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凝香院已然是深夜,萧雨兰在侍婢们的侍候之下,终于钻进了床榻里,暮色渐渐被一抹月光拨开,从窗柩层层照射进来,萧雨兰看了一会儿,便闭上了眼。
今日发生了好些事,直到方才她才觉得后怕,若是薛丘未及时赶到,她恐怕真的名声尽毁,只有万死。
她更没想到萧雨薇竟有这般幼稚又歹毒的心思,也才几个月未曾好生与她叙话,她竟大变了样,真叫人唏嘘。
还有那誊抄的账册,她方才回来时便已经检查过了,账册的的确确少了一本,凝香院的内鬼她早就已经清理出去了,难道院内人又出问题了吗?
一想起薛丘,她便突然睡不着了,也不知为何,当她决心不再关注与了解他时,她总觉得他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薛丘可不会这般锲而不舍地来烦她,更不会如此频繁地来救她,还半夜将她拉去月雅轩并威胁她。
萧雨兰忽而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若是真实,变了的薛丘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夜无眠。
天很快便亮了,在萧雨兰以为可以在白日里补一会儿觉时,却早早被银耳吵醒。
“娘子,大事不好了!”
萧雨兰瞥了一眼滴漏,不过辰时,日头刚过一竿,“到底发生了何事?”
银耳趁机喘了口气,“大事不好了,今早传来消息,易郎君去南郊赛马,也不知怎地,从好些地方涌来一群流寇,将易郎君劫了去。”
“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劫一个郎君,而且还是一个有官职在身的朝廷命官,那些流寇是不想要命了吗?
萧雨兰豁然起身,“快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耳便将打听到的事一一同她说了,今早易洺与几位同窗好友约好去南郊赛马,顺便打几场马球。
才刚入场没多久,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群流寇,一个个拿着刀蒙着面,抓了易洺就跑,身后几位同窗好友骑马去追,奈何对方速度太快,根本追不上。
他们只好回京报了刑部,又报了金吾卫,此时此刻,金吾卫们正在全城搜寻易洺的下落。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劫了呢?南郊离主城并不远,那里虽然有流寇,但有好些不良人在哪里驻扎,自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萧雨兰紧蹙眉头,此事必定有蹊跷。
银耳又道:“今早侯爷知道这消息之后,也派了一对人马去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还未寻到人。”
她顿了顿,“娘子,你说易郎君会不会是得罪了那些流寇,遭到他们报复了啊?”
萧雨兰已经穿好衣裳,心中已经有了思量,“得罪流寇倒也未必,不过报复倒是有可能。”
她将一件外衣放在银耳手上,“替我挡一阵。”
银耳知晓她又要偷偷出门,忙道,“今早侯府门口多了好些守备,娘子恐难从前门出去。”
萧雨兰眨了眨眼,“我又没说要从前门出去。”
言罢,她迅速叫来佟栖,从院中枣树的墙头翻了出去。
红枣姗姗来迟,见屋内不见萧雨兰踪影,质问银耳,“娘子出去了?”
银耳点点头。
红枣气得将手里的早膳重重放在案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此时京都戒备,娘子此时出去,若是撞上了谁那还得了?”
银耳突然愣住了,她可没想那么多,“那咱们去把娘子叫回来?”
“如今都出去了,咱们该如何叫?”红枣敲了敲她的脑袋,“昨日娘子说起账册一事,院中怕是不干净了,咱们须得更谨慎些才是。”
彼时京都长街,巡街的金吾卫比往日多了好些,好在佟栖武艺精湛,才堪堪避开。
两人绕过三条街,在一条暗巷口停住,暗巷口子上有一辆马车,她钻了进去。
她有好些日子没来一品斋了,上回来此还是吴四娘大砸四方之时,一晃竟是过了好几个月了。
茶博士引她去了雅间,她只点了茶水和几叠招牌小点心,神色却有些匆匆。
过了好一会儿,佟栖推门而入,并对她点了点头。
茶水与点心都已经依次摆上来了,可她却没心思吃,雅间有一扇对着长街的窗,她扭头探向窗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点一滴得推测着她心里的猜测。
过了许久,雅间的门再次被拉开,从外头进来一位极为风度翩翩的郎君。
初春时分,百花未放,他却穿了一身桃红,实在扎眼得很。
“竟没想到萧娘子会主动约薛某。”薛丘笑着在她对面跽坐下来,微风拂过,淡淡的清香从他的发梢上飘了过来,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看样子是刚刚沐浴过。
萧雨兰不打算与他寒暄,正色盯着他,“易郎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薛丘的笑顿时僵住了,他以为她是专程为了感谢他昨晚的救命之恩,才会请他来一品斋一叙,为此他还特地沐浴更衣,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易洺,顿时心口一酸。
他苦笑道,“不知在萧娘子眼中,薛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萧雨兰直言不讳,“阴险狡诈,口蜜腹剑,满口谎言,玩弄权谋,不择手段。”
薛丘又是一愣,原来在她眼中他竟是这样的人。
“萧娘子是不是对薛某有什么误会?”薛丘挑眉一问。
萧雨兰也不同他废话,只将这话还给了他,“薛郎君对小女大约也有一些误会。还请薛郎君将易郎君还给我。”
薛丘的心突然又被什么扎了一下,“萧娘子是如何确定抓走易郎君的人是我?”
“那请薛郎君说出一个不是你的理由。”萧雨兰坚定得看着他,她的瞳孔清澈,清清楚楚得映出了薛丘那张僵了的脸。
薛丘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晃神,她似乎只会用这种目光来看他。
过了许久,他笑了,“我还真想不出一个不是我的理由。”
他顿了顿,“没想到薛某在萧娘子心中如此特别,出了事,萧娘子竟第一时间想到薛某,薛某真是惭愧。”
“他在哪儿?”
薛丘只好耸了耸肩,“那个地方,就算你知道,你也进不去的。”
萧雨兰盯着他,似是要盯着他将所有有用的线索吐干净。
薛丘无奈,“萧娘子难道真的忘了昨夜发生什么吗?”
“我自是记得。”萧雨兰道,“若是薛郎君没有及时赶到,我便遭到陷害,万劫不复。但小女也记得,苏媚散是阁下朋友所制。”
面前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当真是能言善辩,这叫薛丘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引她挟恩以报。
他的视线在雅间内的一盘棋上扫过,“不如萧娘子陪薛某下盘棋,若是萧娘子赢了,薛某便将地点告诉你,不过,若是萧娘子不敢,那薛某也只好告辞了。”
“薛郎君这是在拖延时间么?”
薛丘坦然一笑,“是。”
薛丘的笑半真半假,叫萧雨兰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言,薛丘见她犹豫,内心那针扎的感觉瞬间舒坦了许多。
“萧娘子若是不敢,那薛某只好告辞,今日天气尚好,薛某还要去赴约。”
“好。”萧雨兰咬牙,“也还请薛郎君愿赌服输,信守诺言。”
薛丘挑眉,“你认为我会骗你?”
“以薛郎君的人品,那可不一定。”萧雨兰边说边从一旁拿了黑子,一举占领高地。
薛丘微微一笑,如一抹和风,“萧娘子很急?”
这个瘟神!逼她同他下棋,还要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简直是无耻至极,她白了他一眼,只道,“薛郎君,该你了!”
薛丘故意思考半晌,许久之后,他才将第一步棋下在了她那颗黑子身旁,“惭愧,萧娘子的棋路太精妙了,我竟想了许久。”
“薛丘!你是故意的!”萧雨兰猛地将子放下,要起身离去,“原以为信了你你便会告知我真相,没想到是我错了。”
他这个人,原本就不该信!她信了半辈子最终却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如今她如此天真得信他,当真是瞎了眼!
“萧娘子不想知道易郎君在哪儿了?”
萧雨兰冷冷一笑,“薛郎君故意拖延时间,前些日子又明里暗里同我暗示,我岂会不知?”
她瞪了他一眼,“易郎君在绵忆郡主手里,是也不是?”
薛丘一怔,萧雨兰竟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既然知道了,你还要去?”
萧雨兰信步就要出门,“我与易郎君既然已经定了亲,名义上,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未婚夫婿出了事,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好一个未婚夫婿!
薛丘再一次被针扎了心,这个女人是不是就喜欢这般伤人?
话音刚落,萧雨兰便已经戴上幂篱从他眼前消失。
六子疑惑得走了进来,“郎君,萧娘子走了?”
“是。”许是被气急了,他的声音竟带着些哑意,眼眶里也布满了血丝。
六子又道,“奴瞧见她往绵忆郡主府去了,郎君不去追吗?”
薛丘将桌面猛地一拍,“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去救哪个未婚夫婿就去救哪个未婚夫婿,与我有何相干!”
六子被薛丘的气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开口。
良久,薛丘猛地外袍披上,双足点地从雅间的窗户上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