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初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商眠便不停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他去停车场，总是恰好看见她那破旧的白色小polo，人就坐在车里，像是累极一般，闭着眼睛休息；他去便利店，偶遇她在吃关东煮，明明是淀粉和添加剂，她的大快朵颐却让他一瞬间也想尝尝那是什么味，好在理智及时制止自己；他下班回到家，她像烂泥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指挥着弟弟给自己煮方便面，他有许多年没吃过方便面，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将午餐肉和溏心蛋誉为灵魂；他深夜到厨房煮咖啡，撞见她晚归，衣服上沾满了各种污渍，见到他吓了一跳，小声地拜托他不要告诉江远……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段时间，先前可以好几天都碰不到面，现在却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虽然生活并未有影响和改变，但郁云初仍旧觉得困扰，不得不请教自称心理学专家的林觉予。
    对方对他的虚心求教没有表示出赞赏，反而报以嘲笑：“我说你啊你，郁云初你也有今天！我终于等到今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说人话。”
    电话那头的人仍在“哈哈哈”笑个不停，在郁云初撂电话之前，他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我说，念书的时候多少女孩对你明里暗里送秋波，你就跟木头桩子似的毫无反应，我还想着你这辈子就和自己谈恋爱，毕竟别的人你也看不上，没想到你竟然看上了人家女刑警。”
    “胡说。”
    “谁胡说？当你注意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将她的存在放大千万倍，所以产生了她总是出现的错觉。我问你，昨天我在人民西路等红灯时遇到你的车，还和你打招呼来着，你为什么不理我？”
    “……什么时候？我没看见你。”
    “你看你看，我的车就在你旁边，你都视而不见。别人吃个面，你都知道她放了午餐肉和溏心蛋，还不是暗恋……”林觉予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得意，郁云初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迅速地撂了电话。
    简直是狗屁不通，一派胡言。
    挂了电话，他一转身，便看见商眠站住玻璃门内，正抬手要敲门。郁云初做贼心虚一般被吓了一跳，手狠狠地撞上了阳台的栏杆，发出巨大的一声“咚”。
    郁云初又麻又疼，面上还有保持着平静，因为门内的人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什、么、事？”他忍着痛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林觉予那番话后，再看到商眠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可惜，门内的人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仍旧优哉游哉地挖着雪糕：“有人找你。”
    “谁？方可人？麻烦请你以后不要把她放进来。”说完这一句，他看也不看商眠，大刀阔斧地往书房走，挡也挡不住。
    站在客厅的方可人看见他原本要冲过来，见他一脸杀气，止住了脚步。
    夏夜闷热，方可人敲门时带来了大袋的哈根达斯，二话不说往商眠怀里塞了两盒：“姐姐吃雪糕。”
    商眠拿人手软，自作主张地放她进门，没想到江远一看见她就拉下脸进了房间，郁云初更是不给面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商眠看着坐在沙发上小小一只的方可人，不免带上了一点同情，更何况，她嘴里还吃着雪糕，甜味还未散去。
    她挺喜欢这个女孩，虽然有点咋咋呼呼，但也实在不忍心她被郁云初美好的皮囊所蒙蔽，所以带上了一点知心姐姐的语气：“你们学校里优秀的男孩应该很多呀，长得好看的也不少吧，这样古板又自恋的老男人，和你不适合。”
    说完，她便察觉到方可人的身体在颤抖，咬咬牙，还是把话说下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朵水仙花，他那么渣，及时止损呀……”
    这下，商眠终于察觉到这颤抖的频率不正常，她一扭头，方可人哪有一点伤心的模样，她乐得前俯后仰：“姐姐，你不是以为我喜欢郁云初吧？还是以为我是他前女友，被他甩了？然后我又对他爱得死去活来，分手后还死缠烂打？”
    商眠一脸面瘫，内心十分惊奇，她说得一字不差。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么可爱？我如果真的喜欢他，我还能对你这么友善？我肯定恨不得把你撕成两半呀，凭什么我爱而不得而你可以和他同居？”
    “借住，只是借住。”
    “借住也是同居。”方可人龇牙，“你太不了解女人的嫉妒心理了，怎么可能会对喜欢的人的同居对象那么友善。”
    她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盘腿坐在沙发上，摸了一盒雪糕，挖了一大勺：“我呢，可不是郁医生的爱慕者，我是他的粉丝！死忠粉！算是私生饭，私生饭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我的一个同学，先前出了点意外，毁容了，是郁医生给她整形的。原先她长得并不好看，毁容后更是几次轻生，觉得了无生趣。后来偶然遇到了郁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郁医生主动找到了她。起初她还担心郁医生是个骗子，或者要拿她当广告，所以一直很抗拒，谁知道郁云初几次登门，最后她咬咬牙答应了他。经过几次手术修复，现在几乎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而且她比原先还要好看。我一直想让郁医生给我整形。”方可人有些沮丧，“但是他不接。”
    商眠不解：“他不是整形医生吗？为什么不肯为你整形？”
    “你难道不知道，郁医生只做修复整形吗？简单来说，就是为各种天生的或后天意外的毁容者修复容貌，垫鼻子开眼角削骨的整容手术他一概不接。我天天死缠烂打，他也没有答应我，当然，我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方可人掏出了手机，给商眠科普关于郁云初的信息，“这是他做过的几个手术，经典案例……”
    商眠看着方可人手机里的照片，耳边是她絮絮叨叨的崇拜，犹如五雷轰顶。
    提起整形，几乎有大半的人会联想到网红与明星，伴随着各种负面新闻，说实话，商眠对整形虽不推崇，却也不排斥，只要不危害社会、影响他人，个人的选择和意愿都值得尊重。
    但方可人手中的案例，基本都是因毁容而对自己失去自信、甚至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而郁云初用他手中的柳叶刀，修复了他们的容貌，同时也修复了他们未来的路。
    她总以为，整形只是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没想到，整形修复能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将人从深渊中拉出。
    而他做这些，从来不为外人道，没有新闻报道，没有大肆宣传，方可人给他看的案例，基本都是医院的病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的。
    商眠震惊，却也羞愧。
    她用看渣男的目光看了郁云初整整一个月，才发现这是个巨大的乌龙。
    认真回想，这事本来就不合常理，只是自己最初对郁云初有偏见，此后看他便总是不顺眼，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所有一切都变得不可饶恕。
    反之同理，当你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放大他的好，连缺点都变得可爱起来。
    归根结底，还是感情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