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风缓过神来见苏颖突然流泪,反而不知所措,却又不敢放开手,怕她胡乱动手。于是他尽量试探着说:“我放开你,别再动手了,有什么都好商量。”苏颖却不领情,一手脉门被制住使不出灵力了,就用另一只手劈头盖脸去打月风。她习武已久,虽是女子,但拼着脉门被制住还是用出了两分力道,打得月风眼冒金星,胸口不断闷响。
若冰见她还在撒泼,拉住她另一只手说:“你不会好好说话么?干嘛一直动手。”
苏颖两手被制,哇一声哭出,过了好一会说:“月风你不是说自己是鬼谷派传人,你去找凶手替同门报仇啊。带着这么多人为难我算什么。”月风说:“本门的命案我自然会追查到底。你别急着动手,好好说话吧。”她松开扣住她脉门的手。若冰见她不再动手,也放开了手。
苏颖似已用光了力气,被松开后反而呆坐地上不断抽噎。
月蝶见状将她挽起来,说:“你别急,他不是坏人。”
苏颖哭了会儿,渐渐收起情绪。
天惑已掀开厅中尸首上的白布一角,“不是天心。”他接着问李悠,“小李将军,他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同伴啊。”李悠说:“是呀,他是鬼谷派的,我早就说这位是月风先生的同门了。”天惑拍拍胸口,本想说“太好了”,可是看看苏颖的脸色,直接咽进了肚子。
苏颖哼一声,说:“若冰,你倒是评评理,我该不该打他。”说着用手一指月风,若冰不明所以,见她突然讲起理来,都耐心听着。
原来那天,月风、若冰从鬼谷派后山禁地引若武去了鬼谷派大殿前,趁着若武被六芒剑阵包围,两人开溜了。这六芒剑阵是鬼谷派中高人所创,加上门派里的法阵禁制,本来足以应付若武,哪知若武趁着剑阵中无名疏忽,将他重创,跟着从后山禁地中逃出去了。鬼谷子弟子历来不进禁地中,加上六芒剑阵一人重伤已被破了,众人也就没追去。后来几个门中弟子商议,若武再来寻事对付不了,于是运转鬼谷派法阵将整派山门隐匿。苏颖与几名弟子带着受伤的无名开始躲避强敌,一路照顾他,想等他好了后能够指挥六芒剑阵,几人有了自保之力再回山。可几人一路躲到邯郸,无名重伤还未痊愈。
他们一直在邯郸盘桓,前一晚却有个弟子外出不归。等苏颖见了城里告示,询问到府衙中来,才见到同门师弟已经遇难被害的尸首······
刚才她正伤心啼哭间,众人来了,还有那个引起一切事端的月风。虽然她那天晚上已经确认月风的同门身份,却把一路逃命躲藏的耻辱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月风搞清楚缘故,心想:“我一时痛快引去强敌,却造成同门逃窜丧命,简直难辞其咎。”其实无名受伤虽然因月风而起,但伤人的却是若武,若武一直收罗道术经,他见了鬼谷派已经没有高手坐镇,因此动手才用重手。有没有月风,他都是一样的手段。
月风对苏颖说:“我上次引来若武来,本想借剑阵制伏他,却引起一些变故。我……我实在惭愧,对不起你们。”
苏颖听了他软语道歉反而哭的更厉害。她那次外出办事,一回到门中同门全遭了毒手,一时冲动围攻月风。在他中了无名的流火灼心后被救走,他们才想到凶手不可能一人,月风连六芒剑阵都对付不了,只怕他是冤枉的。她后来又想起:鬼谷子曾在说过,门派传承系于身怀道脉之人,他会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她与几名同门商议,确认月风是鬼谷子传人,心里一直后悔愧疚误会了同门。但几人每次谈到他生龙活虎的引来强敌却无不气愤,心里都把他怪上了,因此她刚见面就出手泄愤。
这时,苏颖见大自己两辈的月风真诚认错,对鬼谷派同门确有情谊,反而不知道怎么责备。她抬起一只衣袖狠狠擦干泪眼,望着月风说:“无名重伤一直没有痊愈,你要负责治好他。”
月风连忙答应,嘴角自然露出锐利的微笑。苏颖虽然给他安排任务,却是承认了他鬼谷派传人身份,同门间误会算是解开。
李悠等众人见月风与苏颖算是同门相认,都纷纷祝贺。月风一一谢过,说:“这次又有同门遇难,会不会是若武为了道术经一直跟随,伺机动手?你们一路来到邯郸,注意到被人追踪没有?”苏颖摇头:“我们几人中只有无名修为最高,四境天元境,他重伤中不能以神识探查。余人也没有发觉。而且若武身为儒教代掌教应该不会一路跟着我们吧,他有五境修为,就算跟着我们恐怕也发觉不了。”
天惑说:“我们看看这位同门身上受伤情况吧。”
苏颖点头,却侧过身,想必已经见过伤处。
天惑仔细查验尸体周身,说:“双手血管被利物划破,除此再也没有内伤、外伤。伤口并不致命,心脉中也没有血了——应该是被人活活放完血死了。”他久经沙场,各形各状的死人见多了,这么一瞧就有了结论。
砰。
月风早以神识探查,心里有数,但听到同门被“活活放完血”,还是一拳打在一旁空置的一面床板上。厚床板应声而断。
他心里恼怒、郁结,因此没有催动灵力,右手一下就红肿了。月蝶、天惑、若冰从没见他这样生气,一时惊住都没出声,反而苏颖恢复了往日的利落,从怀里取出小瓷瓶,为他的伤手上药。她一边涂药膏,一边说:“如今鬼谷派式微,被人欺凌如此,你更应该保留有用之躯对付那些凶手……你别再这样了。”她说完却又忍不住眼睛湿润。
月风恼怒之余,心中推断:伤口处被整齐划开应该也是利物或者金灵力造成。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凶手是若武,必定是他下手逼问道术经下落才这样用刑,他的灵力正属金。
李悠见事情办成,这里剩下都是鬼谷派的内务,也不耽搁,告别了众人先离去。
等尸身被众人带到城外安葬完毕,月风见苏颖默然无语,对她说:“其他同门在哪,以防若武那狗贼又行凶,我们尽早给无名医治,也多一分自保之力。”
若冰听若武被骂,自己却不敢抬不起头,好像自己犯了大错,见众人都没注意自己才放心些,心里又把若武狠狠谴责了许多遍。其实她已经是儒教眼中的弃徒,若武早已与她无关,只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听了他被人骂自己感同身受,也觉得被人骂了。
苏颖说:“我们都在悦来楼住着,那里也不怕有人公然行凶。我就不信儒教的代掌教敢抛头露面跟我们鬼谷派为敌,他们要是逼人太盛,我们就杀去儒教总坛讨个说法。”
引得天惑长叹:“堂堂鬼谷派却要在客栈里避难。”
月风沉思不语。
······
月风与若冰、苏颖三人去见鬼谷派一众弟子,余人与鬼谷派没有交情就先在司马府等候。
苏颖引着月风、若冰两人到了悦来楼,上到四层,来到一间最靠里的客房前喊门。
苏颖敲门说:“无心,我带了他们来给无名治病。”
一会,一名鬼谷派弟子开门,他见苏颖带着见月风、若冰,也不给两人好脸色,淡淡答应一声就在前引路。
月风、若冰随后来到无名修养的房间中,苏颖又唤来众人引荐介绍一番。来的同门虽然经过那晚的围攻都认识月风,却都很冷淡,反而对若冰恭敬有加,他们虽然知道若冰叛出儒教,但是仍然把她当做鬼谷派的贵宾。
月风又见无名萎顿在床边,有气无力,和那晚围攻时的精气神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他思付再三,觉得全因自己任意妄为才引起同门不幸,伸手握住无名一手,只觉得他灵力溃散,伤势厉害,心里更加难受。
鬼谷众弟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出现,鬼谷派门庭倾倒,他们像缩头鼠辈躲躲藏藏正是遭难的时候,别人不踩上一脚已经谢天谢地了。
月风环顾众同门眼中的疑惑,有的人眼神涣散似失了神般,他坚定对众人说:“各位,虽然之前有些误会,但好在及时化解。若武他一心要夺取本门道术经,我却惹他到道场中令同门受难,他身为儒教代掌教,就是代表儒教。道术经是道门至宝,再过几天城里赵国以道术经·医篇招贤纳士,必然又要起纷争。我们门派不幸,全因无力守护道术经传承,因此我们从此要刻苦修行。后殿藏书的修行功法我已经熟读,会尽心传授大家······我虽然由师尊鬼谷子传法,但门中凋零,众位比我入门更久,我们还是平辈相称。我对各位发誓一定全力帮助鬼谷派光复,将所有经书收回,二十一条人命加上刚遇难的同门,我也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颖跟大家说了,月风此来就是为了给无名的伤势想办法,她在几人中威望颇重,几人见她对月风诚心接纳,也就放下了戒心。
鬼谷派虽然人数不多,才不过几十人,却全是天资纵横之辈,这么一次凶案几乎云梦山中的厉害门人都遇难了,余下几人都是低辈弟子。苏颖、无名、无心、众弟子从来听从师长的惯了,突然没人管束反而觉得失去依靠,此时听月风一番话间大局在握,像个师长一般给众人打气,都好像吃了定心丸放下心来。一时众人多日躲避、逃亡的委屈竟在这一刻被释放出来,都含泪点头。
他们本来见月风年弱,以前以为祖师爷鬼谷子收徒的事不能全信,此时却对他的气度、担当服气了:这个门派最困难的时候,他竟然敢发下重誓言要顶起重担,这里数人虽然有心,但没一个有这样的魄力;以前鬼谷派这幅担子由师祖鬼谷子扛着,举重若轻,他们自然不觉得,经历这些日子现实的摧折,他们不禁心想:他的这副脊梁骨能否承受门派重任?
他们能感受到:如果不是把鬼谷派当家,把这些同门当作手足,断然不可能这样坚定。同时也在想,是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支撑他斩钉截铁的一力承担?
他们想到鬼谷派日后的艰难路程,纷纷叹气。刚才开门的弟子,天心,最是乐观,他说:“在鬼谷派中的藏书都是精奥功法,本来约束甚严,没有师长带着修习禁止翻阅。不过月风做主,让我们一起修行,应该高兴才对。”几人听了一扫颓势,围着月风渐渐唧唧呱呱熟络起来。
只有无名因为伤势有气无力,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月风安慰他说:“无名,你安心休息,我去请人给你医治。”无名眨眨眼表示点头,接着闭上眼养神。
苏颖带月风、若冰到前屋中,说:“无名的伤有办法吗?”月风说:“我打算去请一位神医来查看伤势。”若冰说:“原来你也想到了她?我看她像是道门医术一脉传人,要是她来一定能行。”
苏颖听他们是去找寻医门传人,高兴送两人出门。这七国之内,修士均以术法见高低,唯有精擅医术的修士即便不擅争斗术法也极受遵从,因为谁也指不准哪天斗法就落个重伤,身体伤残还好,但伤了元神仅有修习医术的修士能治。
苏颖接着回来照顾无名,虽然细致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时而摸着自己手腕偷笑,时而又板起脸,可板起的脸忽而又变成了笑脸。她多姿多彩的表情,被一边躺着的无名都看在了眼里,令他无神的眼中也泛起了光彩。
无心暗自好奇,苏颖一向都大大咧咧,虽对同门友爱但总是满脸的冷酷,怎么今天看神态像个……对,真正的女儿家了。他不知道她今天哭了好几回,否则更会惊掉下巴。苏颖在同门前一贯像个男子,同一辈中从没人能折其锋芒,更没人见过她落泪。
苏颖呆坐在那,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在月风出现后变得那么柔弱。女子常常束之高阁的柔弱,也只有在更强韧的灵魂前才显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