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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李代桃僵,疑心乍起
    越两日,容惊澜回金陵,进宫面圣,禀奏连环凶杀案的审查进展。
    宋云端着茶盏踏入御书房,将热茶搁在御案一角,陛下一动不动,仿若不知有人进来。
    墨君狂靠着椅背,龙目微阖,脸膛沉静,似在沉思。
    宋云站了片刻,才见陛下动了一下,搁在龙首扶手上的手轻轻叩着。
    “宋云。”墨君狂并没有睁眼。
    “奴才在。”宋云不敢打扰,陛下如此神态,往往在想极为重要的事。
    “你可曾听闻教堂、香槟玫瑰和钻石戒指?”龙目倏然睁开,迸射出一抹精光。
    “教堂……香槟玫瑰……钻石戒指……”宋云复述一遍,皱眉想了想,“奴才孤陋寡闻,未曾听闻。”
    “玫瑰乃花之一种,朕知道,但香槟玫瑰又是什么?是玫瑰之一种?”墨君狂起身饮茶,浅浅啜了一口。
    “大有可能。至于钻石戒指……戒指是否便是玉戒、金戒之类的?”
    墨君狂端茶欲饮,沉吟道:“钻石是什么?石头之一种?教堂又是什么?”
    宋云道:“教堂……会不会是教场。”
    墨君狂大为烦恼,“意浓怎么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太费解了。”
    宋云歉意道:“陛下恕罪,奴才孤陋寡闻,当真没有听说过这些。”
    墨君狂挥手,“沏一杯茶顾渚紫笋。”
    宋云应了,出了御书房,见一身官服的容惊澜风尘仆仆地赶来,立即迎上去,大喜道:“容大人可是刚回京?”
    容惊澜点点头,“陛下在批阅奏折?我可以进去吗?”
    宋云笑,“容大人来得正巧,陛下正犯愁呢。”
    踏进御书房,容惊澜看见陛下的右手撑在案上,捏着鼻梁。陛下如此姿态,鲜少有之,只有遇上棘手的事才会这样。
    “连环凶杀案查得怎样?”墨君狂离开御案,一扫方才的沮丧,因为“军师”回来了。
    “回陛下,臣已查到四起凶杀案的真凶。”容惊澜从容回道,“虽然真凶尚未捉拿归案,不过刑部捕快和各府捕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真凶是何人?”
    据杭州府、松江府、苏州府和常州府四府发生凶杀案的花楼所说,发生凶杀案前几日,都有一个男子到花楼帮工。该男子年约三十来岁,却乔装成不同的模样,时而脸上有疤痕,时而嘴边有痣。案发后第三日,该男子便辞工,杳无音讯。四起凶案皆是如此,容惊澜怀疑该男子有杀人嫌疑,根据四家花楼所提供,画出该男子的画像。虽然四张画像的容貌不太一样,不过画中人的五官还是显现出来,合成一张疑犯的真正画像,各地捕快和刑部捕快就依据这张画像缉拿疑犯。
    容惊澜道:“臣以为,此人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凶徒,不过还要缉拿他归案后、听了他的供词才能定案。因此,臣不排除有其他的疑犯,还会继续追查此案。”
    听了禀奏,墨君狂淡淡地颔首。
    见陛下愁眉不展,容惊澜问:“陛下为何事烦恼?”
    “朕问你,你可曾听闻教堂、香槟玫瑰和钻石戒指?”墨君狂期待地看他。
    “教堂……”容惊澜玩味着这个词,大惑不解,“香槟玫瑰……玫瑰乃花之一种,产于魏国境内,春夏之交开花。香槟玫瑰是否玫瑰之一种?”
    “朕也如此想,不过不敢断定。钻石戒指呢?”
    “臣闻所未闻。不过,戒指是否为玉戒之一种?”
    “你所想的,与朕不谋而合。”
    “陛下,这些古怪的东西,从何处听来?”
    墨君狂的唇际滑落一抹苦涩,“意浓给朕出了一道难题。只要朕做到她所提的要求,便嫁给朕。”
    原来陛下向意浓提出此事了。容惊澜淡淡而笑,“陛下,臣相信一句话: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倘若陛下当真做不到皇贵妃的要求,陛下不如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打动皇贵妃。”
    墨君狂叹气,“你又不是不知她的秉性,她铁石心肠……不如你教朕一招,如何打动她。”
    容惊澜为难道:“臣亦从未做过此类之事,只怕会误导陛下。不过,假若当真难以做到皇贵妃所提的要求,折中是否可行?”
    墨君狂眼眸一亮,意浓的要求,做到了一半,有了十二分的诚意,说不定意浓会感动。
    两日后,墨君狂兴冲冲地来到温泉别馆,可是,还没按照她的要求做,她就泼了一盆冷水。
    水意浓看见宋云奉上一朵细绢做的黄玫瑰和一枚碧翠剔透的玉戒,克制着笑,“陛下诚意不够。”
    墨君狂自知理亏,用上一颗真诚的心,“意浓,朕诚意十足,苍天可鉴。可是,就连容惊澜也不知你所说的那三样是何东西,朕如何做到?”他拿过黄玫瑰和玉戒,“你说的香槟玫瑰,朕以黄玫瑰代替;你所说的钻石戒指,朕以为是玉戒,便命人日夜赶工、雕了一枚玉戒。”他将玉戒放在她面前,“你看,玉戒的内侧刻有两个字。”
    她接过玉戒,的确,玉戒的内侧刻着“锋”和“妩”,虽然字体很小,但可以看得出来。
    “陛下虽有诚意,但诚意不够。”
    “你当真要朕单膝下跪,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朕?”他干笑。
    “我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而且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只有臣民向陛下下跪,陛下怎会向人下跪?”水意浓悠缓道,“这朵细绢做的黄玫瑰,差强人意,不过我要的是真花,不是假花。这玉戒也算价值连城,不过我向来不喜欢玉。如此,今日陛下不必单膝下跪向我求婚。”
    “意浓,眼下不是玫瑰盛开的时候,朕上哪里找玫瑰?”墨君狂又气又急,“你这不是存心刁难朕吗?”
    “存心也好,无心也罢,我不会改变心意。七日后,倘若陛下再做不到,这三个要求就作废,我不会嫁给陛下。”她笑吟吟道。
    “折中一下也不行吗?”他的眉宇笼着愁绪,“朕可以废后宫,遣散所有妃嫔,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个妻,绝无妃嫔,直至百年之后。若有违此誓,便让朕失国失江山失帝位!”
    水意浓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表白与誓言,到底是感动的,可是那又怎样?她不想跟一个奉行暴力哲学的暴君生活一辈子。
    他继续表明心迹,“朕登基十一年,不喜女色,后宫妃嫔再如花似玉,也入不了朕的眼。你不一样,你无声无息地入了朕的心,占据了朕整颗心。如若你不在朕身边,朕的心就空了,你教朕如何忍受?如何过完余生?”
    她心中轻叹,“承蒙陛下厚爱,我不会改变,还请陛下体谅。”
    墨君狂失望极了,无可奈何,意兴阑珊地回宫。
    翌日,水意浓支开金钗,去了邀月楼,在芙蓉厅与容惊澜相见。
    他不知她为什么约自己来邀月楼,是不是不想让陛下知晓?
    “意浓,有要事与我说?”
    “大人曾经答应过我,若我徘徊在生死之间,你会给我一个生的希望,助我一臂之力。”她开门见山,“大人是否改变了心意?”
    “不曾改变。”容惊澜淡淡道,好似随意道来,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可是,这便是他的真心话,无情似有情。
    “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我,大人舍得吗?”
    “什么?”
    “《神兵谱》。”水意浓盯着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有了《神兵谱》,我就能摆脱陛下的掌控,逍遥自在,天高任鸟飞。”
    “为何这样说?”他大感诧异,瞬间恍然大悟,“你一直和偷书贼密谋偷书?”
    “大人不必理会此事,我只求摆脱陛下、离开金陵。”她凄然恳求,“还望大人成全,把真的《神兵谱》给我。”
    容惊澜解释道:“并非我不愿帮你,《神兵谱》关系江山社稷,藏在何处,只有陛下知晓,我亦不知。”
    水意浓凄冷道:“陛下视你为左膀右臂,朝中大小政事都会与你商议,《神兵谱》如何珍藏,如何防盗,陛下岂会不与你商议?大人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他寥落道:“你不信我,我亦无可奈何。”
    她再次问道:“大人当真不愿帮我?”见他无动于衷,她失望极了,“到如今,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原以为你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原来你一直假仁假义。”她越说越寒心,语声悲凉,“自从被赶出将军府,到如今将近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我数次被害,不是受伤就是徘徊在鬼门关,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我一直视大人为知己,以为大人是可为知己两肋插刀的真君子,哪想到,事到临头,你言而无信,是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
    容惊澜郑重道:“你可知,《神兵谱》一旦落在秦国人、魏国人手中,会有怎样的后果?我是右相,怎能不为墨国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如若因为我一人之故,使得墨国陷入水深火热之境地,我如何对得起陛下与先皇?”
    “我只是小女子,不懂家国大事、天下大势,只知保全自己。”她知道自己太任性,他不帮自己、不交出《神兵谱》,情有可原,是对的。如果因为自己而置墨国于险境,她也不会心安,可是,她能否离开金陵,全在《神兵谱》。她只能逼他,“今日你不帮我,那么,我死。若你帮我,那么,我生。生与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意浓,不要逼我。”他沉声道,俊眸闪着盈亮的色泽。
    “我最后问一遍,大人会不会帮我?”她怎能不逼他?
    若不逼他,她永远也拿不到真的《神兵谱》,永远也摆脱不了墨君狂的魔爪。她只能卑鄙一次,利用容惊澜的仁厚、对自己的情意……
    容惊澜凝视她,眼中水泽摇曳。
    那是泪花。
    水意浓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他正天人交战,在情与理之间摇摆。
    四目相对,短短一瞬,好似经年那么漫长。
    他始终沉默,她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绸帕,递给他,“既是如此,这方绸帕还给你。谢谢容大人这一年来的关心与呵护,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情谊,生死不问。”
    容惊澜的目光落在绸帕上,没有接过绸帕,泪花越聚越多,越来越亮。
    说出这番话,她也是逼不得已,心好似被自己亲手切成两半。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如此结果,水意浓没有料到,绝望地往外走,却听见他沉哑的话。
    “明日午时,我差人送到别馆。”
    “希望不是假的。”她背对着他,没有欣喜、兴奋,只觉悲伤。
    “真的《神兵谱》,陛下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容惊澜的语声清朗了几许,“藏书之前,我曾翻阅过几次,早已将里面的十八种神兵利器记在脑中。因此,我凭着记忆抄录了一本副本。”
    “你把副本给我,我怎知是真是假?怎知你是否删减、篡改?”
    “既然我容惊澜无法得你信任,你又何必求我相助?”他苦涩地笑。
    水意浓悄然抹去泪花,转过身,挤出一抹微笑,“人世间,只有你,我愿意相信。”
    容惊澜行至她面前,心底的柔情从俊眸缓缓溢出,“离开金陵,你会去哪里?”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这是他们最后的告别吧。想到即将离开他,她到底有些不舍,“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就是哪儿,到处游玩吧。”
    他温润地笑,“倘若有朝一日,你想起我,便给我捎来一封书函报平安。”
    她颔首,在这异世墨国,他对自己最好,以他独特的方式呵护自己,尽量让自己免受伤害。而今,她就要离开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突然,她扑上前,拥住他,热泪滑落脸庞,“你待我的一点一滴,我铭记于心,一世不忘。”
    容惊澜慢慢抬起双臂,慢慢的,就在即将搂住她的时候,她松开他,转身奔出芙蓉厅。
    泪花终究汇聚成一行清泪,他俊眸模糊,那抹倩影很快就消失了……
    他总是这样,总是慢一步,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才有所举动,已经晚了。
    五日后。
    墨君狂终究忍不住,出宫来到别馆。
    时值黄昏,水意浓正在进膳,看见他稳步前来,站起身,轻轻福身,算是行礼。
    “朕也饿了,一起吃吧。”他看她一眼,觉得她今日倒比以往温婉些许。
    “陛下,不如让灶房再做几道热炒小菜。”宋云笑道。
    “不必。”墨君狂示意他退下,对水意浓说,“稍后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先保密,朕要给你一个惊喜。”
    水意浓含笑点头,垂眸用膳。
    他无端地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今日怪怪的?怪在何处,却又说不出来。
    膳后,他刚拉起她的手,她就本能地甩开,力度颇大,让他惊了一下。
    以往她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立即就发作,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今日怎么了?
    墨君狂心中疑惑,问:“意浓,怎么了?”
    她声音柔和,“没什么,只是今日有点不适,想早点歇着,不如陛下先回宫吧。”
    他心中的疑惑更大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浓竟然总是低垂着眸,好像不敢看自己。这太奇怪了,她究竟怎么了?难道情毒又发作了?
    “是否情毒再次发作?”
    “没有,我……信期已至,有点不适。”水意浓目露尴尬,才抬起美眸,又立即垂下去。
    “无妨,朕歇在隔壁厢房。”墨君狂握住她的双臂,“朕抱起回房,可好?”
    她身子一抖,再一次本能地想拒绝,却想到了什么似的,没有抗拒他的靠近,“这么多人看着,我自己能走。”
    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搂住她,“意浓,今夜你好像特别怕朕。”
    她眉心紧蹙,低眸敛眉,结结巴巴道:“不是……我只是身子不适……”
    墨君狂发觉,她全身发颤,应该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他突然想起来,上次也是这样,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胆小如鼠,很怕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自己。还是这张烙印在心中的玉脸,只是,她的黛眉扭成麻花,眼眸布满了恐惧。
    “求陛下……放开我……”水意浓慌乱地恳求。
    “朕先抱你回房。”
    他霸道地抱起她,走向寝房。
    这一路,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她心惊胆战似的,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数次抱过她,她再恨自己,再不愿侍寝,也不会这般畏惧自己。
    怀中的女子,当真变了一个人。
    回到寝房,墨君狂将她放在床上,水意浓拘谨地坐着,“我……想歇着了,不如陛下去隔壁厢房就寝。”
    “好,朕稍后就去。”他好似随意问起,“意浓,还记得前几日你提出的三点要求吗?”
    “记得。”
    “朕记得不是很清楚,你再说一遍,可好?”
    “陛下竟然不记得。”说到这个事,她倒是恢复了些许神采,“可见陛下并无多少诚意。”
    “钻石戒指,香槟玫瑰,还有一个是什么来着?”墨君狂故意以此试探。
    水意浓将前几日所提的第一个要求复述一遍,“七日之期将至,我拭目以待。”
    他眉头微微一展,心中的疑团慢慢消失。可是,他的心头总有一抹挥之不散的阴影,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是另一个人。
    水意浓的确不再是他所爱的水意浓了,他的感觉很敏锐,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可谓了若指掌,也间接说明了他真的爱她,才会这般在意她。
    容惊澜没有食言,次日差人送来《神兵谱》副本。送书的人自称是云兮的婢女,别馆的侍卫和金钗没有在意,水意浓悄然收起副本,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秉烛夜读。
    里面记载的十八种神兵利器,果然是绝世武器,构造精巧而繁复,杀伤力极强,是普通兵器的数倍。一个普通士兵手执此种神兵利器,便能以一敌百,所向披靡。如果大批量打造这些神兵利器,用于两军对阵之时,墨国将士如虎添翼,足可保家卫国。如果这书落在秦国人、魏国人手中,那便是墨国的噩梦,是亡国的开端。
    于是,她花了三夜,抄录了另一本副本,每一种神兵利器的构造图都做了一两处修改,打造方法也有所改动,弄出一本假的《神兵谱》。
    距离七日之期还有三日,水意浓前往邀月楼,金钗跟着。
    在红梅厅,金公子再次将金钗弄昏,问她是否已经得手。
    她从敞袖中取出抄录的《神兵谱》,“陛下藏书之前,容惊澜命府中一个过目不忘的婢女看了一遍,然后记录下来,世间便有了第二本《神兵谱》。”
    “容惊澜竟然有此心思!”他大感奇异,随即笑道,“墨皇视他为心腹,朝政太过倚重他,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倘若日后有人参他一本,墨皇起了疑心,他便万劫不复。有《神兵谱》在手,便有一重保证,容惊澜聪明绝顶,早就留有一手。”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不屑道。
    “不信也罢。”他笑了笑,轻而易举地从她手中抢过书,“这本不会是假的吧。”
    “你不信我,还是不信容惊澜?”
    “我只信我自己。”
    “不信的话,那就还给我。”水意浓伸出手。
    金公子一页页地翻阅,那娟秀的字配合神兵利器的图,倒似不假。他双眼放光,如狼似虎,“罗氏父子所造的神兵利器果然厉害,足可以一敌百。”
    她紧绷的身心立即松懈,总算瞒天过海。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有点不解,“罗氏父子只造了十八种神兵利器?”
    她冷笑,“任何一种都足以以一敌百,十八种还少?”
    他合上书,她立即道:“我已经帮你拿到书,你不会过河拆桥、置我生死于不顾吧。”
    “我怎会言而无信?”金公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里面有三粒解药,月圆之夜服一粒,服完三粒之后便自行解毒。”
    “如果还有余毒未清呢?”水意浓拿过玉瓶,晃了两下,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
    “你体内哪有那么多情毒?”金公子失笑。
    “那你如何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金陵?”
    他拊掌三下,便有一人从内室缓步出来,她看着那人,目瞪口呆。
    世间竟有如此惊人、可怕的事!
    这个女子,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完全一样的容貌!完全一样的衫裙!完全一样的身形!
    怎么会这样?
    水意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擦了擦眼,好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如果不是信念坚定,她还以为自己是假冒的。
    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她……”她说不出话了。
    “个中关键,你不必知道,只需知道一点,李代桃僵。”金公子面色沉沉。
    她太震撼了,是啊,如果是李代桃僵,以这个假冒的人代替自己回别馆,那么,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金陵。等墨君狂发现身边的女子是假冒的,她已经逃之夭夭。
    这姑娘开口道:“水姑娘莫担心,我暗中观察你许久,熟悉你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代你回温泉别馆,没有任何问题,你大可放心。”
    水意浓更惊讶了,这姑娘的嗓音和自己一模一样,太厉害了。
    “墨君狂精明得很,如果发现她是假冒的,她会不会有危险?”她担忧地问。
    “她懂得自救,你放心。”金公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就好。”
    水意浓看见了这姑娘凝视他的目光,那种目光虽然宁静而卑微,却有五分凄楚、五分不舍。
    难道这姑娘喜欢他?
    金公子使出这招移花接木,只怕计划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是不是有其他的用心与企图?
    不管了,她能顺利逃走便万事大吉,何必想那么多?
    她对这个假冒的姑娘说了自己所提三个要求的事,省得墨君狂短短两日就发现她跑了。
    如此,这日,水意浓没有回别馆,这个不知名的姑娘跟金钗回别馆。
    之后,她换上男子衣袍,把自己化妆成一个眉尾有黑痣、唇上有胡须的中年男子;接着,她去钱庄取了一些银两,然后出城。
    策马驶出东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心澜起伏,感慨万千。
    没来得及跟娘亲、秦仲、容惊澜和晋王告别,是遗憾,也是无奈。
    你们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来到金陵一年,临到离开这一刻,她的心情很复杂,似有淡淡的愁绪萦绕心头。
    终究,她转过身,扬鞭策马,往前疾驰。
    离城门越来越远,愁绪越来越浓,她的脑中渐渐浮现一张冷硬的脸,那些宠爱与暴虐交织、伤害与深情交融的一幕幕涌现在脑海……
    墨君狂,永别了!
    希望你忘了我……
    七日之期到了,墨君狂仍在黄昏时分出宫。
    水意浓在后苑抚琴,凄伤哀怨、悲痛绝望的琴音绕着奇花异卉、亭阁白墙流淌,流进他的心。
    他摆手示意,吩咐下人不要通报。
    宋云挥手,阻止所有人跟随,让陛下独自一人前去。
    每一音,每一段,都如此凄涩、悲伤,好像就是她的心情,为什么她这么悲伤?
    他站在后苑圆洞门前,望着坐在石凳上抚琴的她。夕阳已落入山头,西天只剩最后一抹残红,笼在她身上,那一袭雪白衫裙好似染了血,如泣如诉,应了她凄绝的琴声。
    顿时,他的心隐隐作痛。
    琴音渐止,她手指未动,一动不动,风化了千年似的,目光好似凝聚在苑中的海棠,又好像散乱得很。
    金钗看见他,连忙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水意浓听见了声音,回过神,站起身,福身行礼。
    墨君狂缓缓走过来,眉宇含笑,“很凄美的琴声。意浓不仅舞跳得好,琴艺也精湛。”
    她低眉敛蛾,淡淡道:“陛下谬赞。”
    “去备膳。”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吩咐金钗。
    “是,奴婢这就去。”金钗笑眯眯地退下。
    水意浓记得,七日之期已至,他必定会来。她抬起眼眸,“陛下出宫前来,想必成竹在胸。”
    他掀袍坐下,将她拉到身前,握着她的小手,“意浓,玫瑰盛开的时节还未至,朕想着,不如等到四五月,派人去魏国摘一些玫瑰回来,朕再向你求婚。”
    她脸上的残红霞光渐渐淡了,微微一笑,“这招缓兵之计,当真妙绝。”
    “朕也是逼不得已。”
    “你不急着嫁给朕,朕便以缓兵之计对付你那三个要求。”
    “陛下不担心有变数吗?”水意浓有恃无恐地问。
    “为了表示朕的诚意,朕当即颁旨,废后宫,遣散妃嫔。”他拉她坐在大腿上,搂着她,“若你明白朕的心,朕明日一早便颁旨。”
    一时之间,她忽略了他的举动,直愣愣地凝视他。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朕只愿与你厮守一世,你我之间,绝不会有旁人!”
    她缓不过神,身为帝王,作出如此牺牲,说出如此誓言,可见他的深情已经深入骨血。
    世间男儿,有几个能做到如此?
    凤毛麟角吧。
    她不禁妒忌,水意浓可真幸运,得到了墨国皇帝的真心、真爱。
    只要她用心乔装水意浓,不露出破绽,在适当的时候取悦他,便可永远地取代水意浓,得到一国之君的独宠,母仪天下。
    可是,她心中永远只有那个男子,那个给了自己全新的性命、占据了自己的心的傲岸男子,谁也比不上他。
    “怎么了?”墨君狂见他发愣,猜不到她的心思。
    “没什么。”水意浓应道,转念一想,“陛下还未册后,若此时废后宫,只怕朝臣会极力反对。”
    “谁也左右不了朕的决定!”
    “还是到时再议吧,陛下莫因为我而与朝臣多有不快。”
    她挣扎着站起身,却被他一把抱起,直往寝房,她的心怦怦地跳动,“陛下,想必金钗已备好晚膳,不如先用膳吧。”
    他踢开门,又踢上门,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心慌意乱地挣扎,终于双足落地。
    ……
    为什么她不一样了?难道她瘦了?虽然这身躯明明就是意浓,但是,他就是觉得不一样。她的肢体比之前青涩,像是初经人事,羞怯窘迫,四肢不展,太奇怪了。
    他与意浓身经百战,她早已不青涩,怎会像刚才这般紧绷畏缩?
    那种感觉又冒出来了,他觉得怀中的女子怪怪的,是意浓,却又不是意浓。
    明明是意浓,却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在他呆愣的时候,水意浓早已扯来衫裙遮掩身躯,眼中惊惧残留,羞怯地不敢看他健硕的身身。
    “你不愿,朕不勉强你。”墨君狂穿上衣袍。
    “谢陛下。”她连忙穿上衫裙,手忙脚乱。
    他冷目看她,他的意浓再憎恨他、再不愿侍寝,却不会恐惧羞怯、惊慌失措,他的意浓是一只凶恶、还会骂人的母老虎。
    她见他静坐不动、眼中精光锐利,暗道不妙,低声唤道:“陛下……”
    他问:“意浓,朕记得送给你一枚玉佩。”
    “玉佩?”她松了一口气,所幸已逃走的水意浓告诉过自己血玉雕镂鸳鸯扣一事,“陛下并无送给我玉佩,倒是送了鸳鸯扣。”
    “哦,看朕这记性。”
    “若陛下想看看,我就取来。”
    墨君狂点头,看着她下床,打开妆台上一个沉香木盒,取出鸳鸯扣。
    看了两眼,他状似随口提起,“方才想起今日一早起身忘记佩戴,便随口问了问。意浓,你为何不戴?”
    她解释道:“我有时要跳舞,想着若不小心摔碎了就太可惜了。”
    他笑道:“说到跳舞,朕万寿节那晚,你为朕跳了一支舞,朕记忆犹新。”
    她盈盈一笑,“陛下可知,那支舞在民间广为流传,不少舞伎都想一睹风采呢。陛下想再看我跳一次?”
    她心中雪亮,他提起鸳鸯扣和万寿节那晚的舞,是因为他对自己起了疑心。
    主人料事如神,单凭一个细微的错处,墨皇也会瞧出端倪。
    “若你能让朕提起兴趣,朕有赏。”墨君狂眼中的黑瞳点缀着丝丝寒气。
    “我讨什么赏,陛下便赏什么吗?”水意浓眉目如画,浅笑嫣兮。
    “好。”他爽快道。
    “万寿节那晚,我特意备了跳舞的用具,今日没有,陛下将就看吧。”
    她整了一下衫裙,摆了一个s形姿势,慢慢起舞。
    墨君狂紧盯着她,她在他面前舞出各种动作,甩发,扭腰,肢体舒展,动作舒缓。虽然没有那根圆柱做辅助,无法完成一些精彩的动作,但是她还是跳出钢管舞的神韵。
    水意浓热身之后,开始跳那经典的舞蹈动作:幻想着面前有一根圆柱,一上一下地舞动。
    这一舞,勾住了他的魂。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
    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让他无法自已。
    世间还有第二人会跳这支舞吗?除了意浓,还有谁?
    墨君狂再没有怀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拉起她,拥她入怀。
    “陛下……”水意浓使了一点力推他,“陛下输了……”
    “你要什么赏?”他粗噶道。
    “陛下先听我说,可好?”她语声娇软。
    他不再吻她,等候下文。
    她的手贴在他身前,“陛下如此年轻,不过我……陛下能否不勉强我?”
    他心中微动,“为何?”
    她窘迫地垂眸,“我想……等我接受了陛下……喜欢陛下,再为陛下生儿育女,可好?”
    闻言,墨君狂的黑眸浮起笑意,“君无戏言,朕答应你便是。”
    她欣喜地笑,“谢陛下。”
    万幸,万寿节那晚,她亦在延庆殿,亲眼目睹水意浓那支舞,记在心中,苦练数日,有七八成像。
    没错,她便是霓裳阁的舞伎,曾是邀月楼的舞伎,是水意浓亲自教出来的,与冷泠泠跳过几支舞。后来,她参加了舞蹈才艺大赛,因舞艺精湛,进了霓裳阁,成为宫廷舞伎。
    她是盼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