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最终还是没有搬离观澜半岛。
商眠也并未将巴洛的事情告知他,她不想他去承受这些仇恨与血腥,她只要他干净、健康平安地活着。
她想让他搬回学校,是意识到,他与他们住在一起是危险的——她与郁云初,都是巴洛的仇人,一个废了他一只手,一个卖了他的消息,都是他深恶痛绝的人。且巴洛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伤害无辜的事,这些年做得也不少。
可当看见江远眼中的惶恐时,她就后悔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沼泽泥塘中走出,她这一举动,无疑是将他推回去。
算了,商眠想。
他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是最安全的。
她在内心经历了好大一番思想斗争,面上却丝毫不显露,面对江远还是那张被工作虐得体无完肤的脸,讨好地央求道:“我想吃火锅,晚上吃麻辣锅。”
正在穿鞋的江远回头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胃疼?昨晚大半夜不是翻箱倒柜找药?”
“现在不疼了。”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江远哼了一声,驳回请求,“我上学了,你记得锁门。”
商眠自始至终都在沙发上保持着“葛优瘫”,直到听见大门“咔嗒”被关上,她才猛地坐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距离两人夜谈已过了好几天,江远一直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但商眠太了解他,他是敏感的,若他发怒还好,他越是平静,就代表这事对他的影响越大。
那夜之后,江远并没有再提起,但商眠知道,他记着。
他回家的时间变晚了,他更加沉默寡言,他每天关在房间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无论他怎么粉饰太平,商眠与他生活了整整三年,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的变化。
但她不说,她用满不在乎和大大咧咧,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敏感的自尊。
商眠心里第一次对曲葵与商明建有了愧疚,原来当一个家长,是这么累。
不称职家长商眠同志在客厅又坐了半小时,才听到郁云初的房门被打开,已经晨跑结束一个多小时的人慢吞吞地走出来,商眠看着仪表堂堂、衣冠楚楚的郁云初,内心实在复杂——大家都是凌晨才到家的人,郁医生早晨仍旧雷打不动地去晨跑,她坐在沙发上打了好几个哈欠,人家却精神抖擞,连黑眼圈都没有。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郁云初见到商眠还坐在客厅,倒也惊奇:“你还没出门?”
“车坏了,想蹭你的车。”
云开医院与南厦分局在同一方向,郁云初绕一绕,是可以先送商眠过去。只是观澜半岛位于市中心,是交通枢纽,一出门就有各种公共交通,商眠大言不惭开口,也早就做好被驳回的准备,没想到郁云初竟然点了点头,顺带吐槽了她的车:“你那车……”他尽量婉转,“是年龄有点大,还是早些退休好。”
商眠沉默,她还希望她那小polo再陪她几年呢。
这不是商眠第一次坐郁云初的车,却是截然不同两种心境。
第一次坐他的车,她是追捕犯罪嫌疑人,他态度傲慢又不配合,令她焦躁又恼火。
上一次坐他的车,是从机场回来,身边还坐着江远,她累得不行,一上车就睡着,压根儿没有机会发表感想。
这一次,她坐在他车上,从跑车换成了suv,他仍旧开得稳妥,卡着限速点缓慢地往分局的方向走。
商眠坐在副驾驶,两人几乎没怎么聊天,她的目光时不时向后视镜游移,车辆川流不息,一辆辆地追赶而上,迅速地将他们抛在身后,直到抵达南厦分局,商眠也未发现任何可疑车辆。
郁云初的车大剌剌地横在分局门口,她刚下了车,便听他问:“你这样就要走?”
“难不成还要给车费?”商眠半趴在车窗上,身上摸了摸,没有摸出半分钱,耸了耸肩,“忘记带钱包了,要不以身相许吧?”
郁云初被她不要脸的气势吓到了,脸没红,耳根子倒是红透了:“你衣服没拿。”
商眠这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落在了副驾驶。
莫名被调戏的人把衣服扔了出来,迅速地调转车头,商眠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车尾,忍不住摇头:这人可真不禁逗,还不如队里的小姑娘。
商眠还没进办公室,便被何小空半路拦截:“说,那个送你上班的奸夫是谁!”
“滴滴司机。”商眠面不改色。
“撒谎,我看你和他腻歪了大半天!”
商眠随手将何小空揽入怀中:“爱妃别恼,我最爱的还是你,晚上就翻你牌子。”
何小空见撬不开商眠的嘴,挣开她,走了。
商眠早上搭乘顺风车,并非一时兴起。
自得知郁云初与巴洛案有关后,她的心便一直悬着,两日前的深夜,她加班回家又在观澜半岛遇见一鬼祟的男子,形迹可疑。
观澜半岛属于高级小区,出入的人非富即贵,管理严格,安保严密。像商眠这样的人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这边的房子,那个戴着鸭舌帽、一身脏兮兮的男子更是与这里格格不入,所以当商眠看到他在楼下探头探脑时,当即就喝住他,谁知那人看见她就跑,商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联合保安将之抓住,扭送公安局。
但那人嘴严,问了两小时也没问出个究竟,加上没犯事,也没有案底,盘问后只能放人。
这只是个小事,但商眠心底总有不好的预感,像是忽然给她敲响了警钟,于是便有了早上的那一幕。
商眠这天异常空闲,刚好不用加班,还在想着以什么借口往云开医院跑一趟,手机便响了。
她电话留给郁云初也是不短时间,这却是他第一次打她的电话,上来便是一句:“我在门口。”
“什么门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门口。”
“你来干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直到商眠以为信号是不是中断了,才听见他阴郁的一句:“接你下班,你不是没车吗?”
商眠站住窗口望了半晌,看着那辆黑色的suv,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郁云初下班还有20分钟,也就是说,这人是翘了班来的。
那可是郁云初,规律得像上了发条的郁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