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毕业后便加入刑警队，这些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罪犯——丧心病狂的，泯灭良知的，懵懵懂懂的，生活所迫的——她几乎都见过，最小的只有十几岁，最老的是敬老院的强奸犯，将近80岁。
    犯罪不分年龄，商眠清楚地明白，但最开始，她并没有将周凯列为嫌疑人。
    周凯在监控中出现，但在调查过程中，他的表现实在无懈可击，饶是商眠见过那么多狡猾且心理强大的罪犯，都没有怀疑他。
    第二次传唤，他的表现依旧一丝不苟，若不是郁云初的提点，若不是钟欣的口供，她几乎要相信他真的是清白的了。
    他是钟欣的男朋友，但女朋友一家遭遇如此横祸，他却无动于衷，漠然冷静，这让商眠更觉得此人心思缜密，深沉又恐怖。
    “你和钟欣是男女朋友，为什么没有提及，且出事后没有去看她？”
    “可是，我和钟欣在很久之前已经分手了。”他露出一点怆然。
    商眠看着周凯脸上面具一般的表情，心中的寒意更甚。
    周凯与双胞胎妹妹中的钟欣从高一同班，互相有好感，高二便开始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因此钟欣的成绩下降了不少，被父母发现后，勒令分手，分手至今已经一年，但两人一直偷偷保持着联系，在学校，怕老师和同学知道，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
    十七八岁的女孩遭遇如此重大的变故，被问到周凯时，她先是迷茫，而后是一闪而过的痛苦。
    商眠直觉，钟欣还有隐瞒。
    商眠再追问，钟欣便开始尖叫，她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商眠不敢逼迫太紧，只得暂行离开。
    前后去了三次，钟欣都不愿开口。
    因为证据不足，对周凯的拘留不能超过24小时，刑警队只能一边调查取证，一边往医院跑。
    商眠最后一次去医院，终于在监控上发现了周凯变装后在三个加油站分三次购买了汽油，证据确凿。
    “我知道你内心的感受，亲人离世对你来说痛苦难当，你可以逃避，但也要尽快振作，你的姐姐还在等着你去照顾。”商眠看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儿，话语轻柔，“现在，你不想说的，我也不会逼着你说，因为我们已经拿到了周凯的犯罪证据。”
    她来医院的时候，刑警队已经赶往周家，陈肃说，周凯一家正在打包行李。
    钟欣猛地抬头，商眠才发现，她原先一直咬着嘴唇忍耐着，嘴唇被她咬得见了血，脸色却白得吓人。
    “真的是他？”她的眼睛很黑，蓄满了泪，却没有落下，她咬着牙，牙齿发出“咯咯”的奇异声响。
    有那么一刻，商眠以为她会昏厥过去，可是没有，她就那样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不仅是钟欣，就连商眠也很震惊，这个叫周凯的还不满18岁的少年，竟然因为钟父钟母反对他们来往，就做出杀人放火的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他在证据面前无法抵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他们都该死”的时候，她还是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商眠不顾何小空的阻拦，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有什么资格漠视生命，你这个垃圾。”
    他的一句该死，就放火烧了人家一家，且其中还有一个是他以前爱慕过的女孩，是多丧心病狂的人，才做得出这样灭绝人伦的事。
    商眠想到那三具焦黑的尸体，想到还躺在icu的钟意，想到两小时前试图自杀的钟欣，止不住内心的愤怒，最后是被何小空和陈肃联合拉开的。
    在她将真相告知钟欣的那一刻，钟欣竟然没有崩溃，反而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他曾经说过恨我们一家，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是真的，他真的恨我们，包括我。”
    钟欣和周凯恋爱后，很快就偷尝禁果，而因为少不更事，没有保护措施，钟欣怀孕了。钟家父母得知后，从周家要了一大笔钱，并且将周凯打了一顿，带着钟欣去做手术后，不准两人再来往，周凯几次去看钟欣，都被钟家父母打出了门。钟欣因为惧怕父母，不敢与周凯来往，只偶尔与他手机联系，所以他怀恨在心。
    一个人的心理到底有多扭曲，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怀恨在心，蛰伏一年后在半夜一把火烧了钟家。
    钟欣说：“我能见见他吗？”
    商眠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摇摇头：“暂时不能，但是你放心，法律会让他受到制裁的。”
    钟欣怆然一笑，没再说话，坐回了病床上。
    商眠忙着回局里，匆匆叮嘱了护士几句便出门，走到电梯口，仍是觉得不放心，又返回病房，结果正好撞见钟欣割腕的一幕。
    她来得及时，钟欣的刀子刚划破皮肤就被夺下。
    “你放开我，你让我死……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害死爸妈和弟弟，钟意也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让我死啊……
    “都是我的错，我是罪人……”
    商眠抱住着她，女孩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在她怀中挣扎，撞击着她的身体，最后咬住了她的手。
    疼痛让商眠皱起了眉头，可她仍旧紧紧地抱着她：“你没有罪，有罪的是周凯，是那杀人放火的人，你父母已经死了，你现在死了除了让你姐姐无人照料之外，改变不了什么！”
    好不容易安抚了钟欣，又回到局里审讯周凯。
    天亮到天黑，天黑了又天亮，这起恶性放火杀人案终于有了答案，只是未免让人觉得悲凉。
    商眠进门时还能与郁云初说笑，这会儿整个人却被覆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她想起还在医院的两姐妹，内心的沉重越发浓烈。
    “你做得很好了。”
    商眠猛地抬头，郁云初站在明亮的光线里，他重复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刑警，但是你也无法预知犯罪，你抓住了犯罪嫌疑人，已经是阻止了他未来的犯罪。所以，你真的做得很好了。”
    他眉眼精致，皮肤细腻，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他的话刚出口，商眠鼻子一酸，内心迅速地被一股奇异的陌生的感觉所席卷。
    “这还用你说。”她嘟囔了一句，转身进房间。
    商眠以为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会一觉睡到天黑，结果洗漱后，却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烙饼一样翻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倒杯水喝。
    结果一进餐厅，便看见餐桌上放着保温袋，还贴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她的名字，字体端正清秀，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商眠打开保温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餐盒，餐盒上还印着logo，是郁云初常去的茶楼。
    他们家没有外卖，只能自己去打包，商眠盯着看了半晌，没发觉自己嘴边挂上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