,只是极难,除非你到了抱元守一的境界,等以你的灵力引导他行功走脉。”
月风想起与若冰、月蝶汇合灵力一同行功的情景,忙问梨婉:“你说的是否合两人灵力而一体,同时在两人体内运转?”
梨婉点头:“对,只是这朝夕之间哪里去找这样的高人?而且他还要有你这样能消除黑水灵力的道脉。”
月风一笑说:“我就行啊,何必再去麻烦?”
梨婉、苏颖都好像看鬼怪一样看着他,一齐惊呼:“你已经到了七境归一境?!”
也难怪她们吃惊,古往今来能与人同修灵力必须达到七境,归一境,否则绝无可能。只因为这境界太高,师长通常也不说,免得弟子好高骛远,因此月蝶、若冰都不知这是极高境界的神通,都只知道这样同修益处良多却不觉得惊奇。而苏颖、梨婉门派传承极久远,两人同门也多,见闻广博的多,在同门前辈或者境界高些的同辈那里无意听说过修行的更高境界。他们这时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眼前月风只十五六的年纪,怎么可能到了七境。
月风说:“我才进入四境天元,可能是我弄错了也说不定。我也不清楚这抱元归一的走脉法子对不对。”
苏颖以为他在逗笑,他的灵力气息明明感觉不到,已有大成修为的迹象,可转念一想,上次在云梦山围攻他时,他明显不擅斗法,又像是只有一二境的修为,一时也猜不透他到底修为几境,神通几何。
梨婉说:“那也没关系,你不如试试。”
苏颖说:“对,上次你中了无名的流火灼心也挺过了,又怀有道脉,反正你就是个怪物,说不定真可行。”两人都知道,如果再不想办法,梨升就要遭难,都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月风点头,急忙一手按在梨升头顶百汇穴,汇合两人灵力一同行功走脉。
梨婉哎哟一声说:“黑水乃无形之毒,中毒如果没有昏迷一定会出现幻觉,这毒如果攻入心脉就再也没救了,你一旦将灵力汇合为他行功祛毒就不能中断,否则毒气会强烈反扑两人心脉。”
月风,心想:“难怪刚才脱离定境时见到各种幻象,都是受黑水灵力。”此时他已经和梨升灵力共存一气,虽然听到也没法收回了,后悔自己没有找个安静所在,在这里行功实在有些不方便。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声音说:“啊哈!月风先生果然在解毒,需要我援手吗?”月风虽然在行功还是能听到声音,暗自叫苦。
梨婉、苏颖抬头,见说话的正是梨渊,他抱手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原来他虽然被月风的声势糊弄走了,却心有不甘,离开了片刻后,冷静下来仔细想去:“天黑前不救梨升就再也没救了。他们刚才没有留我化解黑水灵力,必定由月风化解。黑水功的无形灵毒可没那么容易解除,解毒时不能中断,一不小心两人都会同时中毒。就算他境界再高也要花上不少时间。”于是他大着胆子又偷偷回去,想趁月风解毒时无法动手制伏几人。果然他一来就看到月风给梨升解毒,他心里没了顾忌直接现出身形。
苏颖拦在前面说:“大胆狂徒,你要怎样?”梨渊笑笑说:“当然是来为月风先生分担一二。”他嘴上这么说,已经暗中凝聚灵力,黑水灵力萦绕他周身,如同散入水中的黑墨丝。
梨婉刚才心急救人,却忘了提前嘱咐月风,现在强敌当前已经后悔不已,见几人都要遭难,说:“梨渊师兄,你要做掌门我已经相让,请你别再纠缠下去了,不要打扰了月风先生行功。”
梨渊速来知道梨婉性情,见她已经承认月风在行功化解黑水灵力,绝不会错。这时他已经杀机浮现,心想:“如果不能铲除后患,等月风解毒完,必定找自己麻烦。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拖延。”他不再犹豫,取出短丈直接对苏颖一甩,墨黑的灵力如渔网向她扑去。这次事关性命,他再也没有留手,十数招就把苏颖压制的快要败落。
苏颖见梨渊此时灵力更加浓郁,这才知道他完全放开了手脚。她虽然以手中长剑抗衡还是不济于事,再过两招手里的剑被沉重粘粘的黑水灵力裹住,只好让剑脱手,用一套天罗掌法苦苦支撑。
她本来已有三境元婴境修为,可比起梨渊四境的修为来差距实在太大,加上对方功法实在厉害,再过十来招又被黑水灵力牢牢束缚住身体,像只作茧自缚的银色蝴蝶。
苏颖知梨婉只懂医术,没有能争斗的手段,大局已定。她心想:“这里四野无人,如果梨渊要玷污自己不如寻死。”于是破口大骂只想激他动手。梨渊却不理她,朝月风走近,显然要先除掉最担心的祸根。
梨婉见他毫不停滞,突然说:“你不想要黑水功的下半部了吗?”她轻声一问,竟比苏颖的术法还奏效,梨渊杀意一缓,放慢脚步说:“你想好了吗?”梨婉似乎下了莫大决心,才微微点头。梨渊犹豫片刻,说:“只是可惜,我更想要自己的小命,我今天得罪了月风,不除掉他,我从此寝食难安。”
梨婉说:“如果这里任何人因为你死了,我绝不会说出黑水功下半部的秘密,你的术法也永远只能修炼上半部。”梨渊本来主意已决,心想:“这女子从小说一不二,如果我习练的上古功法从此残缺不齐,那是绝不能挽回的事。可是现在不下手,等月风缓过来可怎么办?”
梨渊毕竟舍不得放弃这门独一无二的功法,陷入了沉思,却听月风慢条斯理地说:“梨渊掌门,今天的事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过,请吧。”
梨渊背后一阵冷汗冒出,他看过去,月风一手还按在梨升头顶没有分开——并没有解毒完。他暗付:“他怎么能分神说话?但凡静坐行功都要心无旁骛,难道他一直没有解毒,故意等我过来?或者已经到了行功时可以分心施为的高妙境界?”他不知,月风日夜磨炼元神,行功时虽不能施展术法,但说话交谈如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他与月蝶、若冰同修时也常常张嘴说话,起初两人也被吓到,后来才知道他可以一心多用,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月风也只能说话而已,却不能再催动灵力动手。不过这已经足以让梨渊惊疑不定了。
梨渊心想:“如果他要诱使我回来,刚才何必放我走。这时他一定是在解毒,虚张声势。”他又走近月风,笑声毫无遮掩的扬起,随后说:“这黑水灵力太过霸道,我本就是来替月风先生分担一二的,你这位同门的晚辈误会了对我动手,我才擒住她。既然先生游刃有余,那我就……”他说着突然抬起布满黑水灵力的两掌,带着风声居高临下朝月风面门击打过去。
梨婉、苏颖惊呼,“不要!”“住手!”可她们此时都无能为力,一个不通争斗的术法,一个已经被黑水灵力控制住了,只好徒劳的喝止。连她们自己也清楚,喊这一声也不会改变结果,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出声制止。徒劳之举动,多半都是这样不由自主的吧,否则这世上又怎么会又那么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墨的灵力附着在呼啸而去的双掌上,向着无法动弹的月风而去。月风也可以移动,不过梨升体内被压制住的灵力立马就会反扑,两人会死得更快。粘稠的黑水灵力从两掌上已经汇成一股,由翠绿的草地上方经过,把草压得弯下了腰,把草间的枯叶一同带飞向月风的脸、面、胸口。
但这一击并未生效。
只听一声虎啸,月牙虎视已久,迎身而上,坚硬无比的长尾,扫向梨渊面门逼得他收掌。它不等第二掌到来,已经调转身子,正对着它此生第一个对手,它捕捉过别的禽兽,那些都是食物,顶多算猎物。
“吼——”又一声虎啸,夹带急促的狂风,将梨渊的红色长袍吹得横飞,如同红色旗帜烈烈作响。这一声虎啸穿过梨渊身体却不停留,接着穿透四野,树林内的飞鸟扑腾翅膀成群飞逸,走兽惊慌躲避或遁入巢穴。它这一吼,已经带上了灵力攻击,如同实质,不仅能震伤对手,更对元神冲击,一个不慎就会神形皆伤。
梨渊感到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好在只有那么一阵,却已经感到元神恍惚,身体像被无数小刀划过一样泛起疼痛。他隔着交叉在胸口前的双掌去看月牙,以防它还有后手。刚才他就是以这种姿势,临机应变挡住了绝大部分攻势,可两手的手掌已经布满血痕,全是被月牙的虎啸冲击划破。
“好月牙,阻止他!”梨婉看清了这一吼的威力后说,“他手受了伤,不便使用黑水功了。”她知道梨渊黑水功所学尚浅,双手受伤时术法要打个对折,以防止黑水灵力侵蚀自身。
只见月牙露出獠牙,喉中发出低沉哼鸣,四爪已经深陷地面,作势待发。它刚才一声虽然声势夺人,并没有对敌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梨渊受的不过皮外伤。它这招是天生本能结合灵力后所领悟的神通,如果是同等境界修士多半难以抵抗,偏偏眼前的敌人明显已经有了四境神念境的修为。它才二境兔髓的修为去对抗,就像拿刀的幼儿和成年壮汉交手,有威胁却并不能有效的伤人。它也不再急躁,死死挡住正在行功的月风前,五感全关注在敌人身上。
“你和灵兽阁有什么关系?”梨渊隔着月牙问还在专心行功的月风。
“月牙,你退到我身后,”月风的灵力还在高速流淌,不断驱散梨升体内的异种灵力,“这人你对付不了,还是交给我吧。”月牙低吼一声,慢慢倒退开来。
“神农派也是上古传承门派,如果你是灵兽阁的亲眷,我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我只要带走她一人。”梨渊指向梨婉,他已经给出了最后让步。
“月风先生,你救起我的哥哥我一辈子承你的情,不要管我……”
“我是灵兽阁什么人与你无关,”月风打断梨婉的话。他见梨渊忌惮“灵兽阁”,便随便扯过大旗,“你修为不易,欺负女子、幼兽还行,可想在我跟前放肆还差太多了。你今天开罪我就是开罪我代表的门派。”月风戏虐地对他说。
“我处理门派内务,你横加生事我也忍了许多,难道真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么?”梨渊的几柳短须随着绷紧的脸微微抖动。
“我对你的黑水功倒是挺感兴趣,你来试试,我就坐着接你几招。”月风继续有恃无恐的挑战他。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情了。”梨渊不顾手上的伤,将灵力催动起来,一条黑缎一般的灵力在短丈上凝聚,像一条长鞭子。
“尽管来,胆小怕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月风摇头叹息,像个长辈在叹息子孙的无能。
短丈与黑色的灵力组成的长鞭兼具灵动与厚重,在半空旋了半圈抽向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