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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六国旧相
    苏秦脸上的笑渐渐丰富起来,他对着有些发蒙的月风点点头,托着月风手肘来到张良兄妹的屋中。
    张良用袖子擦了一阵两条依旧布满泥灰的长凳,请两人坐下,朝妹妹吩咐:“张淑,快去烧水沏茶。”不久小姑娘端来了茶水。
    月风喝了一口满是土腥味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而苏秦却若无其事地品尝着。
    “师兄!你怎地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月风说,“对了,你上次在鬼谷派门口怎么不与我相认?”他从徐福代为传道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同门师兄,陡然见到货真价实的师兄有些激动。他师父鬼谷子的亲传弟子众多,他年纪最幼,如苏秦年纪当他爷爷其实也够了。他本以为苏秦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也是一把年纪,看来却并不苍老、灵力内敛,但能细细体味他周身的气机犹如枯木重发新芽。
    苏秦不说话,不断打量他,像上次在鬼谷石门前那样,只是这次毫无忌讳。
    张良拜倒说:“先生!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六国相,苏先生?”
    苏秦说:“起来吧,这名字不值一提。你在外守着,我要和你师叔说会话。”
    月风心想:怎么师兄收了弟子也不告知其身份。
    当年苏秦拜入云梦山鬼谷子门下修行,从鬼谷子那受到亲手教导,历经十五年而出。自出山后便纵横七国,自成一家,虽然没有开宗立派,但是精英云集他门下,并自称纵横家。他意欲在乱世中一展雄心壮志,凭借擅长的心术在各国中无往而不利,同时合纵齐国、楚国、赵国、魏国、韩国、燕国,以六国对抗当时已经崛起的秦国。顶峰之时六国君主纷纷对他授予相印,奉为为六国国相,一时权势滔天掌握天下大势。
    月风从小便听闻过六国相的故事,也知道苏秦是自己师兄,不知是师兄弟相认的激动,还是从苏秦身上感受的气息,他很那把眼前的师兄跟以往六国相的身份对应上。面前的师兄穿着破旧粗布儒袍,满脸附满了平静的皱纹,若不是仔细去看之怕会将这样子平平无奇的人忽略。
    月风张良直挺挺站在院门外,好奇起来。“师兄,他既然拜你为师,为什么却称呼你先生?”
    “法不轻传。而且我下云梦山时已经削了道号,我这身修为更不敢随意传授。我教他的多是些兵法、经略,他修行的术法也不是鬼谷派的。”苏秦补充说,“几百年世间纷乱,师尊一直约束我们这些二代弟子,便定下了这个规矩,凡出云梦山参与俗世纷争的都必须削去道号,一身修为不得外传。”
    自鬼谷派创派以来只有二代弟子曾下山,因此月风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
    “徐福师兄也被削了道号。他在秦国……”
    “别说这个扫兴的小子。”苏秦打断他接着解释,“张良这孩子,是我在此隐居遇到的。为人聪颖又有股韧劲,我不便传授本派的术法,又不想浪费一根好苗子,就留在身边点拨一番……”苏秦在俗世中的一生几乎都在合纵抗秦,而徐福偏偏在秦国做了执法,因此对徐福不满。
    苏秦接着以神念告知月风旧事。
    他从云梦山中学得一身本事,擅长引导他人情绪,此为共情术,是幻术中的一种。刚才他便是以幻术将两那名四境修士困死在幻境中。这类术法由心而发,也用以影响心神,因此也称为心术。
    他学成下山后便说服六国联合对抗逐渐强盛的秦国,随之贵为六国相多年。他执掌六国相印的时候,前呼后拥、门人云集。可是长久之后权力过大,反而遭到六国君主忌惮,他们便暗中合谋,接纳了一批修士用以铲除他。苏秦在俗世行走,修行自然没有在云梦山中勤恳,而且操纵权贵时过度使用心术,导致元神亏损、身体衰败极其严重。他带着自己培植的势力,在一场六国的设伏中大战一场。苏颖的父母便是死在这变动中。他也在这次伏击中受了重伤后,无路可走,便带着幼小的孙女苏颖重回云梦山。当时他元神几乎到了寂灭的边缘,加上与人斗法时身体受到幻术反噬,已经等着身死道消了。他求师尊鬼谷子收留孙女苏颖,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但鬼谷子查看了他的伤势后,以道术经·医篇相传,告诉他只有他放弃俗世纷扰,一心修行,也许还有可能尝试修复元神和身体。
    这样过了近十年,他以百岁高龄闭关而出。
    月风见眼前的师兄,虽然容貌并不苍老,却在追忆旧事时满是沧桑。他修习道术经·医篇的术法自我调养,竟然把衰败重伤的神形给救了回来,如今看来不过五十岁有余。
    苏秦接着说:“我刚出关时在鬼谷派后山发觉一个大成修士徘徊,于是便偷偷跟着。那人修为不弱,是孔子一脉修士,我便现身以道术经·医篇中的几句经文为诱饵,终于问到一些本门相关近况:鬼谷派中的三代弟子已经全部横死,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对修行门派逐个铲除。”
    月风点点头表示这些祸事都是真的,心想原来若武一直在本派游荡,他说:“原来是这样。师兄碰到的那个人是儒教代掌门若武,三番四次闯入本派后山,便是为了道术经,难怪他曾宣称知道道术经·医篇的下落。”
    “我已经告诫他不得再入鬼谷派道场,如果他再犯我可不会轻饶。”苏秦说。
    月风便以神念讲了若武代表儒教一直逼若冰交出道术经的事,听得苏秦脸色沉重。随后月风又讲了天网以道术经摆下险境,想血洗天下青锐修士的细节,并说出了心里疑惑:“为什么赵国也正巧以道术经中医术残篇为诱饵?”
    “啊!”苏秦听到月风率众赶走天网的险状不禁惊叹。“惭愧啊师弟!其实是我为了引出天网现形,便躲在幕后策划,才引起了这场天网的清洗。”
    “什么!”月风站起,前些日子的一幕幕惊险重新被勾起,呆了一瞬才坐下。
    “我出关后便想摸清天网行踪加以打击,但他们实在藏得太深,我发现他们最近一直在赵国境内互动,于是就放出谣言说赵国重臣郭开手中有道术经医术残篇,想引他们上钩。郭开手里自然没经书,结果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上门的死士与他合作,因此赵国才安排了这么一场更大的阴谋。等他们勾结在一起后,我才发现天网势力太庞大,我一人也对抗不了,而且他们好像意识到有人引诱他们,派出了数名五境修士想尽办法查探我,因此他们布下阴谋后我只好脱身离开。我这次弄巧成拙,如果不是你破坏了他们的计划,险些连我孙女和鬼谷四代仅存的几名弟子都害死了。”
    “师兄不必责备自己。这次夺经大会虽然惊险,但我们鬼谷派救回了八千余人,这些修士如今都凝聚在一起,成为了本派外门弟子,反而加强了本门的实力。”月风接着解释了外门弟子的规矩。
    月风又细细跟苏秦讲了徐福代师尊传法等事情,苏秦感慨万千。
    其实今天苏秦早就藏形在张良屋舍远处,以防着韩国供奉修士对张良不利,也想看看其应对。他听到有人自称鬼谷子传人,便现身来看看,现在听他说传法的事情,想起鬼谷子传法的良苦用心,一阵感慨。鬼谷子一辈子道法入神,亲传弟子众多,却都执意下山不专心修行,最后继承衣钵的竟然是关门弟子。
    “鬼谷派如今这样兴盛,能有你主持真是天意。徐福小子这次倒做得不错,竟然按师父的指示找到了你。对了师弟,你是否还没有接任掌门之位?”
    月风不知他怎么会这么问,于是说:“我其实三天举行了就任仪式。”
    苏秦突然拜倒。“掌门,我有事求你应允。”
    “师兄你快起来,我们师兄弟不用多礼。”月风去扶他,但他坚持不起。
    “张良,你进来!”苏秦召唤张良。他进来后见状也随着拜倒。“请代掌门应允我传他鬼谷派道法!”
    “师兄你起来吧。我刚才就有意带他们兄妹回鬼谷派,差点带走了你的宝贝弟子。”月风笑着说。
    苏秦喜极而泣,不断磕头,心中喜悦之情更胜拜六国相,不知何时被月风搀扶起来。他本来怕这个闭门师弟拒绝他重回山门,因此委婉地说应允他传授传人,而月风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鬼谷子当年定下消去道号的规矩,便是不愿门人去山下影响时局,凡是下山的人等于与门派再无瓜葛,他当年意气风发下山,落得凄惨下场,最后还是鬼谷子打发了一众强敌追杀救了他,如今月风又同意他给弟子传授鬼谷道法,等于认可他鬼谷弟子的身份。苏秦参悟道术经多年早已豁达融通,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正式重归师门,哪知出关后鬼谷子已经仙去。
    月风对师门感情深厚不计较这些陈年的规矩,但是苏秦耿耿于怀。他自出关离开鬼谷派后便再也没进入过道场,上次在鬼谷派门口遇到月风时,也只呆坐门前缅怀却不敢进去,便是因为身份问题。
    “谢过掌门。”张良又拜了几拜。
    “师弟。他姓张,名良,字子房,韩国人。请你给他赐道号。”苏秦缓过激动说。
    “张良,你愿意在云梦山中好好修行吗?”
    “我学成后能下山吗?”张良问。
    “下山?”月风问。
    “对,下山给我父母报仇,我要杀韩王。”他坚定地说。
    “你!”苏秦吼道。他的眼眶几乎因为怒火而变形,盯着张良。他经过俗世的见闻,除了重归鬼谷派早已看淡一切,这时虽然听张良是为了家仇而拒绝掌门师弟授予道号,可依旧怒不可遏。
    张良从没见这位没定下名分的师父生气,他本坚定,但感到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懊恼,接着浑身似乎被放进了悔恨的沸水里煎煮,但片刻间他,心中反而更坚定要除掉韩王。如果不是韩王征兵,他父母都不会死。原来是苏秦动怒,无意间施展了共情术,因此张良情绪波动极大。
    “师兄。”苏秦感到月风一手搭上肩膀,体内灵力自然地散开。他心想,师弟果然得了道德经真传,无半点术法痕迹就把我的幻术消解于无形。
    一瞬后,张良心中各种莫名的懊恼悔恨便消退了。
    月风接着劝道:“如今天下盟、赵国都卷到了一起,一个是修行门派而一个是当世大国,再加上天网在背后推动,只怕所有修士都不能置身事外,更何况他以前不过是个穷苦孩子。”他转而对张良说:“你父母不是死于韩王,但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你要报仇我倒是很欣赏这份孝心与执着,只是怕你因俗世牵扯更深,将来难以摆脱。这样吧,你先随我师兄好好修行,日后了结了私仇由你师父赐予道号,或者去云梦山寻我也行。”
    “你师叔深明大义,你快快谢过。”
    张良拜谢。
    “师兄,如今天网暗伏,时而为祸。你有何打算?”月风问道。
    苏秦似在深思。月风说:“我们一起回云梦山吧。此时正值道门传承兴盛的关键时刻,鬼谷派各项要事也需要你坐镇。”
    “我本该回去常伴师父遗像。但是鬼谷派死掉的二十一个三代弟子阴魂未散,我打算四处探访,早日让他们查出真相。”苏秦说。
    月风一阵惭愧,他虽然怀疑天网,却又摸不到其行踪。“谁种的恶因,确实该尝尝恶果。张良一片孝心,要为父母报仇,你也别怪他。大道无情,修行之人更该常怀恩情。”
    苏秦见月风处置张良的事稳妥,也去了心里一件事。张良望着年轻的师叔,牢牢记住他说的话,心中对他的钦佩不断增长。
    月风随后与苏秦又谈论许久,话语间不断流露出想请苏秦回到鬼谷派坐镇。苏秦便转到别的事上,说:“掌门师弟,你为什么带着掌门信物?我问你你是否还没正式接任掌门,就是因为没见你带在身边。”
    “信物?”
    苏秦让张良候在门外后,说:“师弟,你这手屏蔽空间的神通倒是一绝。”原来他说到门派隐秘时,月风就施展了屏蔽神形的神通,他已经感到了。
    “师兄过奖了,我最擅长的无非轻功、凌虚一指,加上这藏头露尾的神通,御敌时只求能脱身就是。”
    苏秦从没听过凌虚一指这门的术法,问明白是月风自创的又是欣喜又是佩服。
    “师兄,我见你脚步虽然平稳,却像不精通近身相斗的术法,学了凌虚一指多一丁点凭仗也好。”月风便神念将要诀传授了苏秦。
    苏秦一身本领都在幻术,也即是心术,后面近十年修习的也是道术经中的医术,如今得了凌虚一指这门可以近身御敌的术法,喜不胜收。他一辈子不知见识过多少术法,自然看得出月风自创的术法是一套融通大道的功夫,他如今的修为虽强却总有缺憾,习得一门近身的术法简直如虎添翼。
    他虽然尊月风为掌门,原先不过尊他的身份,心底总不自然的觉得师弟这般年轻又能有高深修为。当他反复思索凌虚一指的精要后,便知这掌门师弟已经精熟道德经。鬼谷派几百年乃是道门之首,道法传承的精要全在道德经中,可见师弟得了真传。往后,他对道术经医篇中的术法学得越深,对这位师弟越是恭敬佩服。
    “师兄你说的掌门信物是什么?”月风等苏秦思索了会,又说回本门的隐秘。
    “苏颖这丫头没告诉你?”苏秦反问。月风摇头。“这丫头,这么重要的事情早该跟你说了……本门信物是一枚发簪,师尊鬼谷子在时曾说,这发簪是师祖老子传下,作为本派信物由历代掌门传承。我自上山便见师尊佩戴,形状古朴,簪头如云、簪尾如滴,我五境介子后修为大成,曾以神识探查,它深含奥妙,似乎不曾存在世间,却又长存浮云之势,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件神器。”
    月风说:“苏姑娘从没讲过,这么重要的事物她绝不会独自保管,可她一再催促我继任掌门,又没有提过信物。难道……”两人异口同声说:“信物丢了。”
    月风不禁感到一阵颓然,鬼谷派中的大小事情他几乎都不过心,全由苏颖、无名两人担着,他们始终不说信物的下落,自然是在师尊鬼谷子羽化后遗失了。既然是信物,失去了它自然也失去了掌门之信,月风一再回忆苏颖催他接任掌门的细节,确信她一直瞒着没说,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的接任掌门。
    “师兄,我这个掌门当得实在是窝囊。师父不在了,道术经不知所踪,掌门信物不知所踪,本派仇敌也不知所踪……我……”月风喃喃念着,似乎失了神。
    “师弟难为你了,这幅担子实在太重。当年师父在时,谁敢在云梦山百里内造次。你放心,老师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帮你找到掌门信物。”
    “师兄!”月风望着他垂下两道泪,滚烫的泪水一瞬又在脸上蒸腾干净了。从他拜入鬼谷派,师门重负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从无一人可以倾诉,因为所有弟子都指望着他,要是他都没了分寸,其他人又如何自处。他见苏秦真情相待,此时感动悲伤挤成一团须臾而来,两道泪滚出后才恢复了自持。
    苏秦已经老泪纵横。他精擅共情术自身的情感本就丰富,本来打算在这小村中隐居等死,今天偶然与师弟相遇将深埋心中的师门感情全部点燃了。就算月风对他冷冷淡淡,他也要把这师弟当成手足对待,更别说月风对他恭敬又将他收回门墙,还传授一门高深功法。他越看越觉月风顺眼,对小师弟又是尊崇又是喜爱,见其以大成修为竟然自责到落泪,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出力。
    月风难受一阵,反而去宽慰师兄,两人又笑着把手而谈。
    苏秦说:“我许久没有活动身子骨了,也该走动走动了。等查到天网的眉目,咱们师兄弟再聚首云梦山。”
    “师兄,天网的势力只怕远超我曾所见,你在外打探一定要保重。”
    “我纵横六国时,眼线遍布天下,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神秘门派,它势力再大亦不过十余年积累,如果不是计划周全想要置我于死地怕没有这么容易。他们要是不惹我鬼谷派也罢,如今三番四次触犯我派,简直是目中无人了。”苏秦说。他似乎换上了六国国色所拼织的相服,正在宣告天下间不得违抗的法令。
    月风感到心情随着师兄的情绪一阵翻滚,心想师兄的共情术简直登峰造极,一言一动间就令我心神摇晃不定,不禁遥想他当年执印六国是何等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