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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忆往昔,寒潭千尺
    女子全身浸在温泉里,额间显得汗涔涔的,润湿的鬓发贴在了她的耳边,水汽顺着发梢从她的脸颊滑入了她的颈窝,然后顺着肌肤纹理落进了温泉水里,少女独特的细腻水嫩让那水滴滑过的极其容易,圆润的没有损伤分毫。
    女子紧闭的双眸有些微微颤抖,湿热的空气里,带着些沉重的焦躁味儿,她落入了自己的梦魇之中。
    “你说这婧奴都死了,她怎么不见一点伤心?”
    “伤心?你忘了咱们这位二公主殿下是个怎样的主儿了?任打任骂,不还口也不还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她哪里懂的什么是伤心。”
    “可惜了,二公主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呆了点。”
    “你觉得可惜啊,那你去招惹招惹她?”
    “我可不敢,我这身份地位哪里敢去招惹二公主殿下。”
    “你还别说,咱们这身份地位还未必不能招惹上她,她的娘亲婧奴跟咱们一样,都是妖奴,只不过是在一夕之间得了妖君的恩宠,诞下了子嗣,但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妖君早就把她们抛诸脑后了,这不,你看婧奴都死了,妖君连最后一面都没来见。”
    “我听说,那百年前的婧奴可是个妙人儿啊,就是可惜了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毒折磨的不妖不鬼的,这才失了妖君的恩宠。”
    “可不是吗?若是那婧奴容颜还在,哪里会被赶到这简陋瓦市里,活的还不如我们妖奴自在。”
    两个妖奴还在感慨万千,却猛不防的看到了明昼夕颜带着侍女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两个妖奴慌忙下跪,额头几乎贴到了地上。
    待明昼夕颜走了过去,刚才还在感叹的妖奴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二公主又要遭殃了。”
    “啪。”一声脆响,明昼茯苓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敢让你那妖奴亲娘死在今日?”
    “你还跪着,你还祭拜。”
    明昼夕颜一脚踹翻了阴火未息的铜盆,铜盆里的焦黑粉末扑到了明昼茯苓的膝盖上,小声的“噗嗤”了一下,随即完全熄灭。
    明昼茯苓跪在原地,没有移动。
    明昼夕颜似乎还不解气,她指着明昼茯苓没有焦距的眼神依旧傲慢的说着,“死就死了,裹着尸身往外一扔便好,正好西南三里有一群喜食尸体的秃鹫,做了那些未开智猛禽的食物,也算落得干净。”
    “可你偏偏要在今日为那妖奴祭拜,非要跟本少君过不去。”
    明昼夕颜越说越气,她从灵海幻出妖器,一下一下重重的抽打在明昼茯苓的背上,倒钩带起的衣料上血沫翻飞,也因为纤细就像活生生的抽出了血肉一般,红艳艳的一片。
    “本少君让你祭拜,让你祭拜,一个下贱妖奴生出的下贱妖种,竟敢与本少君同为公主,本少君百年不得父君所爱,你也活该尝了百年。”
    随着明昼夕颜话里的怨念,鞭子落下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倒钩变得鲜红鲜红的,偶尔相撞时,还发出了悦耳的摩擦声。
    “少君这是动了什么怒?”
    明昼夕颜闻言,停下了鞭打明昼茯苓的动作,她转身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两个男子,笑着将妖器收进了灵海里,“邝族长和北冥族长怎么来了这里?莫不是万狐宫的侍女们带错了路?”
    她笑嘻嘻的看向领路侍女,侍女吓了一跳,当即跪了下来,求着饶命。
    “美人如斯,怎可惊吓。”北冥辑牧将侍女扶了起来,一脸的不赞同。
    “少君误会了,我与辑牧兄一直听闻万狐宫景色优美,这不想趁着妖后寿宴还未开始,四处闲逛看看。”
    “此处边角简陋,怕是污了邝族长和北冥族长的眼。”
    “哪里哪里,都怪我太过好奇,不顾侍女的阻拦,执意前来,倒是让少君见笑了。”邝徽羽嘴里说的谦逊,眼睛可没闲着。
    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明昼茯苓,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瘆得慌,他想,大概是这简陋瓦市太过阴沉昏暗又血腥深重,让他产生了错觉。
    “我们这来了许久,想来妖后的寿宴也快开始了。”邝徽羽看向北冥辑牧,意有所指的说道。
    “今日母后大喜,为了点小事着实不该动这些干戈,两位族长还是随本少君一同赴宴吧。”
    “自然,自然。”
    明昼夕颜带着侍女离开,邝徽羽和北冥辑牧紧随其后,只是在他们离开之时,一束温和的光亮从北冥辑牧手中弹出,它轻巧的落在明昼茯苓身上,止住了涓涓流出的鲜血。
    明昼茯苓面无表情的看着婧奴的尸身,饶是刚才那顿血肉鞭打都未让她感到丝毫疼痛,她没有焦距的眼神渐渐聚合,看着铜盆里唯剩的一点焦黑粉末随风飘荡了出去,它们在地上打着璇,在空中打着圈,一寸一寸消失在明昼茯苓眼前。
    “娘亲,女儿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往后,就让女儿自己走吧。”
    明昼茯苓拿起还未熄灭的蜡烛,起身走到婧奴身边,她将蜡烛扔进了婧奴的尸身里,简陋的草席顺势点燃,婧奴的尸身消失在火光里。
    她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火光熄灭,她将骨灰拾掇了起来,放进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她笑了起来。
    这是她自入这简陋瓦市以来,第一次笑了起来。
    温暖的如沐春风,美好的娴静适宜。
    刚才贴地而跪的两个妖奴顿时松了口气,毕竟他们在万狐宫里身份低贱极了,撞见了这般事情,被处理了便是被处理了,谁也不会为他们觉得可惜。
    如今小命还在,哪里还敢多嘴多舌,只想将安排的事情做完,赶紧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去。
    他们躬身在一棵大树旁,谁也没有听到身后缓慢走来的脚步声。
    *
    “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万狐宫的宁静。
    她本是奉命到婧奴的院子里将明昼茯苓带去少君殿,这原本是趟易事,却没想到她刚踏进院子里就看到了两个妖奴在大树下被吊着脖颈,手脚溢血,血滴入土的景象。
    她常年伴在少君身边,哪里见过这般血腥浓重的场景,一时惊恐之后便是从心底里发出的恐惧尖叫。
    明昼茯苓被尖叫声吵醒,她轻笑着出现在侍女身边。
    “怎么了?”
    声音柔软的像鬼魅一般,侍女原本就被吓的不轻,如今身边蓦然出声,她被吓的差点晕了过去,等看清身边的是明昼茯苓之后,她更是像见鬼了一般,连连后退,惊慌的逃出了院子。
    明昼茯苓疑惑的摸了摸脸颊,莫非是自己笑的不好看,将她吓成了那样?
    为了搞清楚她是为何将那侍女吓成了那样,她还特意去照了照镜子,原来是血迹干涸在了脸上,零零碎碎的,看着有些可怖。
    她昨日本就浑身血味儿,沾染上了其他妖族的味道也不明显,又觉得累的慌,坐着坐着就睡了过去,直到今日被尖叫声吵醒。
    明昼茯苓刚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院子里忽然又热闹了起来。
    妖君一行浩浩荡荡,踏足了他百年不曾进来过的院子,当然此时跟在妖君身后的定然是有明昼夕颜,若不是她撺掇着妖君过来,明昼茯苓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到明昼玄离的。
    明昼夕颜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打击明昼茯苓的机会,她总是在恨明昼茯苓抢了她的父君,她耿耿于怀,百年未散。
    “父君,昨日母后大喜,明昼茯苓却让万狐宫见了血,她对母后不敬,请父君责罚。”
    明昼玄离将目光移到了大树上,吊着脖颈的妖气很是紧实,妖奴面无血色,就像他们之前说起的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机的样子,他们的身子还悬空着,鲜血还在沿着指尖和脚尖往下滴落,浸入土里的血色,红艳艳的一片。
    明昼玄离眸色沉积,看不出情绪。
    明昼茯苓不紧不慢的走出了房间,她仍旧是眉眼轻笑的模样,对上明昼玄离暗沉的眸色也没有丝毫的躲避,仿佛遇见的是多年疼爱自己的父君,而不是百年未见的妖君。
    “父君。”
    明昼玄离与百年前相比,真是一点没变。
    “你......”明昼玄离顿了一下,“本君听闻,婧奴昨日已去,你尚且年幼,不若回虞琢殿,也好让那些侍女们好生照顾你。”
    “多谢父君关心,只是在此处待了百年,生了牵挂,不必麻烦。”
    明昼茯苓说的轻声细语,好似随口说起,可听在明昼玄离耳中,又生出了别样的意味。
    他曾宠爱婧奴百年,因着婧奴的好颜色,也着实曾让他疼进了心肝里,明昼茯苓是他和婧奴的孩子,在她刚出生那会儿直到百年前都是被他捧在手心上的爱女,若不是婧奴忽染妖毒,容颜受损又被算出命里不祥,他也不会将婧奴移到这乱草丛生的简陋瓦市里,过着这样的日子。
    可他纵然抹了他跟婧奴的情,可对于这个女儿他也是疼爱过的,若不是她执意要跟着婧奴生活,她现在也该是养成了夕颜的样子,作为少君作为公主该有的样子,她始终是自己的孩子,若有机会,他还是想将她带回去的。
    只是明昼玄离没有想到,明昼茯苓会直接拒绝他,平静的甚至连一点情绪都没有,脸上带着的笑意都飘忽的仿若云层一般,根本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明昼玄离沉默。
    他早已经忘记了,年幼的茯苓是怎样趴在他怀里撒娇躲懒,乖巧讨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