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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愿为妓
    我赶紧打断木盈华的话:“木朱林能有今日,也与他早年读的书多,自身才华出众有关。他若什么才能都没有,妹妹我就是想帮他也无从帮起。他之今日与姐姐早年的付出不无关系,姐姐就不必如此念着妹妹的好。我们姐妹之间何需客套?”
    木盈华满脸满眼的感激之情,高兴得眼含热泪,笑了一会儿后,又叹道:“我如今虽是自由之身,可毕竟在烟花之地生活了多年。我也不想毁了儿子的清誉,故而他那日来找我,我并未认他。”
    “啊?!”我惊叫出声,“木朱林既愿意认你,便是早已释怀,不再纠结你的身份会否辱没了他的声誉。姐姐待在烟花场所也是为了他,可如今有如此好的结果,姐姐竟不愿意认他了。姐姐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木盈华摇摇头道:“我看到他好便满足了。”
    我低头沉思,觉得木盈华这人就是如此,待在珠翠楼多年一直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如今儿子不用她操心了,那她还不愿离开珠翠楼,是不是还有其它顾虑?
    我问道:“我听闻张子屹是姐姐的舅舅?他如今可还流放在睦邻关?要不要我派人将他接回来?”
    木盈华摇摇头,哀声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舅舅年老体弱,睦邻关生活又艰苦。上官轩辕在佳域城外燃放万枯草之时,他吸入了毒烟后便一病不起。那时候西岭人到处烧杀抢掠,百姓都忙着逃命,我舅舅又无钱医治,不久后便死了。我也是听我伺候过的一个客人说的。”
    我不禁一阵唏嘘。张子屹当年是想弄死我的,可看在木盈华的面子上,我本也不愿意追究这些。如今他死了,倒省了木盈华不少麻烦。
    我又问道:“我记得姐姐曾说过,姐姐还有个弟弟?”
    木盈华哀叹道:“也死了。”
    “也死了?”
    “上官凌云做了太子后,曾答应我,只要我继续待在珠翠楼为他效力,他便劝说上官烈锋不杀我舅舅,而且会将我弟弟从牢中捞出来。”
    “令弟当时在牢中?”
    木盈华点点头:“上官轩辕做太子时,在都城外有栋宅子,里面不但养了私兵,还有私牢、药房等。我弟是那些私兵的总兵,事发后立刻被抓入了大牢。”
    “可上官凌云升任太子后不是答应过你会将令弟救出来?他后来出尔反尔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弟弟出来时,手指已被根根压断,腿骨也被打断了一根,寒症未愈,咳嗽不止。他的家也被抄了,妻儿都被降为奴籍,被卖到了各处。他出来后无处可去,我租了间屋子,又雇了几个仆人照看他。可他也没坚持几个月便去了。”
    我听到此处,除了长吁短叹又是一阵唏嘘之外,竟无言以对。
    木盈华倒是显得很轻松,笑道:“如今,姐姐我真正是了无牵挂,便是走也可走得安心。”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唉!”木盈华一边叹一边笑,“自然是去我来的地方。”
    “回佳域城?”我问道。
    木盈华轻轻一笑,并未答我,只说道,“妹妹,我此次来,还有一事相求。”
    “姐姐请讲。”
    “听闻皇上有意清除尚赫所有的青楼妓院,从此不准再开,可是真的?”
    “姐姐怎知此事?”我问道。
    “自然是听一朝官说的。”
    “皇上前几日是在早朝时提过此事,似乎大臣们意见不一,赞成的和反对的都不少,吵闹了许久。皇上不耐烦,便让大臣们分成两派,半月后各陈理由,再做决断。不过皇上认为这种生意有伤风化。我估摸着他不但会禁止经营青楼,也不会允许军妓存在。此举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妇人不被人随意糟践。”
    “妹妹也是如此想的?”
    我点点头:“嗯。我梦中……呃——我认为这种生意确实该废止。姐姐身在其中二十多年,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低贱,难道姐姐不为皇上此举而高兴?”
    木盈华却忽然笑了,笑中带着悲,夹着怒,更多的是嘲讽:“妹妹才华过人,又总有人疼着护着,自然不懂我们这种风尘女子的真正难处。我们这些人确实低贱,那也是因为不低贱的活我们干不了。妹妹可曾想过,如若我不入这行,我当年可还有法子保住我舅舅、弟弟和儿子的性命与前程?”
    我被木盈华说得一愣,觉得她所说的道理似是而非,可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驳。
    木盈华又道:“妹妹,这世间可不是所有女子都有本事养活自己。如若不做皮肉生意,难道让我们都去街边卖唱?卖包子?可也不是人人都会唱会做包子啊。”
    “姐姐,”我终于想出了一些反驳她的理由,“青楼之中也有不少女子是被主家卖去的婢女,还有罪官的家眷,也有许多人并非为生活所迫,而是被权势所迫走上这一步的。如若皇上废止了青楼生意,以后她们就不会被卖去青楼,至少留得清白之身。”
    “哈哈哈!咯咯咯!”木盈华笑了起来。
    她看到我有些不高兴,又止住了笑,说道:“妹妹,主家为何要卖婢女?不就是因为主家不喜欢她了,可又没其他主家买?以后没了青楼,怕是主家就只能直接处死婢女了。妹妹觉得是死了更好还是去青楼好吃好喝好穿地活着更好?至于那些罪官的家眷,如若不被卖去青楼,也不去充军,那她们便只有做奴婢一条路,总不能让朝廷全抓了关起来白养着她们。可她们做官家夫人和小姐时被人伺候惯了,换她们去做奴婢伺候人,妹妹觉得她们做得来?能讨得了主家欢喜?到头来,不是惹得主家生气挨打受罚,便是被主家看上做了暖床丫头。妹妹真觉得这日子就过得比青楼舒坦?就算是做了军妓又如何?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辛辛苦苦伺候主家,也不会动不动便被主家打骂责罚。”
    “可这毕竟只是姐姐一人之见。姐姐的姐妹当中必定还是有不少能吃苦耐劳,愿意做些更体面的事的。”
    “体面?妹妹,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可这人哪,若一辈子为了这张脸活着,便总是畏首畏尾的、悲悲切切的。干姐姐这行的人,最大的本事便是不要脸。人若不要脸,日子就能过得舒坦多了。妹妹,这不是姐姐一人之见。你让人去媚儿街打听打听,有几个人喜欢皇上下这条禁令的?如今那条街上的姐妹和男倌们个个都惊慌失措、愁眉苦脸的,唯恐以后断了谋生之路会被饿死街头。”
    “姐姐,天无绝人之路。如姐姐这般聪慧之人,就算离开了那地方,也定是能生存下去的。”
    “错了。妹妹,你想得可真好。姐姐我这么多年来虽然做着低贱的活,可也是锦衣玉食,十指不沾洋葱水的。你让姐姐我离开珠翠楼另谋生路?那姐姐也只能由明娼变为暗娼。到时候暗娼多了,皇上是不是又得花精力去抓捕?这种事男情女愿的,他抓得完吗?还不如就留着那条街,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做生意,皇上也光明正大地收点税补充国库。”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嗫嚅了半天,吐出来一句话:“这种事情对女子终归不好,不但令世人所不齿,对身体也不好,还惹得不少男人日日烟花柳巷,不利于家庭和睦。”
    “哈哈哈!”木盈华又笑了好一阵子,“对女人好不好,姐姐刚刚已经说过了。尚赫本就是男人的天下,咱们女的想要有一席立足之地何其难?至于身体……妹妹,能沦落到烟花之地的女子,即便不干这行也只能去做苦力,终归也是伤身子的,不过是伤的部位不一样罢了。就如妹妹这般聪慧灵秀的人儿,如今不也是没捞着一副好身子?”
    我被木盈华这么一怼,竟是胸中一噎,无言以对,脸腾腾就红了起来。
    木盈华又道:“至于男人嘛,姐姐我见得多了。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如若真有,那准是只病猫。你不让男人烟花柳巷,那他便到处寻花问柳。寻着寻着便寻了个有夫之妇,妹妹认为这样就能家庭和睦了?再说,哪个有本事的男人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他们那些妻妾就能把家闹翻天了,又何需外面的花啊柳的给她们添堵?要让姐姐说,男人在烟花柳巷流连忘返,总比见一个娶回家一个的好。男人在外面玩得欢喜,回家也能给他的妻妾一个好脸色。”
    木盈华这样一顿抢白,把我说得又是哑口无言。
    在我的梦境中,我生活的地方是不允许开青楼的,我认为这很天经地义。男女之间一夫一妻制,不满意了便离婚各自嫁娶,很是自由。
    那地方的男人会有到处寻花问柳的吗?会有寻着寻着便寻了个有夫之妇的吗?
    我感觉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因为无论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我都只是个女子,我无法揣测男子的心理,也找不出标准答案。更何况,我根本就没结过婚,哪就真懂这些男女间的复杂情感?
    木盈华收了笑意,又一本正经地盈盈一福,说道:“妹妹,姐姐刚刚所言,虽说得有些粗糙,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还望妹妹能好好考虑姐姐之言,替姐妹们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请皇上收回成命,莫要弄得我们流落街头。”
    “姐姐,”我有些累,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如若朝廷开个作坊,比如做绣工的绣坊之类的,让媚儿街的人去那里做工,每月发放工钱。你的姐妹们便不会流落街头了,这样可行?”我的想法很简单,木盈华之所以认为待在青楼更好,就是怕出来后赚不到钱养不活自己。那我便劝皇上开个作坊让她们自力更生,这一层顾虑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