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大惊,伸手一把捂住褐樟的嘴。“褐樟,你这傻小子。我段小鱼从来就没有主仆之分,没有阶级观念,不畏皇权,不遵礼法。我从不认为你是我的奴仆,我把你当兄弟看。兄弟之间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可都会各自娶妻生子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也无权拿走。更何况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你何苦无端端咒我死?”
褐樟的泪水沿着眼角流下,哽咽道:“主子,无净法师死了。他留下的药再也保不得主子性命无忧了。小的学艺不精,不敢随意给主子配药,怕配的药不但帮不了主子,反而加大了毒性。小的只能设法留在主子身边照看主子。”
我心下一惊。原来褐樟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是想进宫当太监?”
“若非如此,皇上绝不会让小的贴身伺候主子。”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喃喃说道:“你怎的如此傻?你尽管配你的药,无论怎样,我都吃下去试试便知效果了。你将我治好了便皆大欢喜;治不好横竖就是一死,又何以惧之?我在宫中,大堆的宫女太监护着,怎的非要你来凑这热闹伺候我?”
褐樟被我说得沉默不语。
我低低叹了口气,知道他依旧固执己见。可事已至此,我也没了其它法子,只好转而安慰他道:“你且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我接你去宫中,做我的贴身太监。我无需你伺候,只是你如此不放心我,我不让你日日看着,怕你又生出事端来。皇上如今已着人送信去给东昌女王,请她协助寻找紫罗沙。总会有法子的,你也无需担心。”
褐樟忽然变得非常激动,眼泪决堤而泻:“主子,紫罗沙死了!”
“死了?”我蹙眉沉思,觉得紫罗沙死了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不然为何皇上老早就派人到处找她却杳无音讯?
“是被上官凌云害死的!”褐樟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如何得知此事?上官凌云为何要害紫罗沙?”
“小的昨日听一个官兵说的,他之前在上官凌云的军中做事。他说上官凌云看到明王殿下到处贴通告寻找紫罗沙、红珊瑚虫和百年老参,他为了不让明王殿下得到那些东西,便也着人寻找,找到了便毁掉。”
我忽然想起那一次在上官凌云的军营,他拿着一张明王为我寻医问药的通告,声音颤抖地说:“我今日才知道,这张通告竟是为了你。原来竟是为了你……为了你……”
原来,他那时候是自责。他到底毁掉了多少明王当时要为我寻找的东西?
褐樟继续说道:“他抓了紫罗沙,本来想要用她来跟明王殿下做交换,可紫罗沙当晚便死在了狱中。是昨日告诉我的官兵和其他几人将紫罗沙拖去埋掉的。”
我总算是弄明白了。昨日褐樟听闻了此事后,定是觉得我已必死无疑,便将自己弄残了,想要进宫陪我。
他如此固执己见、一意孤行,那如若我真死了,他是不是真打算陪我赴死?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到底还能活多久,我心里完全没底。但是我知道,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想去哪儿就可以跳上马就跑的段小鱼。
我如今完全靠无净法师生前为我配的药和皇上弄来的大堆补品续命,万一我哪天真的死了呢?
“褐樟,你要知道,活着才有意义。”我哭着蹲到褐樟的床边,悲恸不已,“褐樟,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了何事,你都不许轻贱自己的生命。”
褐樟闭上眼睛,只是默默流泪,不答话。
“褐樟,”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哭成了泪人,“你说,你不会糟践自己的性命。以后无论我发生了何事,你都会好好活着。我要你活着!”
我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抽噎。
褐樟大约被我哭慌了,伸出手来为我拭泪。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哭喊道:“你若不答应,我便请皇上送你回宇宁,永不准入京都!我这一辈子都不再见你!”
“好,主子,小的答应您。”褐樟说完,再次闭上眼,泪水从他眼角汩汩而下,“主子说什么小的都答应。”
我含泪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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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褐樟住处离开后,我坐上马车回皇宫,车却在半路上停了。
我听到马车外有吵闹声,掀开车帘却看不到什么,只觉得似乎是车头发生了什么事。
我对随我坐在车内的绛珠道:“你下去问问发生了何事,不会是撞到人了吧?”
绛珠离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低声说道:“姑娘,有人截住了我们的马车,说是要见姑娘。已经被何公公给赶走了。”
“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的,听何公公说,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这种人也想见姑娘,也不怕污了姑娘的眼?”
“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不知。”
马车又开始启动。我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忽然看到木盈华一脸悲戚地站在路边,含泪盯着马车。我赶紧叫停了马车,让绛珠将木盈华带过来。
木盈华走到马车前,却不上马车,只是盈盈跪拜:“奴家木盈华拜见段姑娘。”
“姐姐可真折煞我了。快上车来。”
“奴家乃风尘中人,恐污了姑娘车子,只求姑娘借一步说话,奴家将不胜感激。”
“姑娘,这可是在街上,好多双眼睛看着我们呢。”绛珠低声提醒我,“姑娘万不可在此处见她,否则有损姑娘清誉。”
我轻轻一叹,对绿采说道:“你下车去,偷偷跟木姑娘说,要她到春韵茶楼去。”
绿采走到车门口,跟木盈华耳语了几句便回来了。
马车继续前行,绕了两条街后依我吩咐停在了春韵茶楼门口。
我刚站到门口就见到了上次见过的小二。我朝着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见到我,匆匆忙忙地小跑着过来,说道:“姑娘乃是贵人,我们掌柜的交待过了,若姑娘再来茶楼,他要亲自接待。姑娘请稍候。”
“不用了。”我制止住小二,“我并无要紧事,就想要个雅间。”
小二微微一怔,问道:“可需要小的为姑娘安排荷塘边的阁楼?”
“你的雅间又满了?”我问道。
“满是满了,不过姑娘要,小的定想办法给姑娘腾一间出来。”
我点点头:“那就快去。”
我进到雅间不久,绿采也领着木盈华进来了。
木盈华依旧卑微而恭谨地向我行礼:“奴家木盈华拜见姑娘。”
“哎,姐姐,此处无外人,你就莫再跟我见外了。快坐。”
“奴家不敢。”
我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木盈华。她今日着装极为淡雅,脸上脂粉未施,看着倒像是哪个读书人家的小媳妇。
我叹了口气,说道:“妹妹我自入都城以来,每日不是俗务缠身便是身体抱恙,未去看望姐姐,还望姐姐见谅。”
“姑娘千万莫如此说。奴家何德何能竟敢责怪姑娘?”
“可你如今口口声声尽是姑娘奴家的叫着,让我觉得很是生疏。”
木盈华淡淡一笑,说道:“奴家乃风尘中人,怕辱了姑娘名声才如此说。”
“从我认识姐姐那日起,我就知道姐姐是风尘中人。我那时不怕姐姐辱了我名声,今日倒怕起来不成?”
“妹妹既如此说,那姐姐我就放肆了。”木盈华终于放松了下来。
“嗯,这下肯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我假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绿采和绛珠去叫些茶点。
木盈华笑着坐到了我旁边,说道:“妹妹之事,姐姐耳闻了不少。别的且先不说,只妹妹这身子恐怕经不起折腾,我看着妹妹如今竟是清瘦了不少,脸色也极为苍白。妹妹还是少出宫走动的好。”
我戏谑道:“我若不出宫,姐姐怎能见到我?”
“如今皇上到处为妹妹找寻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已成为天下人人皆知之事。我听闻那秦山在西岭极北之地,终年冰雪覆盖,本就长不出几棵人参来,就算长出来了也早被西岭人挖走了,皇上不但要那秦山上的参,还非得上百年的,那就难上加难了。妹妹这病就非得要百年老参吗?两棵五十年的可成?”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若事情真能如姐姐所说的这般简单倒好了,找一百棵一年的人参倒是极容易之事,今年着人种了,明年便可采摘。”
“妹妹倒还笑得出来。”木盈华嗔道,“妹妹这病可有性命之忧?”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好说。”
“那妹妹得的是何病?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吗?”
“就是容易犯困而已,倒无大碍。说不定哪日便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姐姐找我可有何事。”
木盈华听我这么一问,站起身来又要朝着我跪拜。我吓得赶紧走过去扶起她:“姐姐若再行此大礼,妹妹就得不停站起来扶你,待会儿我又犯困了,可就是姐姐害的。”
木盈华被我唬得赶紧扶我坐回去,自己也老老实实坐回了座位。
这时,小二进来上了茶,摆上几样糕点,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姐姐先吃点东西吧。”我一边招呼木盈华一边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我饿了,得多吃点,不然没力气跟姐姐说话。”
木盈华也拿起一块糕点优雅地吃了一口,缓缓说道:“姐姐这次来找妹妹有两件事。一是感谢妹妹对我儿子的照顾。”
“姐姐见到木朱林了?”
木盈华点点头:“前些日子,他去找我了,还叫了我母亲。”
我顿时乐开了花:“那可真是太好了!姐姐有了这么个争气的儿子就不必待在珠翠楼了,可以去尚书府做老太太,让朱木林娶个媳妇回来伺候你。”
木盈华的脸上却不见太多喜色:“林儿如今已是尚书,我确实非常高兴。我于珠翠楼忍辱生活多年,做梦都盼着他能有今日。可惜之前的两任太子都只想利用我,从未真心栽培过我的亲人。如今妹妹给了他如此好的官职,姐姐我感激不尽。可惜今生无以回报,来生做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