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初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样热闹的一餐饭。
郁长安严肃古板，向来食不言寝不语，郁家的餐桌只有于筱竹偶尔的几句碎碎念；上学后，时常有男同学成群结队地运动，又一起勾肩搭背去吃饭，郁云初不喜欢这种带着求偶目的的聚会，向来独来独往；工作之后，多是一个人吃工作餐，偶尔和林觉予一起，也是他说个不停，他偶尔插上几句。
除了应酬，他几乎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饭局。
他不爱吃辣，红彤彤的锅底让他坐立不安，但教养与礼貌让他老实地坐在餐桌前，时不时伸筷子在锅里捞几样看起来不是那么辣的食物。
只是刚入口，那火辣的触感就在舌尖爆炸，他当下就红了脸，辣得耳朵都有点疼，只能不停地灌水。
方可人和江远从一上饭桌就开始明枪暗箭，从下食材的先后顺序争论到黄喉和肥牛哪个才是火锅必备，又因为最后一块毛肚而大打出手。
商眠一边劝架，一边烫食，不忘将冰菊花茶往郁云初面前推：“喝这个，解解辣。”
郁云初努力维持着脸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他不能吃辣的，给他倒了一杯解辣的饮料，自己却开了冰啤酒，倒在扎啤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她喝啤酒的姿势很随性，有种武侠小说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气场，江远见她开了啤酒，自己也伸手拿了一瓶，却被她在手背打了一下：“明天还要上课的人，喝什么酒。”
“你明天不也要上班？”
“你还管到你姐姐头上了。”
江远望着她，在烟熏雾绕里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姐姐。”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在场的人刚好都能听见，郁云初一愣，还来不及看商眠的脸色，方可人已经扑过来插科打诨：“不是你姐姐，是我姐姐，你做我姐姐吧！”
“放开她！”江远怒了，扯过商眠。
“你不是不要她当你姐姐吗？那给我好了？”商眠又被方可人扯了过去。
江远与方可人就像小学生吵架，力道都不大，商眠吃饱喝足，懒得动，任由他们扯着自己，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们吵。
这样一来，江远随口说的那句话，也没人去深究了。
郁云初觉得神奇，每次他一看她，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发觉，这一次，她没再逗他，侧过身子用杯子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杯，两杯黄澄澄的液体撞击在一起。
菊花茶带着花香与甜蜜，缓解了舌尖的麻辣，不知是不是郁云初的错觉，他似乎在茶里尝到了一点啤酒的味道。
从古至今，无数经验得出结论：吃饭最能够拉近距离。
虽然这一餐饭，郁云初压根儿没吃多少，倒是灌了一肚子的水，却感觉与一桌子的人亲密了不少。
彪悍凶猛的商眠，刺儿头一样的商眠，流里流气的商眠，在这个晚上异常沉默，一直温和地看着江远和方可人唇枪舌剑，郁云初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商眠，他往常所见的那个，不过是她的伪装。
平时沉默寡言努力扮演着大人角色的江远，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因为别人抱了姐姐而生气，幼稚又毒舌，像只小奶狗，再凶猛地龇牙咧嘴都显得憨。
就连郁云初避而不及的方可人，经历了这场火锅战争后，也不再那么可怕，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还因为生日没人过而哭鼻子，先前的猛烈攻势，不过是色厉内荏。
这感觉并不坏。
一餐火锅吵吵闹闹吃了两个小时，商眠才想起还有蛋糕，结果进了厨房才发现，半价蛋糕没有配蜡烛。
郁云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他不懂生日蛋糕与蜡烛的意义，但看着喝醉的方可人泫然欲泣的脸，他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在蛋糕店买了一大袋甜品，才厚着脸皮开口和人要了一包生日蜡烛。
结果上了楼，蛋糕都已经切开了。
郁云初正准备将蜡烛毁尸灭迹，方可人却眼尖，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郁医生，你去买生日蜡烛呀！”
“买甜品送的。”他走了一公里买甜品才不是因为她红着眼眶说想要吹蜡烛，他只是突发奇想要吃点饭后甜点罢了。
方可人“哦”了一声，天真地相信了，倒是商眠看着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什么眼神，郁云初被她看得脸颊发热，直接将一袋子甜品塞到了商眠怀中：“给你。”
商眠将生日蜡烛从袋子里取出，翻出了数字“1”和“9”，插在了仅剩一半的蛋糕上，又点燃。
“小方，过来，吹蜡烛，许个愿。”
方可人意识已经不甚清楚，却还记得自己的诉求：“我希望，郁医生可以……”
她还没有将愿望说出，已被郁云初打断：“你长得很好，不需要整形，无论你整成什么模样，爱你的人还是爱你，不爱你的人也不会因此改变。”
方可人眼神迷茫，顿了半晌，在蜡烛烧完之前换了一个新的愿望：“希望每年都有人陪我过生日。”
在场的人都没有真正的过生日的经验，谁也不知道有许愿不能出声的国际惯例。
郁云初看着她把蜡烛吹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转头，商眠又用那奇怪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郁云初被她看得恼火，伸出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动作甫一完成，两人都愣住了。
她的睫毛很长，轻轻地扫过他的手心，又麻又痒。
郁云初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地收回手：“我先去休息了。”
他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走路的姿势是同手同脚，在旁人看来，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