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回了府,她一回凝香院羽香便报,说是老夫人下了命,过几日三郎百日宴,要宴请客人,叫她做些准备。
她是嫡长女,表率还是要起的,只不过今日她白得了太子殿下那么好的铺子,也是兴奋的紧,只同羽香道,“吩咐下去,凝香院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银。”
正在伺候花草的银耳一听自家娘子要赏银,猛地跳了起来,她手里的水瓢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跑去萧雨兰面前质问,“娘子,你这是要作甚?”
如今她们好容易存了些钱,将来还要给娘子做嫁妆的,如今倒好,随随便便就赏他们一个月月银,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算糕点铺子有进项又如何?过几日府里有宴会,又要给娘子置办衣裳,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她乱赏人!
一想起这个银耳就来气,她恨不得将存钱的盒子与她锁在一块儿,谁人问她要钱,她便给谁一飄水!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作为凝香院的主子,我只是赏些银两罢了。”萧雨兰虽面上看着理直气壮,但在此时此刻的银耳面前,也不知怎地,气势突然弱了。
她轻咳一声,“我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先去歇会儿,红枣,吩咐你的事,莫要忘了做。”
说罢,她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钻进胡床后,她在觉得自己今日的所有紧张全都舒展了,在太子妃面前谈论国事,本身便是一件极为禁忌且冒犯的事,然而要退了这门亲事,她只能这么做。
既然有传闻说得萧氏二女可得天下,那么太子想要的便是聪慧机敏的女人,她刚开始直言不讳,在太子妃面前便是锋芒毕露,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站在太子身后。
再者她表明自己的志向,就算是将自己从商的秘密捅了出去也在所不惜,这又给了她一个冲动奸商的映象,如此一来,太子妃便会自然而然对她产生厌恶。
提及三王便是临门一脚,显得她狂妄自大没有分寸,若非她是武安侯嫡女,恐怕彼时早就被太子妃赐死了。
萧雨兰轻轻一笑,曾经她很是厌恶武安侯嫡女这个身份,而如今她倒还不得不喜欢这个身份了。
闭目养神许久,她这才起身,三郎百日宴在即,她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正此时,红枣来报,说是易洺递了帖子,要见她。
银耳一听,立即将手中的水瓢丢到一边,愤恨道,“好一个易郎君,他竟还敢来约咱们娘子?这面皮实在是太厚了!”
“银耳,莫要胡言!”红枣喝住她后,向萧雨兰道,“娘子,帖子是直接从门房送来的。”
这意味着帖子是萧远同意,直接给她的。
易洺未参考之前好歹有官职在身,如今又在首榜次名,也算得上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未来可期。
萧远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多认识一些京都未来的栋梁,以此为自己铺后路,这也实属寻常。
况且她此时也正想要去见见易洺,有些事书信比当面说更有效。
“给易郎君带句话,明日辰时在落霞棋馆一叙。”
红枣迟疑了一会儿,“娘子真的要去见易郎君?”
萧雨兰将易洺差人送来的信摊开给红枣看,“易郎君是个光明磊落又执拗的性子,上元节他发生那样的意外,事后定会与我当面解释,而不是送什么书信。”
红枣依旧不解,“可这信上分明有易郎君的标记。”
“书信与传言一样,在有心人手中,自是假作真真作假。”自收到信的第一刻开始,她便对此存疑了。
红枣恍然大悟,“若真是如此,到底是谁要装作易郎君给娘子送信?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银耳却道,“婢子觉着此人必定图谋不轨!害得婢子险些就误会了易郎君。”
萧雨兰微微一笑,“是真是假,明日去都去一趟落霞棋馆便知晓了。”
翌日一早,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套了马车出了门,躲在角落里的绿英见状,慌忙回头去给萧雨薇送信。
萧雨薇正在练琴,听到这消息,手中的那把琴仿佛突然失控,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三天两头往外跑,勾搭太子殿下还不够,竟还要勾搭易郎君?这贱人还真是跟她阿娘一样,着实孟浪!”
“娘子,婢子可还要差人跟着吗?”
“不必了。”萧雨薇冷哼一声,“就让她嚣张几日吧,再过几日,我就叫她彻底从武安侯府,不,彻底从京都消失!”
十几年前,京都城出现了一位棋技非常高超的棋士,名曰史客晋,他曾一人挑战京都所有国手,最终在一个棋馆中留下了一副落霞局扬长而去。
他曾扬言,落霞局有很多种解法,但天底下能解开落霞局的不出三人,然而当年薛丘随其父路过棋馆时,便解了此局,那便是他扬名京都城的时刻,当年他还不过十岁。
此后也有人想要来解局,然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到如今,也只有薛丘解出来了。
萧雨兰站在棋馆中那面大大的棋面墙看了许久,店中伙计在一旁不停得同她讲述着当年薛丘是如何如何解开此局的,面上满是自豪,说得像是他自家孩子解的局一般。
她原来只知落霞棋馆的名号,却也没想到竟与薛丘有这般渊源,她看了许久,随手在棋面上点了一个地方,“此处可落子。”
伙计一愣,“娘子,您若是在此处落子,己方可是损伤大半了,得不偿失啊。”
萧雨兰微微一笑,“当真损伤了吗?”
说罢,她扭身便往棋室而去,只留下伙计在棋面墙前苦思冥想却又不得其法。
这几日易洺有公务在身,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但这也掩盖不了他此时的喜悦,见萧雨兰应时而来,他更是激动得双手有些颤抖。
两人在天字号棋室落座,室中有一张棋台,此时正有一副残局,想来是方才易洺等候之时的自娱自乐,萧雨兰瞥了一眼,局面有些混乱,想来他此刻的心情也十分之微妙。
她一进门便与他福了福身,“易郎君安好。”
易洺慌忙起身,请她入座,“听闻萧娘子家中三郎除夕落地,我还未来得及祝贺,正好前些日子,我那在西蜀的表兄给我捎了些特产,有一些是小郎君的物什,我也无甚用处,也不知萧三郎可喜欢?”
说罢,他从一旁拿出一只十分精致的匣子,打开放在她面前。
里头果真有好多稀奇玩意儿,有些她还叫不上名,她微微一笑,“多谢易郎君厚爱,可我家三郎不过百日,这些玩意儿大约不大会顽。”
易洺笑了一声,“是我大意了。”
“不过,我家二郎倒是个顽这些玩意儿的年纪,小女替二郎谢过易郎君了。”萧雨兰示意红枣将匣子收好。
见她收礼,易洺暗自长吁一口气,“萧娘子近来可好?”
萧雨兰直言不讳,“不大好。”
易洺一愣,“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萧雨兰犹豫了一会儿,便拿出一封信递给易洺,等着他回应。
易洺看到那封信上的易家标记时,心中突然有些恍惚,“这是?”
“易郎君打开看看便是。”
信件一开,字里行间叫易洺浑身一震,“不知萧娘子从何处寻来此信?”
“前些日子放榜,有人将此信送至我手。”萧雨兰道,“这便是易郎君的答案吗?”
此信通篇都是易洺的笔迹,可易洺确信他从未写过这样的信,信中大意是要与萧雨兰断绝联系,可他从未这般想过。
沉静片刻,易洺神情顺然浅定许多,他将信撕了个粉碎,眼神坚定道,“易某曾求萧娘子,倘若易某得了首榜首名,请萧娘子应允一事,如今易某未得首名,确实不配得萧娘子应允。”
“但就算如此,易某也不会轻易放弃,写信之人有心要在易某头上安上出尔反尔的污名,从而达其目的,实在是险恶至极!”
萧雨兰挑眉,“这信不是易郎君写的?”
“不是。”易洺这才敢正眼看她。
萧雨兰接着问道,“那易郎君到底想让小女应允何事呢?”
易洺突然顿住了,耳后的灼烧感有些浓烈,他喉结滑了滑,好半晌他才道,“易某本想……本……本想……”
他不知所措地搓了搓衣角,终于松了口,“萧娘子蕙质兰心,聪慧过人,易某原想求娶……”
“如今呢?”
“如今,如今易某大约没资格了,不过易某也不愿因此与萧娘子疏离,还望萧娘子给易某一个机会。”
他说得极为诚恳,言辞也未曾雕琢,完全不像是那个雷厉风行严格肃穆的都官易郎中,萧雨兰不由得看笑了。
“我来也不过是想告诉易郎君,小女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首榜首名。”萧雨兰浅浅一笑,“若是人品不好,即便是首榜首名,也不过是宵小尔;若是人品好,就算是榜上无名又又何妨?”
易洺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他十分诧异得看着萧雨兰,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萧娘子这是……”
“易郎君当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们娘子都这般说了,您还杵在这儿。”红枣将萧雨兰拉到身旁,笑着道,“娘子,看来易郎君是不想领情了,那咱们还是走吧。”
“慢着!”易洺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得十分完整的帕子,近前几步交到萧雨兰手中,“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虽不贵重,但意义非凡,还请萧娘子收下。”
红枣推脱,“易郎君这是作甚?”
易洺道,“信件之事定有人从中作跟,我大约也猜到是谁了,还请萧娘子再给易某几日时间,他日我定当解决好所有事,并请京都最好的媒人,去武安侯府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