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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再见佳人
    前一晚。
    冬季的塑月嵌在冰冷的黑夜,冰冷的黑夜把星辉冻得昏暗。邯郸城中,地面裹着严霜当被子,免得寒风吹入地下,家家户户紧闭门户,挡住刺骨北风。
    巡夜的两个更夫走在街道上,两人分别拎着锣、梆,把手缩在袖子里再,夹在腋下。尽管如此他们手上还是冻得渐渐没了知觉。
    年轻的更夫一面走一面大骂该死的天气,他用布裹住了头,却挡不住冷风冻僵嘴,连平时说顺口的骂词都不利落了。年长的更夫看看天色,已经一更,他突然用力一挥锣梆把年轻更夫手上的锣敲得震响,吓得年轻更夫立刻停住了骂声,闭住了快冻僵的嘴。
    年轻更夫反应过来还想骂上几句表示不满,看了年长更夫的脸色,连忙带笑说:“老梆子,你老人家再敲锣可先讲一声,我胆子小。”老梆子哼一声说:“小罗,深夜敬鬼神,你敢大半夜嘴里不干净,还有什么好怕的,巡仔细咯。”
    小罗点头,连声说好,眼睛却瞥向一边不以为然。
    “啊!”他这么一瞥,惊叫声从冻僵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双腿像被冻在地上。老梆子早就习惯了小罗大惊小怪的性子,自顾自往前走。而小罗拼命挪动两脚,死死抓住了老梆子衣服不放手,脚下一软,身体顺着老梆子硬邦邦的一身老骨头往地下打滑。
    老梆子见小罗站不起来,双手托住他,朝他惊慌张望的那边瞟去。就是他常年走夜路,也是心里一震。
    巷子口有个人,准确的说,是个死人。
    一具年轻男尸被挂在墙上,满脸惊恐,死状恐怖。尸体紧贴着的墙上,地上的冰都已经染成血红。这具死尸的双手双脚似被钉在了墙上,正如月光在冰冷的黑暗中嵌着。
    老梆子大着胆子走近查看:双手伤口处流出的血连成一片,早结成了暗红坚硬的冰,如同血色的玛瑙。冰块冻住了死者高举的双手与身体,尸体就这么被凝固的血嵌在墙上。乍一看,像恶鬼从暗红的深渊往外挣扎,企图逃离那可怕的地方。
    老梆子强作镇定,迈开腿,提高音量说:“怕什么!没见过死人么?”
    小罗说:“这人死相这么难看,我们不用把他放下来么?”
    “这么冷的天,一扯血肉都破了,明天报给官服,自然有人来处理。快走、快走!”老梆子催促道。
    “还是你老人家说得对,大半夜去打扰官爷还不被他骂死。”小罗说。
    小罗想,老梆子果然是老更夫,心里安定了许多。他见老梆子已经迈开硬邦邦的步子,赶紧跟上。他每走一段都四处张望,显然害怕再见死人,从城东走到城西荒坟一片更是紧张地贴在老梆子身边。
    在惊疑中,两人已经巡城一圈,又一次转到城南。
    没走两步,突然小罗又叫出声,老梆子急忙四处查看,却没什么死尸,问:“你又瞎叫唤什么?”
    小罗哆嗦着说:“老梆子,你见过鬼没?”
    老梆子一哼:“我天天走荒坟,从没见过!你是被那死尸吓着了。”
    小罗手往身后的北边一指说:“我……好像……真见到了,刚从那边街上一下飘过。”
    老梆子看向空无一人的北边说:“鬼欺怂人胆,你疑神疑鬼的……”他没说完,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年纪虽大,但多年打更就是黑夜也能瞧得清楚。
    小罗问怎么了。
    他说:“我……我也看到了,好像还带着根擀面杖。”
    小罗见老梆子满脸的皱纹凑成惊恐的样子,吓得不敢回头,连问问:“你看到了什么?什么擀面杖?”等再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见了……
    覆满白雪的房顶上,雪已经变成了冰,滑得不能站人,偏偏有个矫健身影正在屋顶上落足飞奔。这道身影一手扛着根长棍在肩上,在寒风中身穿浅黄短袖布衣。这人正是天心,只见他身材已经拔高许多,赫然七尺有余,只是身材依旧略瘦。
    天心快步往北,脚下踩到清脆瓦片却安静无声,活像灵猫投胎。他偶尔用长棍支撑在屋顶高高跃起,越过宽大的街面,无声在街对面的房顶落下。他本就是纯武修士,所练功法极其讲究轻功身法,突破到四境天元境后轻功身法已经极轻快。
    在他身下不远的街上,空无一人。但他双眼、双耳已经锁定一个黑影,他跟着这人似乎鼻子都能嗅到血腥味。
    黑影正借着房屋在月下的阴影快速潜行,阴影太暗,人影太快,实在难以捕捉。
    天心本来在道湖谷中修炼,众人为伴热闹得很,但他已经接连两天心中难以安定,屁股也像长了脚无法在凳子上放好。这天几人去过悦来楼回来后,每当他盘膝静坐心中便想到那道青影,那份平静的温和却让他心中躁动不安。他趁着这一晚大家回到道湖谷安歇下来,偷偷溜出来,似着了魔一般想去见见那青影的主人,于是便摸下床来出了谷。他虽然带着撼天长棍,却运用得如同手脚、更增灵巧,在道湖谷外树上飞窜,快逾猿猴。
    他这么欢愉地狂奔一阵,可一想,我两个素不相识要是这么贸然去找她岂不被人当成了疯子,何况她在哪落脚我也不清楚。他将心中冒出的奇怪念头打消,无所事事地乱逛一圈,不时找些沿途鸟窝兽穴,逗一逗避冬的鸟兽。过了会,他觉得再无意思,折回道湖谷中,却见一道身影急急从远处掠过。此处荒芜一人,他心想;“莫非是天网死士在附近窥探?”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天心等在道湖谷中已然受过一次死士结阵围攻,而且不知上次的一众死士有没有幸存的,那便等于暴露了隐蔽的道场所在。星芒先生带着他们破金光大阵,重创一众铜袖死士,但这些死士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没人知道。
    他一路随着黑影,来到邯郸城南,翻城墙而入,正听打更声响了一响——已经一更。他心想:“这人半夜在道湖谷附近晃荡不停,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就跟得更紧了。
    被跟踪的黑影,还未察觉有人尾随,转过一处宽阔街面,才暴露在不强的月光下:他右袖上有道银色标志,在月光下隐约可见,袖标上没有数字只有一团绣花。铜袖的首领铜一,袖标上是有次号的,而其他铜袖死士多数没有次号,也是一团这样的绣花。天心想这个死士是银袖级别,比铜袖高一级,不过还没排上次号——比普通铜袖死士厉害,却不是银袖中顶尖的。
    这死士一路不停,但后来身法明显略微慢下来,喘气声渐渐响起,气息虚浮——原来他身带伤势——想必之前忍着伤势在全力赶路。是什么人把他打伤?
    天心好奇,紧紧尾随。
    月风众人也曾经分析过这些死士:他们先扮作秦国服饰企图通过绑架李家、司马家眷,以左右秦赵两国战局;后来觊觎道术经,在邯郸城郊结下金光大阵围攻众人。这是一处影响极大,同时隐藏极深的组织,名为天网却连走遍天下的星芒先生也没听过。这些死士从秦国境内而来,盘踞在邯郸西郊附近许久,不知是否秦国势力,这么多修士停滞在赵国的都城里不知为何。而这些死士在金光大阵重创后,一切线索都断了,他们还有什么图谋,他们口中的尊主是谁,都不得而知。
    天心一边跟踪,一边感到死士组织正在酝酿什么阴谋。他虽然喜欢动手斗法,这次却一点都不贸然,不然一个不懂转弯的倔驴,也不会小小年纪修炼纯武有一定境界,更不会在天律的进度上超过其余几人。
    正追踪中,死士转到一口小巷子中,没了踪影。天心急忙赶上,只见那人已经穿过细小巷子到了对面巷口。天心见死士体力已经渐渐不佳,这里正是伏击的好地形,就从屋顶上跃过死士头顶,从屋顶抄在了前头。他领先几步后,见那死士因重伤只顾赶路,依旧不察,握紧手中撼天从屋顶向地上死士一棍劈去。
    银袖死士陡然听风声疾响,一道棍影迎面袭来,知道后退闪避已经不及,猛地身体打直扑跃向前。他想要躲过突如其来的一击再寻计较,可那黑影扫到一半却止住,直往下捅来,重重击到他的后背。他只觉这根棍子犹如大屋中的顶梁柱一般沉重,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过去。
    天心出手前已把细巷子中形势盘算清楚,一棍封死出路,预先料到到了死士行险招窜出的变化,因此劈下一棍是虚,故意搅起呼呼风声,接着往下一捅才是实招。要是死士看破硬接,这一虚招又能变实,依旧能把人留下。他和这受伤的银袖死士对放也一点不虚,一击得手,估摸那死士已经重伤,像个猎人洋洋得意要去收拾猎物。
    哪知忽然伏地不起的死士在地上一滚,借着这一滚护住了要害,又顺势站起继续往前狂奔。
    天心没想到他这么耐打,吃了撼天一棍还能飞奔,这么一疏忽两人相聚已经七八丈,眼见到手的鸭子要飞,飞身跟上。死士经过一家客栈旁的小巷子,转身进去了,他也追了进去。死士重伤后本来是强弩之末,眼见就要缓下速度,两人相聚已经不到三丈。
    天心提气跃起,踩着侧面墙上一排窗梁,就要再次抄在前头。
    突然,眼前的一窗被猛然推开,一把长枪如同灵蛇出洞像他刺来。天心不料还有埋伏,挥起长棍就要敲开长枪,却像敲到了柳条,枪身一挨着长棍就荡开了。那灵活的枪头一转,又向他刺来,攻势竟然连绵不绝。
    天心见这把枪透过窗户,虽不见人,却攻势犀利,急忙脚下一点绕开窗户。那长枪却如影随形,借着长兵器的优势直往他背后追去。他背对迅猛攻势,再不全力应付,别说追不上死士,一个不小心身上就要多个洞。他寻思只好先稳住身后再追上死士,这使枪的人多半是接应的,于是他稳住身影持棍回身招架,挡开一连串长枪的袭击。他还要再追,窗中一道人影随着长枪攻势跳出,竟然丝毫不给他喘息机会,死死将他黏住。
    天心借着那人窗口光亮,见是一个青年眉清目秀,穿浅绿长袍,手执长枪正把枪口锁定在自己周身。天心见这人突然杀出坏了自己事情,气愤说:“原来是你!你为什么阻拦我去路?”那青年愣了一会,似乎在回想什么,接着冷笑说:“我看你尖嘴猴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心听了大怒说:“你是哪来的野狗咬住人不放?”只觉得这人无礼之极,说不定正是死士一伙的,舞起长棍就与长枪青年斗在一起。
    原来这使枪的青年正是梨升。他听见窗外的动静,杀出来一见天心在窗外,便认定他是来窥探梨升的。
    “我早就看你们都不是好人,你长得一副好面孔,做的都是些下三滥勾当。”梨升刺出一枪说。
    天心挑开,还了一棍,讥笑道:“我这幅模样怎么也好过你,你这脸,就像……就像全天下人都是你杀父仇人。”他气愤梨升从中作祟影响自己追击死士,还说他们都不是好人,因此手上嘴上都不客气。
    “说!你到底在我们窗前做什么!”梨升招式逐渐凌厉,在这窄巷中丝毫不见受到影响,一看便是使枪高手。
    “干什么?小爷干什么要你管?你刚坏我的事,我跟你没完!”天心见死士已经跑出巷子,气势汹汹说。
    梨升三招连点,将他逼开,大声喝道:“你说反了,是我跟你没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来找我没灭梨婉!”
    天心顿时哑口无言,他脸上憋得通红,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心事。”气势顿时弱了一半。
    梨升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飞转,天心这幅模样等于是承认了。他心想,既然他默认了,我今天就把这采花小贼给击毙,免得以后四处为祸。
    长巷子中狭窄,不容枪棍横过,两人只是遥遥攻击,或刺或捅,较以往都展不开手脚。天心急想抽身去追死士,那长枪就趁着他转身后退的势头强攻,让人无法分心。眼见越拖越久,那死士早已经跑到了极远,他却半步也没有迈开。他气得直咬牙,却始终无法逃开梨升的攻势锁定,终于动了怒。
    而那名死士死里逃生,穿过几条街,隐没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宅中。
    天心见对面梨升武力不弱,又加强了棍上攻势,也强攻而上,两人都是以攻为守,惊险万分。两人动了真格,便不再说话,有来有回,渐渐打斗声音剧烈起来,枪棍不时扫到窗户,打出个大洞,兵刃砸到墙壁上也是一个小坑、粉尘四溅。
    天心正大开大合用撼天招呼,却隔窗听有人起身细响,接着一扇窗户中透出亮光。
    不一会,有人吱一声,推开窗来。
    天心正专心对战,无心去想,还以为是死士同伙被惊动。他前车之鉴不等窗户打开再添帮手,已经一棍往亮光窗户口的人影挥去。屋里的人若不退后闪开,这一棍就要击破薄木窗迎面打到。
    窗内那人却未闪躲,窗户慢慢打开来,一双素手握住窗叶。借着屋内刚燃起的灯光,天心眼光跟着棍势扫去,一张女子的晶莹面孔正伸出窗来,眼若明星,眉若细柳,哪是什么死士——是个绝色少女,他不久前正在想着的青影少女梨婉。天心在这光火中,似乎静止了,他思绪万千,只觉这少女比起月蝶多几分莹润,比起若冰多几分恬静,眼见一棍子就要夺取这鲜活美丽生命,他惊得猛然倒转倒转灵力刹住了攻势。
    这么一愣神时,持枪青年猛喝:“住手!”一枪带着破空之声就往他心窝刺来。
    天心猛然止住自己刚才一棍的攻势正是无力还招的时候,那清秀男子又发狂一样突然数倍发力袭来。他只好把棍尾一抬,勉强化解攻势,而那一枪刺来却势大力沉,没有完全挡开,还是向他左肩下,贴着心口直插去。
    天心刚怕误伤开窗女子,自己猛力一棍被仓皇停住,一刻间体内灵力凝滞,行动也迟缓几分,再加上被着绝世少女容颜所惊,分心太过,二境的神通混罗金身不及施展出来。长枪无声扎入胸口上,接着一阵汹涌灵力透过长枪袭来,震得他气血翻涌,口中吐出一口血。
    天心虽然还紧握棍子,身体却在灵力冲击下失去了控制,张大双眼茫然看着眼前,一张美丽面孔惊得张开嘴,她关切的声音温婉美丽,只是配上了不合时宜的惊慌。
    “梨升!你快救人!”
    天心思绪混乱地翻转,我竟见到她了,好像见她施展医术……他从重伤的震惊中摆脱,发觉心中幻念成真的狂喜,随着寒意遍布全身只觉人生归于完满,迎向死亡时竟感到无比美好安静。
    眼前一黑,这片天地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