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风、月蝶、天心、梨婉四人围桌闲聊。
月风见梨婉眼睛盯着杯子中的茶叶沉浮,有些出神,便问:“梨婉掌门,可是门派中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安置?”
梨婉摇摇头。“我只是莫名有些心忧。”她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油封印的书信,交给月风。“这是我与海棠长老留给本门其余八位长老的书信,请月风先生代为转交。”
月风慎重接过书信收好,说:“我心中有些疑惑,或者与你的心忧有关?”三人都望着他。
他接着说:“不过一年内,先是我鬼谷派遭厄,接着万毒宗也几乎被灭门,器魂宗全派上下险些覆灭,这次的夺经陷阱中又有数千修士丧命,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大,以后可能会更加极端。而且天网无视术法令,你是担心天网扰乱天下修士风气。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天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接下来会对什么门派出手。”
梨婉说:“梨渊亲口说是他谋划的万毒宗惨案,应该不假,其他几件事也是多人亲见的,肯定是天网所为。鬼谷派为道门之首,又持有奇书道术经,可想之前的命案也是天网为了夺取道术经。”
天心说:“上次与天网法阵对垒,我们就该问个清楚明白。这时人都没了踪影,又有什么好猜的。”
梨婉缓缓说:“如果我们不知天网有何图谋,就会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天心点点头。
月风说:“我这次出去正好暗中查访一番。”
梨婉点头:“我这几天已经拟好一些玉简,每一份中都有天网各种信息,还请月风先生沿途分送各大门派,免得被天网偷袭。”她取出一把半根筷子大小的玉条,放在桌上。
月风拿起一只,神识过处,一道神念自然从玉条融入神海,讲得正是天网最近的所有动作,他们的装扮。他说:“还是梨婉掌门想的周到。刻录这许多神念该费了不少心神吧?”
梨婉说:“如今所有门派唇寒齿亡,我也只是略尽绵力。倒是联络各派的路上风险重重,月风先生一定不要大意。”
月蝶挽住梨婉一只手臂,说:“梨婉姐姐尽为他人着想。他可没那么好对付的。”
天心望着梨婉,笑着说:“他滑的像一条泥鳅,确实不好对付。”
几人又聊了一阵,尽是月风、天心讲些嬉闹的趣事。梨婉看天色又过了半个时辰,便与天心两人先后离开。
月蝶等两人走后说:“这几天我修炼有些感悟,要独自静静,过了今晚便不与你合修了。”
月风心里奇怪,两人合修近一年几乎已成了习惯,从未间断。但她说要独自修炼,肯定是到了关要,需要一人闭关。他问了几句,也问不出缘由只有罢了。
将近正午夜,时间短促,两人也没有合修,便在灯火下或有或无的说着话,心里却都想着别的事情。月蝶问了他离开的时日,嘱咐他几句,便就近找了一处高峰的山洞去了。
月风最爱热闹,此时只觉空落落的,过了正午时分才惊觉:若冰今天怎么也不合修灵力了?她今天喝了许多酒,难道醉了?我独坐片刻就觉得寂寞难堪,她不知有什么愁苦,一人独饮岂不是更寂寥?
他越想越是自责,起身要去寻她。刚开屋门,只见月下一女正斜靠着栏杆,修长而柔软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倒。他轻喊,“若冰!”迎出门外。
这人正是若冰,她仰头呆望着鬼谷法阵上方,头也不回。
月风扶住她似乎随时会滑倒的身体,轻拍她后背说:“还好吗?”却只听到零碎不成句的轻语。
他把若冰扶到凳上坐稳,这才想到,她来时无声无息自己也没发觉,竟然在这独饮的时分突破到了五境。他想起身打杯水,却发现若冰双臂缠着他的一只胳膊,只好坐在她身边。
只见她星眼朦胧,两片温润的唇时而撅起时而抿紧,或巧笑或蹙眉,千姿百态在一张精致的脸上流转,只看得心神摇曳。
他心想:“她从小无父无母,师父仙逝,二师兄若武为了道术经对他咄咄逼人,这次又在万丈高空绝情抛下她。我们朝夕相处,我却从没想过她的苦处。”他看着若冰,她眼睛已经闭上,呼出带着酒气的兰香,高挑的身躯愈发显得纤细柔弱,他心里不由一痛,把肩低下让若冰靠头。她也不客气,似乎找到了舒服枕头,斜靠着微微调整下身子,呼吸便沉重起来。
……
晨间的光透过窗台,洒在两人身上,冬日的早晨本该是一天寒气湿气最重的时候,可月风周身却如暖春般适宜。若冰气息悠长,每一次呼吸,都将周身的火灵力调动起来,两人身边的空气在火灵力的搅动下正好抵御寒气。
“道主,苏颖长老请你一会去大殿议事。”炼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月风还未反应,炼纯已经推开房门,若冰猛地惊起身,在月风对面坐下。
炼纯将一篮早点放在桌上说:“请主母也一起用粥。”从蓝中取出白粥,分食。
若冰说:“炼纯,你别乱叫,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炼纯说:“我们修道之人又没那么许多啰嗦,你们孤男寡女、灵力相融一同修炼,不是道侣又是什么?你不爱旁人知道,我自然不跟别人说。”
若冰支支吾吾一阵,想说些什么,发现炼纯已把粥搁在两人面前,关门而出。
月风说:“快喝粥,要凉了。”
若冰隔着桌子指着他鼻子说:“好你个道主!你、你!”
月风笑嘻嘻说:“我们做了半年道侣,你该不会反悔吧?”
若冰突然垂泪。
月风过去握着她手说:“其实我们该谢谢炼纯。以前我不知何为道侣,知道后却装傻充楞——我们本该是世间最亲近的人,却偏偏对这亲近心存芥蒂……”
若冰的泪珠密集地垂成一线,她哭了会,突然猛锤一下月风胸口,破涕为笑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还故意装傻。”
月风捂住心口白嫩的拳头,满脸吃惊说:“我还不是跟你一样,脸皮薄。”
若冰作势推他,挂着怒容说:“我看你是天下脸皮最厚的人!”
“我脸皮哪里厚了,你瞧瞧?”月风把脸往她面前凑。
“那你就是最贪心的人,否则怎么一个道侣还不够?!”若冰哼一声。
月风语塞。
其实修道之人有几个道侣并没什么约束,对方是男是女也不一定。但是万事有阴阳,万物也有阴阳,因此一阴一阳男女互为道侣更常见。通常两人既成了道侣后,因合修的术法占用彼此时间较多,自然无暇,再加上男女道侣之间亲密胜过夫妻,也就没有外人的余地了。可是月风灵力空洞、神通诡异,与两女一同修炼更增效力,而且在他心中对两人都是真情实意,自然乐得其中。
若冰接着说:“我看器魂宗的祭真先生也别有用心。”月风带着疑问看着她。她说:“他奉你为道主,又安排个如花似玉的命侍陪在你身边。”她小时候好奇,向师父问起上古道主风仪,因此知道命侍为道主最贴心的人,命侍,命侍,以命相侍,还有什么不能托付的。
月风一笑说:“我也觉得受之不起。”
若冰说:“那你惹得神农派的那个妖精对你眉来眼去就受得起了?”
月风的笑变得有些僵硬,堪堪说:“这个……一会还要去大殿议事,我们快喝粥。”
若冰巧笑说:“对!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苏颖有没换上女装讨你喜欢。”
月风把一大口粥呛了出来,连连摇手,好一阵才喘匀。
若冰这才端起碗来,喝一口,便用眼剜月风一下。月风几大口喝完了两碗粥,只觉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若冰见他坐着满脸别扭,说:“去去,别在这碍眼。我这两日在这巩固五境境界,你别来打扰我。”
月风如临大赦,起身离开。一路上诸多修士有条不紊在道场内穿行,也有人静坐练武场,见了他纷纷让开路、躬身见礼。他不紧不慢来到大殿门口,朝里望去苏颖正对着两尊祖师像发呆。两尊木像如同两个活生生的人,似乎正注视这跟前的少女,这女子偏偏拢在一身男子轻袍中,束发于顶,浑身透出干练与犀利。
月风步入大殿,在老子与鬼谷子像前参拜。等他起身,苏颖微微皱眉说:“你已经将要正式受任一派之主了,又被器魂宗奉为道主,怎地还慢吞吞的?”
月风一笑:“难道一派之主慌慌张张赶来议事更合适?”
苏颖一愣,含糊地说:“总之……你这样在旁人前不太好。”
月风说:“现在也没有旁人,你怎么知道旁人前我也这样?”
“你!”苏颖噗通盘坐在蒲团上,露出两只银线绣云的鞋头。
月风对着她坐下,眼光若有若无扫过鞋上的花纹,却见她将轻袍一抖遮住了身下的脚与蒲团,并露出挑战般的浅笑。
月风正色问:“苏长老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说:“我哪敢吩咐月风先生,便是这长老职务也是你安排的。”
月风唇角扬起,两撇唇红印入她的眼帘。“最近门派杂物繁多,辛苦你与无名长老了。”
苏颖正是要与他商议门派中诸多事宜,接着便一五一十、有条有理跟他讲起来。其实几乎不用月风操心,早已置办的妥妥当当,只是她不愿月风像个甩手掌柜,忘了门派重责,因此把他摆在主人位置,也存了心提醒他将是一派掌门。
月风听着嘴角渐渐绽开,笑盈盈望着她。
“你在听没有?”苏颖突然板着脸问,“有什么好笑的!”
“我欣慰你将这些纷杂事务都处置的妥当,自然高兴。我不在时不要操劳太甚了,沉心修行,杂物繁多容易影响心境,昨晚我感到无名长老灵力便不纯稳。”月风说。
苏颖听着温言嘱咐,硬邦邦的脸色中露出一些愧疚,拜下身说。“我失礼了,月风先生赎罪。”
月风站起,托住她手肘把她扶起。“要是我天天操心这些破事只怕见人就会大骂一通,也亏得你脾气好,许多人夸你处事公正有序。”
苏颖感到身子如叶子般轻盈,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撇嘴。“你又来损我,难道我见人就骂吗?”
月风摇头晃脑。“本门突然多了几千人,你只管骂,骂的不好可管束不住。等我回来后,你一骂不守规矩的弟子时我就帮你摇旗呐喊。”
“那我还得给你做一面大旗,”苏颖嗤笑出声,又突然收起笑说,“你这次去遇到天网的人不要逞强,有危险时不要单打独斗,免得落入圈套。”
“谢谢苏长老提醒,我回来给你烤田鸡吃。”月风说。上次两人被海棠打落水,他曾烤过田鸡两人分吃。
苏颖出神一瞬。“我想起还有事没处置,你自去修养吧。”她猛地转身,边往外走边说。
“等等。”月风喊住她。
“什么?”苏颖背着轻声问。
“我的住处让给若冰巩固五境修为,哪里还有地方可以静修两日?”月风问。
“你去后山随意寻一处高峰就是了,前日刚跟众人宣布,没有五境修为不能擅入后山。”她说完便快步走了。“还有,子时举行就任仪式,别误了时辰。”
月风苦笑,心想我要是不怕高哪里还用问,看来没处安置自己了。
他索性在老子与鬼谷子的木像前静坐。直到将近子时前,观礼众人赶来,有鬼谷内门苏颖与无名、无心众弟子,有神农派梨婉、梨升、海棠,有杨武派天心、天惑,道湖谷月蝶,还有若冰、离木、问天、地元、张陵、炼纯以及外门十余修为精深的同门。
仪式很简单,正子时时分月风当着众人对着两尊木像宣誓,“即日起月风受命鬼谷派第二代掌门,从此尽心传承门派,匡扶道门,薪火相传,不忘道心。”众人纷纷上前恭喜。
礼毕后,月风送众人出大殿,自己留在殿中静坐。这一坐就是两天两夜。
经过门口的修士见大殿的门虽然开着,可是里面却目光难及半分,不是暗,而是透明的烟波。大殿内的灵力不分五类之属,皆为透白色,聚成雾状拢在大殿中。这烟波中似有银荧光正漫长的闪烁,如同海浪一样,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像深渊巨口,亮的时候如晨曦凝露。
不一会便引来鬼谷派门人来到大殿门口,道场中较远的人感到大殿的灵力似在不断收缩、膨胀,犹如胎息不止,他们也动身到大殿门口附近驻足观看。因为人太多,去晚的只好隔着人远远望着。众人都感到惊异,却都不敢大声说话,或用神识沟通,或者以极细微的声音附耳交谈,却没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棠长老,你随黄泉先生修炼可曾见过或听说过这样的异象?”梨升轻声问。
海棠摇摇头,盘坐在阶梯上。她刚才驻足观看的同时,仅仅以神识试探那阵透亮烟波,便觉元神似乎在不断翻滚的温泉中被洗涤的犹如一片白布,有洗涤元神的效用,她以神念告诉众人如何控制元神随那团白雾律动,便进入定境了。
离木、梨婉、天心、天惑、苏颖等人虽然不明就理,却知道这是极佳的修行机缘,纷纷以神念请所有人摒除杂念,静坐感悟。
渐渐大殿门口无丝毫声音,所有人盘膝坐着,如同石像。所有三四境修士都入定感悟,心绪不宁者也尽量闭目静坐、呼吸吐纳。除了月蝶、若冰各自修行,几乎所有修士都聚到到了大殿前。
大殿中的烟波好像感到了许多星点般的神念汇聚而来,欣然展开盘旋,像一团可以无尽伸展的琉璃把沿着大殿门口聚集的修士笼罩在其中,并不断延伸到坐满修士的校场上。直到所有人都被笼罩,这透明的烟波便更见明显。在这团烟波犹如海浪进退的光芒闪烁中,如果以神识去触碰,便能感到“呼吸”或者“心跳”,似乎一方天地的胎心正在此跳动。
道可道非常道。所有人只觉身处其中便似脱离神形束缚,重归胎儿,既无忧愁快乐,也无痛苦狂喜;既无听闻见触,也无神思心念;既如天地环宇,又如砂砾尘埃;既如白马过隙,又如时光悬停。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两天后的清晨,鬼谷派中升起晨雾,与那团浓密的烟波合为一处,大雾越来越浓将所有人身躯都掩盖了。随着太阳升起,大雾在无数道光线下分解,延伸到殿外的异样烟波也随之正在消解,露出依旧沉醉在其中的修士。
晨光洒进大殿门前,印出一个英挺的人影,月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大殿门口,他从正在消散的浓雾中心走出,跨过门槛,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平静与自信的微笑,沿着阶梯缓缓走下。
地元正坐在阶梯上,元神在定境中静坐。他感到身边似乎有团和煦微光,睁开眼,正见月风对自己笑着点头。他站起身尽量压低欣喜的声音说:“恭喜师尊,大道精进。”
这一声像把一点火星投入了枯草堆中,沿着大殿阶梯排到校场的修士如一道潮水蔓延般站起,众人默默把通往门派大门的路留了出来。只见这些修士目光坚定且随和,清澈且温暖,眼中蕴藏着尊敬的专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一个鲜红的鬼字映在所有人的瞳孔里,月风已经穿过他们走到门派大门。
月风看看天色,一估算时间,正是出发的时间。
“道主——道主——”一个柔嫩的女子声音隔着人群传来。不一会,一个蜜桃般的少女赶到门口,正是命侍炼纯。她依旧穿着器魂宗的服饰,黑裤黄杉,露出两只洁白匀称的手臂。
“我这趟与浑天教的段飞先生去便可,你好好的呆在这修炼。”月风笑着对她说。
炼纯红着脸,取出怀中揣着的一个小包,不知是什么材料炼制。“谁说我要去了。这是给你的。”
“谢谢你了,”月风伸手一碰,只觉入手清凉,好奇问,“这包如此特殊,里面又是什么?”
炼纯推到他手上。“里面的东西才是珠玉,是月蝶先生这几天连日炼制,她神乏意困,便让我给你带来。至于这包不过是件粗浅事物。”原来这包是炼纯炼制的,里面另有一样事物是月蝶替他准备的。
“那也谢谢你了。”月风笑着说,只见炼纯已经钻进了人堆。他正要打开手中的小包又收进怀里,突然想起这里万人瞩目,怎么好让别人见到月蝶私送的东西。
“各位同门道友!我不过去办点小事,散了吧。”月风以神念将声音送出。
“恭送道主!”
不知何人带头,突然响起一声整齐声音。山呼海啸般,竟是万余人齐声发出,声音夹同时杂着神念往门口送来,声势之大足以令两军厮杀的呐喊变成蚊蝇嗡鸣。这时月牙不知从哪跳出出来,它挨着月风蹲下,随着呼声停歇张开虎口一声长啸,接着只剩万人静静的注目。
月风静立一阵,心潮澎湃,道主,好,既然他们奉我为道主我便不孚众望!
他看着所有人热切的眼神,几乎热泪盈眶,良久才平静下来。
过了会他对着大门十丈高的门框说,“段飞先生,我们走吧。”
唰,两道黑影落下,是两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人,在鲜明的阳光下衣服黑得有些刺眼。
他揉一揉月牙头上毛发,吩咐它在这好好修行,接着与段飞迈出大门法阵。
……
两人一偶下了云梦山,段飞女偶说:“我们先去趟仙谷镇,夜里赶路怎么样?”
月风说:“这主意不错,夜里出行不容易暴露行迹。可为什么要去仙谷镇?”
段飞女偶拿出一个大葫芦,摇一摇说:“我爹爱酒如命,给他带点美酒。”
月风说:“以后有机会前辈倒是可以跟天惑师兄斗酒。”
段飞女偶说:“那就不必了。”见月风有些疑惑,接着说:“他只爱品酒,又不爱牛饮,要是碰见天惑师兄,只怕会骂他这样喝法暴殄天物。”
月风哈哈大笑,大叹有趣。
两人径直来到仙酒楼,清冷许多,只有三五酒客。上次天网害了十余名人命,传得镇里人尽皆知,如果不是这里的酒有名,只怕一个人也没有。坐下不一会,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捧着两坛酒过来。
他在桌上放下酒,跪下大呼:“月风先生!请为小人做主啊!”
月风赶紧把他扶起。问清这人原来是酒楼的老板。他只因带着几名店伴出去采买食材才幸免那天的祸害。可他回来时所有家人、伙计都遭了秧,虽然幸免于难,却因此整天郁闷难言。直到数几日前鬼谷派恢复生息,有弟子来买酒,他才重见希望。这仙谷镇向来算是鬼谷派在俗世的脸面,这样的事他一介凡夫俗子只好向来往的鬼谷修士求助。有弟子告诉他月风的相貌衣着,指点他,“你想求是非曲直,只要月风先生听了定能帮你。”
因此这仙酒楼的老板认出月风后,便找了两坛最久的陈酿,过来伸冤。几名店伴、小二听到动静也抢着过来,噗通跪倒,长拜不起。
段飞女偶说:“你们快起来,月风先生最不喜欢多礼。”这几人才纷纷站起。
月风一时无语,连喝两杯酒,呛了几声。
他眼睛扫过这些人面庞,满脸义愤,看来都与死者亲近。“你们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凶手虽然根深蒂固,但我一定为死者找回公道。”
“多谢仙长!”几人听了这许诺就似这事情已经办好,分别忙活起来,不多会就把各色菜肴端上桌子。
月风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段飞和女偶倒是吃个不停。月风发了半天呆,突然问:“你的人偶也要吃饭?”
段飞女偶吞下嘴里的东西说:“吃!怎么不吃?”
眼见桌前菜盘被吃了个干净,段飞又用葫芦从酒坛装满酒。段飞女偶说:“第一次见死人吃饭?”
月风点头。
她说:“人虽然死了,可这肉身总还需要养分供给,否则怎么有力气凭白消耗。吃进肚子里成为养分,养分再化为灵力。你平日食量惊人,正是因为肉身、元神所需消耗巨量,无法以灵力补充,只好食补了。”
月风说:“这一节我倒没有细想过,难怪每次大战后总觉得能吃下一头牛。”
她说:“你想那名将白起、廉颇之流哪一个不是饭量惊人。只因他们习武而自悟开启修行境界,但是不通术法,不知吸收天地灵气的诀窍,因此只好通过多吃补充。不过你已经有了如此境界,怎么还是这样吃法?难道只是单纯的口馋?”说完噗嗤一笑。
月风不禁想起他爹司马尚的饭量来,也是一样的惊人,耸耸肩说:“我也说不清,可能我神海内的灵力自行滋生得还不够快,这趟回来后还要好生修行。”
段飞点点头,暗叹他修为之高已经让人捉摸不透,竟然还说要好生修行,难怪鬼谷派几百年来总被称为道家之首。
月风说灵力恢复太慢,其实恰恰相反,他觉得灵力滋生太慢,只因神海没有止境而且在不断吞噬自己的灵力。因此与他的神海相对照,他灵力总量显得那么稀薄,可当他要用时却有源源不绝的灵力生出。和普通修士比,别人滋生灵力仿佛有一个装满水的池塘,只能靠晨露夜雨积累;他却有一片枯海,其中有一口不断喷薄而出的泉眼。之所以觉得慢,那是因为一口泉眼难以填满一片海。
女偶吃了一阵饭菜,问道:“月风先生怎么不吃?是嫌跟人偶一起吃饭倒胃口?”
月风忙道不是。
女偶又问:“我本来以为你今天心情大好。”
月风说:“如今我们在明,天网在暗,哪会有好心情。”
女偶说:“至少今天该乐一乐。”月风以眼神询问。女偶接着说:“今天鬼谷派上下都尊你为‘道主’,难道不该干上两杯?”
月风倒上一杯酒,“既然答应了掌柜的,这么好的酒自然要喝,”他喝了半杯说,“至于道主的称呼,也只是个称呼。”
女偶嚷嚷:“罚酒、罚酒,原来你还不知其中的含义!”
月风喝完另外半杯,等着她解释。
只听她说:“这数百年间,你可听说谁被称为道主?”
月风摇头,段飞也放下碗筷,让女偶继续说。
“上古时,被称为道主的都是盘古、女娲,三皇五帝这类一个指头捅破天的人物。天地大战后,传到后世也都是姜子牙、姜太公这样的先贤大能。再往后即便如你的师祖老子、师尊鬼谷子、儒教孔子、墨门墨子等被人尊子称圣,也没被人称为道主。你可知为何?”
“八角黑玉?!”月风问。
女偶点点头接着说:“不错,只有怀有道主黑玉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道主。但如今器魂宗尊与道门万人称你为道主,可不是因为你持有八角黑玉,而是因为他们愿意——信奉你的道。否则即便你有再多块道主黑玉,也没办法强逼。”
大道无形,谁也说不清楚,如果修行之人将一个人的道奉为自己的道,是修行界中无以复加的荣誉与认可。而这所有的表达只有简单两个字——道主!
月风顿觉热血再次沸腾。得到万人道心归一如何让人不振奋?这几日他忙里忙外,也没与炼纯单独相处,关于道主的事除了小时候听过的离奇传说,几乎一概不知,他还几度三番让炼纯改口。比起单纯的称呼一声道主,如此多人将坚定地跟随他所追求的道,这才是他的大道成就。他亲见鬼谷派跌入低谷的惨状,也曾立誓将道门发扬光大,却一直压抑困惑。直到这一刻他一扫压抑在心中许久的尘埃,那颗道心似乎正绽放七彩,一如既往地有力跳动着,如同永不停止擂动的战鼓。
我这次带着五境修为游走江湖,必让天下修士知道鬼谷派已经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