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代表鬼谷派一辈弟子探望天心,只是盼望能与几人说两句话,或者多听几人谈话。却没想到一直无人开口交谈,只好默不作声跟着。
鬼谷派中苏颖是唯一的女弟子,修道之人常有女修士,但重男轻女向来严重。不过她聪颖过人,平时修为又比同辈高——为了不被人轻视,她素来要强刻苦。她早已习惯成为众人焦点,本门与其他外派的弟子更有不少人对她倾慕;现下她却觉得这几人中有些不起眼,不管和月蝶或是若冰都光采照人;还有神农派的梨婉虽然柔柔弱弱的样子,却也是个医术与样貌同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可越是觉得不起眼,她越是期望月风等人注意到她,却没想到众人此时都心焦天心伤势;其实在她心里深处,所有人是否关注她都不重要,只要一个人能关注她就足以。
苏颖与众人苦等一夜,终于等到了天心转醒,匆匆见过躺在病床上的天心,又和其他人一起被梨婉请了出来。见天心无碍,这时几人才有了言语,月风说:“苏颖,无名也重伤需要人照顾,却劳烦你在这里等了许久。现在天心也安全了,我们代他先谢过你,你可以放心了。”
苏颖一时语塞,枯坐了一夜月风竟然一句话就逐客了。他抬眼见月风身侧正有两个绝色佳人相伴,心好似掉进了无底深渊,两个无底深渊。她凭着平素的刻苦修行的坚持,硬挺着不愿失态,客气说:“都是同道中人,自然是应该的互相关照的,既然已经无事我这就告辞了。”起身迎向门口时,失落神色摆满一脸,好在连夜等待的疲劳做了掩盖。
“苏颖姑娘,稍等,”若冰朝月风使眼色,接着说:“我们也要离开,正好到悦来楼用饭。”月风已经会意:让苏颖一人离开确实不妥,鬼谷派的弟子遇难,必定是为了逼问出道术经下落的人在暗处出手,若冰只是顾及她面子才说要去悦来楼用饭。
苏颖心想:“月风与我是同门,要送我自然是他来说。她是什么人,凭什么越俎代庖?”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没有拒绝,停步门口等着。
天惑说:“我还是不放心这小子,就留这里看着他,他个大小伙子,我在这照顾也方便许多。”他这么一说,似乎在帮天心避嫌,反而让梨婉不自然起来。
月风、月蝶、若冰同苏颖来到悦来楼中。
若冰邀请她一同用餐。苏颖向来爽快,若是平时必定欣然接受,更何况她自从被月风制住过便觉得心中对他有种莫名依赖。但她此时见两个娇滴滴美人陪着他,一个沉静如白雪、一个跃动如山泉,心里却莫名抗拒。只是盛情难却,让她没有拒绝。席间月风与若冰唇枪舌战不断,月蝶好似习惯了两人的“战斗”,安静听着偶尔微笑;她却插不上嘴,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匆忙吧啦几筷子就告辞了。
苏颖独自回了楼上落脚的地方,无心与其余鬼谷派弟子问起天心伤势,她却提不起精神,只是随口应答。她见到无名好了许多,略感欣慰,撑出劲头照顾他,却如同失魂落魄。
晚上她回到独自休息的房间,一日一夜的疲惫让她觉得无力,她莫名委屈,抱着枕头泱泱落泪,心想:“我到底怎么了,一见他就像丢了魂……他样貌也不见有天心英俊……”她魂不守舍的在床边坐下,心中胡乱闪过各种念头。“……上次在鬼谷派的误会,虽然让他受了重伤,但既然他已经好了,我也不再亏欠他什么,何必心里老记挂着他……可他对我这样冷淡,难道是我那次得罪了他。不是,昨日他虽然夺过我脉门,可我怎么打他也没伤我半分……但他跟月蝶、若冰间神态亲密,对梨婉也是热情亲切,对我却是另一幅样子,难道我的样子比起若冰、月蝶或梨婉这么不入眼……”
她这么想着起身来到镜子前,发现镜子里的人身着纯银长袍,胸前用衣带裹得平坦,坐的笔直,长发成髻,配上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只因她家里没有男儿,幼时就把她当作男儿来培养,这是她从小就习惯了的男装打扮;她身边的同门早习以为常,她自己也是,唯有现在镜子里的人不满皱眉,像在表示不满。
她把发髻盘住的长发放下,轻轻抚摸,让长发柔顺的披在肩头,一头青丝犹如瀑布流畅。抬头再见镜子里的人,已柔美起来,原有的三分英气转化成三分容光,更增丽色,把自己也看呆了。
苏颖咬下唇,唇瓣发白,对着镜子里点点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
广阔绿色中,两道白影一闪即过,月风与月牙来到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
月风摸摸月牙颈部最柔软的毛说:“你好快的脚程,要是再长大些我也比不过了,哈哈。”月牙嗷嗷叫,有些得意的甩了两下尾巴。
月风靠近溪水边,蹲下掬水,刚才一口气狂奔了十几里路,口中早已干渴。月牙绕到他的下游两丈远,也低下头喝水。月风见它虽是野兽之族类,却知道避开上游饮水,不由更喜爱这头灵性的白虎了。
他那晚对它讲授了一些经书的术法,没想到它自己开悟,如今已踏入了二境兔髓境。月风玩心大起,开始琢磨怎么教它一些高深的术法。
他将手中冰凉的水吸进口中。狂奔之后的燥热与躁动,被顺着喉间下沿的一股清凉抚平,他心中舒畅得又想大啸。“水利万物而不争。”他喝了几捧冰凉的溪水,联想起道德经中一章论水的经文。那些字就在空旷的神海中清晰显出来,经文透明纯白,饱满得像一颗颗巨大的水滴,把他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这两日为了找天心四处奔走,温习道德经的时间太少,失神了一瞬后就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心想:我便在这荒野中,借着天然的溪水温故知新。
月牙看出了他要在这感悟自然,就在一旁安静匍匐,警惕而不露声色地观望四周,替他护法守卫。
月风探出神识,顺着溪流延展,水中有一股无比自然的水灵力,虽然极其微弱,却与云蒙山巨岩上“鬼谷”两字的感觉如出一辙——似乎能与天地万物共存。他境界提升,神识感触比起以前只有五感时细致千百倍,这才体会到师祖老子的境界高妙之处,巨石刻字中的灵力与天公造化异曲同工,只是那两字给人的意境磅礴无边——不是这区区溪流能能够比拟的——更像奔腾不息的江河。
他不断沿着溪水延伸神识,刻意去感受时发现竟延伸到了百来丈远。他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经过几月苦练已经有了四境天元境修为,随后曾请教星芒先生,到了四境天元后常人神识能探查十数丈远,要是到了极高境界元神极强时能达到近百丈也是有的。他自知本身灵力异常,既没有属性又很稀薄,自然算不上深厚,却想不到元神已经异常发达。
他镇定下来,想看神识到底能有多远,就全力延伸,一百丈,一百三丈······直到了一百五十五丈远才到了极限。他心中安慰地想:“这零头也有点吓人了。我虽然修行的底子不如常人,还是有过人之处。”
他不自知,他自小起每夜保持静坐状态便是在温养元神,平日因为灵力没有属性不知自己境界,让元神总暴露在外界,受到各种干扰其实是一种最强的锤炼。他从第一次入定以来日常几乎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只是平时神识缩在一起,除了重伤昏迷之外,吃喝睡眠也从未间断。要做到这样的人实在极少,能做到的人也实在极少,只因神识一受干扰容易惊扰元神,而且需要不断消耗精力才、灵力才能坚持。普天下没有一门功法是教人不断消耗元神精力的,百家千派不谋而合的都强调要时刻温养元神,不可随意滥用,可月风没有合适功法可学,也没有了这样的约束。
不过月风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担心神识是否会因为延伸太远就不够灵敏。他以百来丈为半径扫去,来试神识是否灵验,却发现元神只是强壮异常,没有任何异样。
突然,他坐直身体,拍拍身边的月牙,起身化作一道白虹往那个方向冲去。
原来他神识仔细查探到百余丈外一处时,一片树林空地上有两男两女,其中一男一女正在拼斗,那女子所使的正是鬼谷派独门正宗的术法,却全处于下风就要支持不住了。神识最原始的功用就是查探灵力,此时月风早已熟练有加。
他一面施展轻功赶去,一面以延伸极远的神识继续探查那边情况,那个占尽上风的男人只是不断逼迫,却不下死手伤人。其功法有些特异,有部分又与道德经中所载精要相合,他不曾在道经殿中见有什么相近的功法,不禁想:“难道这人使用的道术经上的术法?与这人动手的同门又是谁?”
百丈距离,月风带着月牙片刻就到了那处空地外。只见一个二十过半的红衣男子,正以一根短丈与鬼谷派的女子恶斗,那男子所有招式都附有浓郁水灵力,在神识下可以感到极其粘稠,将女子的招式带得歪歪斜斜全然发挥不出威力。
他颌下留了胡须,老气沉沉,眼神平稳锐利,术法风格自成一体。
与他斗法的女子灵力为金属性,见要支撑不住了转而全力攻击,像陷入蛛网无法挣脱的蜜蜂发出最后一阵疯狂挣扎。她不断凝聚金灵力攻向红衣男子,却犹如沉入沼泽的一块铁,被克制得死死的。
月风更感男子功法的诡秘。向来金属容器能盛水,金灵力克制水灵力;水也能腐蚀金属,只是要长年累月之功,水灵力也能一定程度克制金灵力。两相比较,同样境界的修士相斗常常是金灵力压倒性的克制水灵力,可这人术法配合这粘稠的水灵力,却把鬼谷派的女弟子压制得无法还手。
再斗几招,女弟子已经毫无还手之力,毫无气势的剑一招刺出后,被对方轻易用短丈击落,全身被他的灵力趁虚而入束缚住了。她拼劲全力,催动锐利的金灵力,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她容光焕发的脸上双眉紧锁,不断挣扎,却紧咬着双唇不肯求饶。只见她身着银杉,玲珑曲线裹着碎花绿罗裙,脚踩珠玉镶嵌锦缎履,长发懒懒轻束在背后,脸上怒目顾盼掩不住美态。她本在挣扎中,却好像见了什么山精鬼怪,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直望着空地边的树林。
月风见这同门女子望向自己,俏丽四射,眼睛仿佛被晃花了。他依稀觉得眼熟,却又不知熟在哪里。他双眼微缩,再仔细去看,隔了一瞬,猛然醒悟:这女子不正是苏颖吗?他不禁低声感慨:“不识佳人真面目,只是未做女儿装。”
红衣男子刚制住苏颖,哈哈大笑,见她神色有异又陡然听见有人低声说话,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站立绿荫之下,身侧还有一头未完全长大的纯色白虎,他心中一禀:“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他收起惊讶神色,转过身打量他。这片空地中我神识完全覆盖,只要有任何灵力属性波动我都能察觉……除非他境界高出太多。哪知月风灵力特异,就算放开灵力也不会被发现,只因他的灵力没有半点属性,正好能护住自己的身形、元神,就算神识扫过也只会感到空无一物,探查不到。而月牙却是天生的本能能藏匿神形,它有了灵力后,更是把这本能运用成了一种神通。
红衣男子见这少年模样的“高人”似乎与刚被制住的女子相识,说:“阁下是哪位?在下梨渊,神农派掌门。”
月风不理这人,再看另外一边的一男一女,都是青衣布衫,正是神农派的梨升、梨婉兄妹。只是梨升不知受了什么伤,躺在那里表情十分痛苦,出气多、进气少;梨婉的一边衣袖断开半截,显出的雪白手臂,正按在梨升心口,一面已灵力治疗,一面在他身旁掉泪。月风走近去看,暗暗皱眉:梨升心口的衣服已经破烂,肌肤上有一片黑色,这里四下无人,必定都是被这红衣人所伤。
“阁下到底是谁?”红衣男子再次发问,已没有了刚才自报家门的傲气。
月风依旧不理,慢慢朝被灵力束缚住的苏颖走去。红衣男子已经退开,“你想救他,便得化解我独门灵力……”话到中途,只见月风运转体内灵力在手上凝聚,手成刀状将束缚她的一团黑色水灵力切断,就像扯开一片蛛网一样轻松。他见苏颖没有大碍,笑笑说:“你这样打扮差点没认出来。”
苏颖本来心里惊惶失措,此时却不再害怕,惊喜问:“你怎么来了?”她被神情关切的眼神凝视这,又问:“我……我这样打扮好吗?”
月风说:“当然好,就怕总有各门各派掌门来想抓你去当掌门夫人。”苏颖说:“我又不是为了给什么无耻掌门看而装扮的。”月风见她神色娇羞无限,心中怦怦一跳,转而说:“你们怎么到了这?”
苏颖说:“还好你来了。无名伤势好了后,我也不用照顾他了。我今天一早去答谢梨婉,她的伤药救过天心后正好用完了,要重新熬制,所以我就陪了他们兄妹来采药。这个叫梨渊的无耻之徒突然出现,偷袭伤了梨升,又想掳走梨婉,我当然就和他斗上了,他见我……见我……”月风接着说:“见你太美,动了春心想带你去做掌门夫人对不对?”苏颖不否认,只是红着脸说:“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用的功法又及其古怪厉害,你要动手千万小心……”
梨渊说:“这位道友,如果这是你亲友门人尽管带走,咱们犯不上伤了和气。”他见月风轻易破解了自己的“黑水功”,却样貌年轻,一时不知深浅。
月风这才含笑看着梨渊,良久不语,就像星芒先生在邯郸曾经对付天惑前那样。
梨渊出手伤了梨升,他见苏颖美**人心中邪念陡生,一直没有下杀手想要活捉;他刚制伏了眼前的美人,却被人突然撞破,自然恼怒。只是他先是被月风悄无声息的到来一惊;再见他一手就轻易破开了黑水灵力,又一惊;最后见这少年一直背对自己,有恃无恐,背后“鬼”字鲜红入目,已经生出一些惧意。
鬼谷派的名头实在太大,就算前不久出了事,可幸存的门人也不能轻视——一个女弟子已经如此棘手,这人更不简单。他暗付眼前这人不是自己能轻易对付的,惧意就把原有的邪念压倒了。
月风此时盯着他笑,如同嘲笑他胆小无能,那打量玩物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梨渊手足无措了片刻,又恢复了镇静,他满脸带笑说:“这位鬼谷派的同道可否告知名号,咱们也好结识一番。”
月风对江湖之上百家门派一概不知,本以为医门以济世为怀为己任,所有弟子都像梨婉这样人品。梨渊道号与梨升兄妹是一辈,他一细想,这人活捉素不相识的苏颖,不知要在无人荒野有什么兽行,总之看他不顺眼之极。这时,见他笑脸相对,却只想给他两个耳光。
月风忍住心里想法,背手对他说:“原来是神农派的梨渊掌门,久仰久仰,不知与梨升、梨婉是否同门?”梨渊说:“正是,上古神农氏术法传承只有神农一派,我正是来抓逃叛门人带回去处置的。这就请这位……道兄带苏颖姑娘离开吧。”他见月风不像要翻脸,自然不愿惹麻烦,只期望打发走这人,早些接着带梨婉回去。
月风:“梨渊掌门,梨升兄妹是我的朋友,不知犯了什么门规?”
梨渊:“这是本派内的事务,就不便告知了。”
月风:“在下鬼谷派月风,还请梨渊掌门看在医道本同源,同时道门一脉的份上不再追究。”
梨渊:“鬼谷子的直传弟子最年轻的只怕也有几十岁,自从鬼谷派灭门之祸后,冒充鬼谷派的倒是极多。不知道友是哪一代弟子?”
月风:“我看你自己是假的掌门,看别人也都是假的,自称神农派掌门的我也见过许多。”
梨渊脸上一阵怒色闪过。“咱们不如较量一番,要是我输了悉听尊便。”
“你刚才欺负我徒孙还没跟你算账,你跟她赔个不是吧。”月风见他突然挑战,也不示弱。
“什么徒孙?”梨渊一时没明白。
月风轻拍苏颖头顶,像老人拍孩童的头顶一样。眼神说,“就是她了。”
苏颖:“在月风先生面前,我劝你还是不要狂妄。”意思自然是承认月风是师祖辈。
梨渊见月风来后,苏颖好像全然不惧自己。此时心里已经开始打鼓。“困住苏颖的黑水功是上古神功,却轻被易破解,这月风的修为,自己恐怕对付不了。”
吼!
一声虎啸打断他的心中盘算,震得他形神随之摇曳,因之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惧。
月牙朝他吼完,慢慢踱步到月牙身前,沉下身体,虎视这红色的陌生人。它感到了他的敌意,那一吼带着灵力,正有冲击元神的功用,正是它一境圣胎境体会到的神通。
其实不但梨渊估计错误,苏颖也是。她之前曾被月风一招制服过,还以为他从若冰那收回了道术经修习,按照经书修行,因此有了极高修为,却不知道制伏她的术法那是他临时感悟的凌虚一指,现在也只创出个大概法门。而月风一手切开被黑水功困住的苏颖,是对抗灵压时领悟的技巧,神农派几人虽然敌对但都以为他的修为实在太高,不动神色也能破解。
梨渊就是被月风的出现后的一举一动震住了。鬼谷派虽然几乎灭门,但是隐居的厉害人物说不定还有,他这样回护同门中人,也许是不为人知的高手。梨渊权衡一阵,终于气势上弱了下来,他说:“在下眼拙,没有看出月风先生驾临,这就告辞。”他想,“这人我无法用神识察觉,称他一声先生也没问题。”
梨渊不待说完,调转身子就快步离开,片刻就在树荫间隐没了身影,轻功极快。
月风见梨渊走了一会,对苏颖一笑。苏颖正兴奋地对他说刚才如何惊险,只见他神色渐渐委顿、双眼慢慢闭上,一晃身子,直往下倒。月牙见状用后背托住他。
苏颖大呼:“你怎么了?!”把他扶住后,正见他袖子中露出的右手,已经乌黑一片,正往胳膊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