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几乎流淌在血液之中，铭刻在骨髓之间。
    她五指成拳，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裙边，连指骨都泛起白色。
    新做的美甲深深刺入到掌心之中，但她却仿佛恍然不觉。
    见医生有些犹豫，又似乎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她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回答我吧，是多少呢？”
    她道：
    “没事，您不用有所顾虑，大可以跟我实话实说，毕竟，既然事已成定局，我就算不想接受，也早晚都要接受的。”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看着面前的苏慕慕。
    她正值最美好的年华，面庞娇艳，星途坦荡，性格又好。
    命运还真是不公啊。
    他眼中划过一点惋惜，对着苏慕慕道：
    “不足百分之十五。”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径直劈到了苏慕慕的脑子里，劈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尽管早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的瞬间，她还是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坐姿。
    眩晕。
    作呕。
    她伸出手扶住了一旁的桌缘，轻声呢喃道：
    “不足百分之十五啊……”
    太低了，她真的不敢想象。
    存活治愈率不超过百分之十五。
    那就是说，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可能，她会死。
    不是苟延残喘。
    是真的死亡。
    苏慕慕好像感受到了死神镰刀停在脖颈边的微凉锋芒。
    她半晌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慕慕才伸手揉着自己的额角，声音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她听到自己回应道：
    “好，我知道了。”
    意外的平静。
    仿佛是对苏慕慕这副模样颇为怜悯，医生又继续道：
    “但是，起码是有机会的，你不要自暴自弃。”
    他说：
    “虽然只有百分之十五的治愈几率，但是苏小姐，你不缺钱，也不会缺资源，所以这个治愈率于你来说，可能会更高一点。”
    这几乎是有些残酷的事实。
    “很多癌症走到后期，并没有达到医学的极限，但很多人已经支付不起昂贵的治疗费用，与他们相比，你其实是幸运的。”
    他收起了那份怜悯。
    认认真真的对苏慕慕道：
    “中期，还不到晚期，远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只要有一线生机，你就不要放弃。”
    他说：
    “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也许就能彻底痊愈。”
    他看了看苏慕慕，给出了自己十分诚恳的建议。
    “我觉得您最好暂停掉你现在手头的所有工作，然后立马开始进行治疗，时间越早，你跑赢死神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苏慕慕有些无知无觉的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下唇仍在不住的颤抖着。
    后面，医生其实还说了些什么。
    但苏慕慕好像已经都听不太清楚了。
    她不停的回应着“嗯”“好”，大脑却像是处理不了这么刺激的信息，有些当机。
    到底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也不记得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走廊之中。
    冷白的灯光落在她脸上。
    窗外的阳光都似乎消失了。
    色调一片杀伐的冷。
    苏慕慕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就如同一缕游荡的幽魂，行走在人群之中，却又跟人群格格不入。
    她以观察的姿态抬起头。
    众生的百态，都在她眼前铺张开来。
    苏慕慕是提前预约的vip服务。
    所以这一层的病人还有家属，起码都是些有权有钱的人物。
    但好像，大家都没什么区别。
    无论你多么富裕，都没有什么意义。
    在残酷的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他们或焦急，或哭泣，或绝望。
    他们露出各不相同的神色。
    或者心如死灰，或者焦急的等待着一个结果，又或者发现自己只是虚惊一场，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苏慕慕看到与她几乎一模一样，表情难看的人。
    也看到跟她截然不同，松了口气的人。
    但好像无论是谁，都无法与他人共鸣。
    疾病的痛苦是无法分享的。
    即便是与她状况最为相似的病人，他们之间也隔着一层无形的隔阂。
    苏慕慕苦笑一声。
    她继续往前走去。
    而在她行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谁的肩膀，双方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位打扮得相当豪华，穿金戴银，保养得到的妇人。
    似乎被苏慕慕这一撞所激怒，她面色不虞的看向苏慕慕。
    见苏慕慕头也不回，她忍不住往前几步，拉住了苏慕慕的胳膊，有些刻薄的低声咒骂道：
    “走路不长眼的吗？赶着去投胎啊？给我道歉！”
    苏慕慕的脚步被迫微微停顿住。
    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缓缓的转过脸来，看向了对方那张被妆容精致妆点的，充满了不耐烦的脸。
    极度的悲伤与绝望让她的心情很不美好。
    虽然很不应该，但此刻的苏慕慕真的生出把对方暴揍一顿的冲动。
    她想像个泼妇一样，扯住对方的头发，给她一巴掌，来发泄自己几乎无处安放的情绪。
    苏慕慕的脸色一片阴沉。
    而或许是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可怕，那女人愣了愣，也露出了一丝难免的退缩。
    但她上下打量着苏慕慕，见她到底只是个纤细的小姑娘，所以，还是梗着脖子回望她，几乎理直气壮的骂她。
    “瞪什么瞪？怎么？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你随便在走廊里撞人，要个道歉不行吗？万一撞到病人怎么办？”
    苏慕慕抿了抿唇，突然挺想笑的。
    撞到病人怎么办？
    她情绪有些恶劣，话也跟着脱口而出。
    “我也是病人啊？还是绝症病人呢，谁跟谁道歉，还说不定呢。”
    她观察着对方隐约变化的神色。
    看着她从盛气凌人到面露迟疑，也不过霎那。
    哈哈。
    看啊。
    她在可怜她呢。
    但苏慕慕根本开心不起来。
    她只是非常非常缓慢的垂下眼眸，再抬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眼瞳之中几乎只余下一片死水。
    苏慕慕的唇角勾起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讥讽弧度。
    她的声音很轻。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赶着去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