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辱骂的万余修士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阴谋。空旷平地上骂声更响亮了。不绝于耳。
“难怪!”梨婉趁周围嘈杂说,“我们一路过来感觉少了许多人,到了镇子上却又感觉多了许多人。全是被这些死士顶替了。”
鬼谷派的无心问:“如果少了近百人,他们是怎么做到不被发现的?”
苏颖说:“他们只用挑路上落单来仙谷镇的修士下手,然后换上受害者的衣服。因此,像天下盟和我们这样结伴的队伍的就一路没事。还有更简单的办法,他们只用随便套上衣服,就能隐藏身份了混进我们中。”
海棠说:“我们发现各种斗法的痕迹却一个人没见到,便是因为这些死士。”
无心弄明白后说:“死士不对结队的人动手。所以那天无名师兄单独去探路,也是因为被死士当作了孤身一人,我们那天就该想到了。好在他带着重伤逃回来通知我们被埋伏了,让我们及时展开‘隐遁阵法’。”
若冰语气略带责怪说:“‘隐遁阵法’虽然能隐藏身型、与灵力神形,但阵内外的人互相都无法看到,用神识也发现不了。他是不是因此和你们走散了?”她随荀子到鬼谷派待的久,也听说过鬼谷派独门的“隐遁阵法”妙用。
月蝶点头说:“事出有因,他一定能安全过来。”
她劝说若冰,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强化一种不明所以的执念。因为她相信不管有多艰险,月风也会杀进重围,救出她。上次她陷入死士包围,便奇迹般地盼来了他。
天惑苦笑说:“好在我今天把仙酒楼的酒喝了个饱,妙极……我们本来在金光大阵中就欠天网一条命,又侥幸多活了这么久,就当是赚了利息。哈哈哈……”他笑着,见众人心不在焉,也就讪讪收住。
梨婉突然问:“可是无名既然撞破了他们的行径,怎么我们一路上却又没人对我们动手杀人灭口呢?这当中有许多蹊跷。”
天心说:“我手中的棍子可不是便宜货,要动手可得先问过它。想制伏我们可没那么容易。”他把撼天一端斜靠肩上。
天惑说:“不错,要把我们全歼可没那么容易,但凡走漏一人他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反正无名也说不清楚谁埋伏他,只知道被蒙面人埋伏。我们糊里糊涂赶来,这不就做瓮中之鳖了么?”
若冰说:“说话真难听,你才是鳖。”
天惑笑笑,说:“我倒是希望做只王八,长命百岁。”
本来众人身处险境,听天惑这么一说都轻声笑起来了。
张陵说:“梨婉师叔和我都没有中毒可以解释。可你们又是怎么中毒了?”
一时没人能想出缘由。海棠突然问:“你们中毒的人是不是都喝过仙酒楼的酒?”
众人眼前一亮。张陵因为受伤没有陪酒,梨婉常有灵力护身且因为发号施令也没喝过,余人都喝过仙酒楼的酒也都中毒了。再回想仙酒楼的人都死绝了,便是死士为了在酒里下毒而灭口。天网早就筹谋好了,借着仙酒楼的酒出名,引诱所有修士先到仙谷镇中等待,从邯郸到仙谷镇距离去时的时辰还早,到了的人自然就会去喝酒。这样的设计自然无比,简直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海棠突然一拍两手:“哎呀,妙极!那次万毒宗用‘三里倒’下毒,先留下金创药,以极微弱的火灵力做药引。他们这次换了‘三里无神’,还是用火灵力做药引,只是换了我们手里的珠杖。”
张陵心想她中了毒后,竟然不是懊恼,而是先惊讶下毒手法之巧,真是奇怪。
啪!天惑抽了自己一巴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又贪美酒,又贪法器,我这毒中的真是活该!”
天心说:“师兄算了,这时候自责也晚了。我不过喝了一杯酒,其他人贪财拿了珠杖,还不是一样的中毒。”
“你说得也有道理。反正也中毒了,照这么说,不喝白不喝,不拿白不拿。”天惑又对梨婉说:“快想办法吧,梨婉掌门,对付万毒宗的毒只有靠你们神农派了……”
几人窃窃交谈时,在周围的死士已经开始环顾四周。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野兽,冰冷无比。
修士因灵力住满经脉,以灵力驱寒并不怕冷,通常衣衫单薄,即使冬天也是短袖或者单衣,从不穿得厚实。这时万余人不能驱动灵力御寒,冷风一扫都是汗毛直立,打起冷颤,还有人喷嚏连连。随着寒意侵蚀身体,衣着薄如蝉翼的修士终于感到了冬日的严寒,各种骂声也如撑到秋冬的蝉鸣,停止了。
不叫的蝉通常是死蝉,而不说话的人通常是死人,不是身体死了,就是心死了。
一片寂静中,每个站在场中的死士双眼与神识无时不刻在周围扫查,他们不是不动手,而是要揪出没有在镇子中喝过酒的人。没中毒的人不到五境修为必定藏不住灵力波动。死士要先斩除有威胁的人,他们早就料到会有漏网之鱼。因此刚才万余人中毒过了好一阵,他们却不起身,就是为了引出漏网的鱼。万余修士中没有一个反抗,大概都像梨婉、张陵一样坐下来掩盖,因此死士只好动手去抓鱼。
道门众人一时雅雀无声,而这时一直坐着不言不动的墨格却低声对张陵说:“小兄弟,把你手上的剑借我看看吧。”
他身边的道门众人都一愣,他一言不发几乎都被人忘了。
大家见他突然开口,似乎看到一线生机,难道他没中毒?以他的剑术确实有希望应对一众高手,只有若冰知道他喝过酒,仙酒楼的毒酒,还是她亲手给他打的。
张陵心想这人跟其他师叔伯一起,必定也是长辈,双手把兵刃递过去说:“这位前辈,这不是把匕首吗?”
墨格叹气说:“这明明是一把宝剑,你只见其形不见其神,所以只看到一把匕首。你闭眼感受下手中的剑。”
张陵试着闭上眼去感受匕首上的气息,果然是神海中浮现出一把剑,剑身一模一样但是放大了许多有三尺多长。睁开眼,落在眼中的剑依旧短小,他点头说:“原来如此。”随后将短剑双手奉给墨格。
墨格颤抖双手把短剑接过,哪知他随即从喉中发出一阵哽咽,抽抽噎噎,竟然低声哭了起来。
众人初见他本领高强,又是墨门钜子星爵先生传人,都很佩服,本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脱身。再听他突然压抑声音低哭,以月蝶素来不热心旁人的淡漠性子也稍稍皱眉。
天惑心想:“他虽然本领高强,但中了毒身陷险境,想到就要送命还是吓哭了。我们确实没他厉害,不过至少还有点骨气。”过了片刻本想出言笑话他,随即又想:“哎,都要死了,他既然是墨门的,看在星芒先生的面子上,何必笑话他。”
其实不止天惑有想法,其他同伴或多或少也有类似想法。他们轻视又略带同情的神色都与天惑不径而同,不过想到大家同是等着上黄泉路的,也就什么也没说。心里反而可怜他。
哪知墨格越哭声音越响亮,响亮得如同盛夏中正吸吮树干汁水的肥蝉。
张陵急忙低声说:“前辈,前辈!你别、别出声,那些死士正盯着我们。”
墨格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收了声,他用粗麻袖子擦擦眼泪鼻涕,整理一会情绪终于低声说:“你光有宝剑……没用,我教你一招剑招吧。”话中还带着抽噎。
这时众人差不多都心想:“他去让一个晚辈学剑招,临阵磨枪的怕死情状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梨婉、月蝶、较委婉,只装作没听到,而苏颖、海棠、若冰早已翻起白眼,别过头去。
若冰一阵轻视后,心中暗想:“墨格先生在岔道小路救过我,我真不该笑他胆小怕死。墨门门规简朴,造酒耗用太多粮食,因此不提倡喝酒,都怪我要他喝仙酒楼的酒,要是他没喝也不会中毒,有一战之力便不会被吓成这样,临死损了自己清誉不说,更丢了墨门的脸。换做若寒师兄,他最多喋喋不休、苦口婆心去劝敌人罢手,却绝不会怕,更不会流一滴泪。”接着她无声叹息,又想:“也不知他在哪?不知我们死后,他会不会记得我。”
张陵刚才装作昏迷时,躺在天下盟中,眯眼看到了墨格一剑的威力,知道他修为高超,虽然见他有些情绪激动,也不敢对前辈稍加无礼。此时虽然强敌环绕,形势危机,他想到能学到剑招,不由高兴起来。于是他看看苏颖,似乎想取得她同意。
苏颖伴着轻叹左右摇头,接着点头说:“你好好学吧,墨格先生的剑术确实高超……”下半句却忍住没说。“可惜胆子还没有花生米大。”
张陵得了同门许可便挨着墨格听从指教,一心沉浸在其所教剑招中。
众人都知道,墨格要借张陵和这把匕首暂时拖延。虽然死士这次部署周密,把一万余人一网打尽,但能挣扎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困兽犹斗,何况生而为人。只是有人咆哮、抱怨着抗争命运的摧残,有人无声抗争着命运的碾压,有人笑骂命运,誓要把它翻个四脚朝天,也有人等着命运的狂风把自己抛向半空随意飘荡。当然也有人低声哭泣着,向别人求助,甚至向比自己更弱的人求助,他们何尝没想别的法子,只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面对绝境,世间百态,各色人物不过如此。
绝境中的选择,是做一个人真正的选择。但凡让人歌颂的强者,不都是因为偏向虎山行的自我坚定而强大无比么?道门众人对墨格生出轻视,正是因为他哭哭啼啼的软弱做派。在他们心中,颤抖的手只要敢握紧小刀去抗争战斗,就可能划破命运的咽喉,哪怕迎向自己面门的是一双属于命运的泥脚,哪怕会被现实踢得仰面朝天。
浅白月光再次拨开云层在天际崭露头角,一切事物在月光下显得圣洁,连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也如同神使,他们的任务很艰巨,有万余人等着接受命运的制裁。
一万三千多修士聚在一起,放到整个神州中也是一个超大门派,虽然比不上天下盟的势头,足以在天下大门派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场的修士有的为道术经而来,有的为扬名立万而来,有的为长见识而来,有的因为别人都来而来。可此刻,连道术经中一个字也没见到,就先中了毒,等着别人宰杀,他们心中的气愤自然到了极点。这种昭告天下的事情本以信义为基础,哪知赵国设下了这么个大圈套。他们从最先的震惊,到怒骂呵斥,再到安静镇定,心绪百转。许多人肠子也悔青了,奈何,谁不是活在别人的算计中呢。
最终有人已经想到了出路,那就是妥协。开始有人喊饶命,有的人就在死士脚边,如同孩子撒泼般抱住了死士的脚求饶,却都是被一脚踢翻。
“郭开,你们赵国不讲信义,是否与天下修士为敌?”一人首先当众喝问,正是星纲门的离木。随后更多人也开始质问,他们都不知有天网这个神秘而强大的门派,也不知这次赵国的安排与天网有着密切关系。
“各位请稍安勿躁。这些站着的修士是比试中的考官。现在咱们改改规矩,谁能活着,半个时辰后就是赵国的供奉修士。嘿嘿,不过现在大家好像都中了天下奇毒,万毒宗的‘三里无神’,虽然我这样没修为的人不怕,但诸位灵力深厚恐怕都不好受吧……”郭开似乎正在考虑一个棘手问题,慢慢走向了修士中间。
“奸狗!”“你等着!”等喝骂声又响起来。天下皆知万毒宗的毒险恶异常,今天尝了尝,才真的信了,可此时他们都不是骂万毒宗,而是骂郭开。
一个靠近郭开的修士随着骂声,突然朝他扑出去,却灵力不济从半空中摔到地上。郭开吓了一跳,见那人落地后摔得七荤八素,他这才反应过来躲开两步,笑出了声。修士年轻的脸上只能看清紧咬的牙齿,面容因为运转灵力的痛苦挤成一团。他刚才强行运功这会全身剧痛,只能咬紧牙关强自忍耐。
郭开对遇到的袭击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低头看了一眼,就走过那年轻修士。在他心里不能运转灵力的修士比奴仆还不如,连力气也没有多少。
“半个时辰后正式开始考核选拔,这些考官为了筛出术法高强的修士下手可不会留情,见一个杀一个。”他把手中的一个水漏放在地上,重新计时。“不过我这倒是有一条阳关大道,诸位中只要是愿意一心为我效力的,只用大声对元神心魔发誓,从此对我郭开一心无二,就可以放心走到那堆火堆旁取暖。”郭开一手指向向了一片无人处,那里已经点燃了火堆。只要听他的立下心魔誓,不仅性命无忧,而且马上能温暖没有灵力御寒的身体。
所有修士一时无声,看向郭开的笑容,这么亲切与真诚。他连火都点好了,投效他的人立马就能享受旁人没有的待遇。已经有不少人动了心,想要站起,看看四周无人响应又装作挪动屁股,按耐不动。
“老子可不奉陪!”一名修士突然站起超仙谷镇方向奔去,速度之快如同奔马,看来绝没有中毒。原来他和张陵一样一直装作中毒,这时他在人群最边缘,见周围死士离了一大段距离,趁机脱身而去。
郭开摇头笑笑,背后的火光笼罩他的身躯,他虚胖的面庞在一片阴影中模糊不清。人群中站立的死士并没有被变故惊动,视若不见,也不去追击阻拦。众人都好奇他怎么没中毒,更羡慕他能趁机逃脱。那名修士在众人注视下极快奔出六七十丈,轻功不弱。再过几息,已经隐没身形。
“啊......”半声惨叫传来,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声音好像因为太远已经不真切了。众修士竖耳朵听了一阵,不明所以,又交头接耳。片刻间,一道黑影从惨叫声处而来,在平地上一闪而过。黑影扔出一团东西到了场中,东西还没落地,身影又已经远去不见。只能看清这是个身影,因为移动太快在夜色中只是个模糊的人形。
“啊!”“是人头!”众皆耸动。
海棠望去,是个血淋淋的首级,双眼处空荡荡,七孔流血。正是那名逃离修士的项上人头,他临死还遭到了剜眼、拔舌、割鼻、刺耳。惨叫只传来一半,是因为还没叫完就被拔去了舌头,又砍掉了首级。她向来以为自己手段狠辣,也不愿多看,拧过头。
那一道身影一声未落便将一名修为不弱的修士斩首、拔舌,手法之快,比起把首级丢到场中来回如影的轻功更让人惊叹。以这黑影的武法修为,只是在夜色中漆黑阴暗处守着,充当一个擅长剥皮抽筋的屠夫,一个能闭眼枭首的刽子手,所有人意识到碰到了多么强劲的敌手,赵国不是一个供奉修士都没有,这些高手哪来的?
委顿在地的修士想,四周只怕还埋伏了这样的高手。
“可惜啊,明珠暗投,这就是不识时务的下场。”郭开接着劝导,或者说是威逼。“哈哈哈。各位不用担心,只要投奔了我,从此就是穿金戴银的日子。”
有一人突然软软站起,大声立誓,“我黄尚从此效忠郭开大人,心魔为证,如有异心,元神寂灭、身死道消。”随即他的头顶出现一个桃子大的虚影,像迷雾一样朦胧,正是他的元神显现。他接着走向温暖的火堆,是第一个投入了郭开麾下的修士。以他元神的大小可以猜测他的修为在四境初。要知道修士元神在三境元婴后才有雏形,五境前都及其脆弱,他显出元神来发心魔誓那是作不了假的。而且也不是心魔誓也不是随意就能发的,没有三境修为时元神没有凝聚,是发不出的,也就是说能发元神心魔誓的至少有三境修为。
郭开大笑称好。笑声却充满了令人恐惧的得意,那份恐惧开始蔓延,从耳朵钻到每个人心里。细密的讨论越来越响亮,接二连三的誓言不断响起,郭开的笑声也不断响起。转眼火堆旁已经站了六七十人,他们眼中的郭开虽然毫无修为却带着无法对抗的力量,失去灵力的他们感到在郭开面前自己如此弱小。
这六七十个修士已经是个不小数目了。秦国是七国战力之首,供奉修士也不过六七十人。当然身为一国供奉一般都有过人之能,月风的师兄徐先生就是秦国供奉之首,封号”法首“,意为执掌一国术法之士。各国的供奉人数不多,却无一例外都很强。
天下盟中的修士都不是秦国供奉。虽然天下盟与秦国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不受秦国的管辖,是独立一派。正因加入天下盟既能享受许多大国供奉的待遇,又没有当供奉修士的那许多制约,天下盟才发展极快。
再过一刻时辰,郭开身后的火堆旁又多了几十人。
此时张陵已经跟墨格学完了一招,正好见了场中人蠢蠢欲动,问:“怎么发个誓就行?那个什么心魔誓难道也是什么修士公约的规矩,必须遵守?”
天心说:“元神心魔誓是所有修士最不愿触碰的东西。但凡修士都会有心境,只要立下心魔誓,心中心魔便有了依存的土壤,从此常驻心中。发过誓的人,就算骗自己发誓时是随口一说,刻意告诉自己心魔是假,如此越执着,心魔滋生越快。而心中认定有了心魔,元神念头一起,心魔自然更壮大。因此只要发下心魔誓只有遵守,否则修行中心魔反噬,轻者修为散尽,重者灰飞烟灭……”
张陵嘀咕:“原来这么厉害。这些人以元神种下心魔,成了别人走狗,还修行什么?”
天心不管他说什么,只关心他学的剑招:“你学会了剑招没有?兔髓境使出来不知道威力如何。”
梨婉摇摇头说:“他刚突破了兔髓境,已经是个三境元婴修士了。”
张陵说:“梨婉师伯,你说那个死士我能挡住么?”他望向最近的死士。
梨婉摇摇头,她想表示也不知道,怕他灰心又说:“只有你试过才知道。”
“小兄弟,别忘了你手里拿着剑,又学了配得上这剑的剑招。今天我——”一阵忧伤涌向墨格,他说到一半声音哽咽,眼眶湿润……
“郭大人,我对心魔发誓愿意效忠你。”一人站起,从天下盟众人中走出,是天下盟的人。虽然郭开刚才诱导所有修士围攻天下盟,他却不在乎了。眼见水漏滴了大半,已经有小半时辰过去了,这时却再也等不急,只想寻条生路。
这人刚走出,天下盟中又摇摇晃晃站起近十来人来,几乎齐声宣誓,抢着奔向郭开那边。
吕贤这时早已醒了,这些人下午还抢着敬酒,口口声声要全力以赴跟随他少盟主,转眼间却又对郭开发下元神心魔誓效忠。他冷冷看着这些突然叛离的人,想痛骂几句不忠不义之类的话,但自己都是砧板上的肉,又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只能尽量不去看,免得心中恶心难受。
天下盟投效的这拨人刚靠近火堆,郭开旁站着的一个蒙面死士,说:“郭大人,尊主有令,天下盟的人你不能留。”不等郭开答应,带着银色袖标的左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等郭开反对就发号施令。他银色袖标的上是“二”,看来这次死士以他为首。
郭开笑意稍减说:“全凭银二先生处置!”竟然不做任何争辩。
天惑曾在赵王的宫殿中见过郭开,他对李牧、司马尚两人也从没这么客气过。心里不禁猜测那个尊主是什么大人物。
银二身边的九人在得到指示后,身子已经动了,他们分别在这十几个天下盟人身周落下,随着一阵金光闪动,又退回原处,一动不动。叛离天下盟的修士,在奔向活命的路上也不动了,咽喉都被割断,倒地不起。对付十几个,没有了灵力的修士,只需要瞬间。
满地的修士刚才虽然围攻天下盟,可见了这一幕还是心里震惊,兔死狐悲。
“看来郭开和死士是互相利用,死士并不听他的指挥,而自有目的。不知他们为何要剿灭天下盟的人。”梨婉已经看了许久,此时下了结论。
“这些死士势力太大,赵国一国之力很难培养。”天惑说。他熟知赵国政局与国力,因此可以断定。“郭开不知道答应了天网的什么条件,因此这次能趁机收罗大批效忠的修士,巩固他在赵国的地位。”
“难怪这个郭开要修士立誓效忠他而不是赵国。赵国尽是这样的奸官,妙极!”天心笑着说。他随即想起月风的爹就是赵国的官,失言了。
“可不能这么说。月风先生的爹,司马尚大人也在赵国当官,却廉洁公正,家里的宅子不算大,连佣人管家加一起,一只手也能数出来。还有武安君李牧将军也是一国栋梁之才,内抗郭开这样的奸臣,外抗强秦兵险,这才稳住了赵国百姓暂时的安宁。”天惑抓到他的漏洞,立即反击说。
“可惜我现在拿撼天也勉强,更不用说动手,否则把郭开这场阴谋搅得稀烂。月风的老子必定会谢谢我出手相助。”
水漏中滴下最后一滴水。郭开定下的半个时辰已到。
哈哈哈哈。郭开眼见投效他的人已经有近三百,耀武扬威般地纵情欢笑。却再无修士站起投效,他横扫一遍大片不愿投效他的修士,转头对银二说:“银二先生,时候不早了。都送上路吧。”声音很大,许多人都听了清楚。
众多修士此时才看清他面貌,微胖虚黄的脸上眉毛稀疏,神气虚浮,如果脱了这身官袍不过是个身材有些浮肿的中年人。可这么个毫无修为、没有半点灵力的人,此时却轻易影响着万名修士性命。
郭开这么毫无婉转地说,等于正关上生门。站在火堆旁的人感到身边的温暖火光,捏紧手心的汗水,庆幸自己的选择。那些冥顽不灵的人,拒绝了这条光明的生路。
“等等!我愿效忠郭开大人,心魔为证。”这样的誓言又响了起来,只怕有千余人。
银二望向郭开,等他考虑:这些最后求饶的人是否接纳?
郭开笑笑,说:“我数最后十声,再无后悔的期限。
十。
九。
······
二。
一。”
随着他的倒数,大批的人站起身来,满脸惶恐朝火堆边赶去。成百上千的元神虚影涌现,堪称奇观。这时为了活命,他们纷纷祭出脆弱的元神,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郭开面对不断臣服的修士,对着远处大声说:“梨婉掌门,你可愿随我离开?”
梨婉疑惑站起,看向郭开说:“郭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心魔誓言小女子承受不起。”
“不,”郭开说,“只要梨婉掌门愿意便能带着同门一起离开,下官绝不敢以让姑娘立誓。“
“郭大人,你没开玩笑吧?”海棠疑问道。
“千真万确,贵派掌门对我有恩,海棠长老这就能带鬼谷派同门离开。”郭开说。
“郭开,你在使什么诡计?”天惑问。“莫非想帮天网骗梨婉掌门?”他心想郭开提出无条件放走梨婉等人,断然有别的目的。
郭开朝天惑瞅了几眼,“原来是司马将军的先锋官啊,你这可误会我了。前几月梨婉姑娘救过我独子性命,我知恩图报而已?”天惑望望梨婉,她摇头表示不知道。“那天在我悦来楼上,贱内抱着我病危的幼子哭泣,连宫中的御医也束手无策,后来是你妙手回春将小儿救活了”,郭开看着梨婉,“梨婉掌门你不记得了吗?“
天惑、天心、若冰、月蝶当天都在场亲眼见过,心中顿时明白,他说“在我悦来楼上”,原来悦来楼背后的老板是他,那天梨婉救的是郭开的孩子,他因此报答梨婉。
天心低声朝梨婉说,“你快去吧,别管我。”
梨婉对郭开道:“郭大人,谢过你的好意,可我神农派与鬼谷派、杨武派、道湖谷的弟子交好,怎么能丢下他们离开?”
“你是说月风先生的朋友、门人?”郭开看着天惑等人,“我当然愿意和月风先生交个朋友,不知他在哪里?”
天惑、天心、若冰、月蝶以及鬼谷众弟子听出生还的希望,纷纷想难道月风也对郭开有恩?
哪知这时天网中站出一个带面具的五境死士,他对郭开说:“郭大人,梨婉掌门不能跟你走,其他几人任你吩咐。”郭开脸露难受,这名死士又说:“她是尊主要的人。”
郭开无奈说:“梨婉掌门,我的一片诚意不改,你的同伴都能离开,你只有留下。”
“郭大人有心了,”梨婉神情黯然地一笑,说,“那就带我的有人离开吧。”
“不劳郭大人费心,我们都不走了,你请便吧。”苏颖突然脆生生地道。“梨婉,我们怎会抛下你,要走就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其余众人都坚定看着梨婉,都是一个意思。
郭开摇摇头,遥遥对梨婉一躬。说话间已经有上千人拥挤着来到他身边的火堆后,再无人站起。郭开收起了水漏,说:“银二先生不必等了,生死大事还要犹豫这么久,跟着我也办不好事。”他这么说,代表即便再来投效也不接纳了。
黑暗中又有人骚动了起来,此时活下来就好,其他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郭开笑吟吟转身向火堆,伸出两手烤火,身后的人是生是死已经与他无关;而眼前这些人身上的毒一解除就是他最大的依仗,虽然这些人都立下了心魔誓,也不妨碍他笼络人心。火堆旁的修士多是散修,见了心魔为誓要效忠的主子哪有不巴结的,瞬间把他围住,各种吹捧阿谀送去,比起天下盟捧着吕少盟主的半分矜持也没有。火堆烘托着甜言蜜语,郭开听着心里发暖,他虽然没有丁点修为,但是早已搞清楚心魔誓的威力,全都的讨好吹捧都受之无愧。
“就地处置!”突然一声响起,银二的声音带着充沛的灵力,却无一丝感情。只要他此行的任务完成即可,他发出严厉的号令后,心里感到一阵放松,至于郭开获得了多大好处,他并不关心。他通过郭开完成了尊主的吩咐,郭开也按照赵王的吩咐网罗了千余修士,各取所需。
远离郭开的火堆外,是另一番景象。近百死士手持金刺已经开始无情屠杀,人群中不断发出惊恐的叫声,愤怒的骂声。还有人带着哭腔喊着投效郭开的誓言,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一名死士催动灵力,像吹灭烛火一样轻松击散虚影般的元神,那人元神破散、直接倒下。
半死不活的凄唳不断传出,被淡淡月光染成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