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竹山庄占地大概方圆七八里,背靠的山势与环绕门口的矮小紫竹林将其环绕,夜晚的风把竹木清香吹向山壁又回荡在山庄里经久不散,像一炉永不停滞的天然的檀香。山庄外的整片竹林其实是片法阵,明月的白光透过竹林间清香,隐隐染上了竹子的青绿色,把整个山庄染成一块大翡翠。
秋季中的时节,良辰美景本来应该对月当歌,可一道淡绿的身影违和地潜行在山庄中,这身影与一片青绿色月光浑然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淡绿色身影的主人用布挡住了脸,身形也罩在宽松的衣服中,让人看不出身材,身法轻巧却不快速移动,每挪动一段都会停下一阵,非常谨慎。其露出的双眼灵动,不住查探身周各方动静,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且是两只黄雀——司马风、月蝶正不远不近地跟随在绿衣人后方。
司马风与月蝶本刚才灵力合一,静坐运功,他本来就没什么灵力根基,灵力还很稀薄,但静坐中感官却比往昔灵敏了百倍,因此注意到了头顶的动静。而修为更高的月蝶没有催动灵力细察周边,又心有杂念,反而没有注意到。现在跟着那绿衣人,月蝶轻盈无声,司马风脚下却有微响,一下就显出了不同境界的高低,于是两人放缓了些,远远跟随。司马风的轻功虽然跟高手比略逊一筹,可他毕竟赶路时才练过两天,进境已经非比寻常。
此时暗中潜伏的人还没发现丝毫异状。跟得久了他们才摸清绿衣人动向,从西苑一直向东首潜行,往东苑主人赵正住处靠近。司马风尽量悄声跟随,发现绿衣人身法并不比自己强上多少,暗叹星爵先生传授的轻功果然高明,心中又想天惑果然是老江湖,说要保持警惕真让他说中了,这人在我们屋顶鬼鬼祟祟难道是监视我们几人的?
到了东苑最大一间正屋附近,绿衣人藏身一颗树下,隔了不久又藏身另一棵树下,竟然像玩躲迷藏,把东苑空地四角的树都藏了个遍。
司马风心想这人难道迷路了,躲躲藏藏的倒像是来山庄找麻烦的,赵大哥热心帮我寻母,我刚才心里却怀疑山庄的人监视实在不该。
等那人变换位置后,他与月蝶慢慢靠近,见其藏身的树中也没有接应的同伴,两人因此更加奇怪,这人如果是来窥探山庄内情的怎么尽在角落兜兜转转?司马风猜想绿衣人可能是刺客,不然不会做贼一样到处躲藏,赵正说庄里武力都被派出救了人去,这刺客可能是趁着山庄空虚来对赵正不利。司马风推测一番,心里有了应对,贴着月蝶耳朵说:“我从一边绕去提醒赵兄,你截住刺客后路来个前后夹击。”月蝶脸现出犹豫片刻,点点头,他就全力施展轻功去了。
司马风担心还没有完全练熟轻功,会发出声响被发现,于是绕出老远。他绕到赵正的屋子后,翻上屋顶,却见刺客大摇大摆走到了正屋门口前站着,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就通过窗户往屋中砸。
司马风听到石头砸东西的动静,心想这刺客蠢的可以,躲了半天最后却这么明目张胆,以赵正的功夫当面对上应该没有危险。他放心下来,干脆躲在赵正屋后看热闹。
不一会竹门打开,赵正走下台阶,对刺客说:“阁下跟了一路,还请指教与我有什么仇怨。”
刺客轻轻地哼了一声,后退了一大步,站到了空地正中,说:“你这种恶人不能活着。”这声音扭曲又尖锐,不似人声,应该是以术法改变了发出的声音。
“难道一个人活着是种罪吗?”赵正冷笑。“我又怎么是恶人了?”
“你若果活着,不知多少人要死,为了这些无辜的人,只好请你受死。”
“你要杀我,却搬出别人的性命当借口。难道我被你杀死,便不是无辜的人了?”
“你的性命牵扯天下,为了苍生福泽,我愿承受杀你之恶。”
“好个为了苍生福泽。为了苍生福泽你便可杀人,天下还有没有法度?”
“难道你行事便有法度?”
“你不过愿为苍生福泽承受杀一人之恶,而我愿为苍生福泽承受杀百万人之恶,这便是我的法度。”赵正虎目凝视眼前的青衣人,这一瞬微风拂晓,带着令人热血躁动的肃杀。
司马风身子一震,只见赵正的身影在地上投成一个巨人,将他身躯放大。司马风对他好感升腾,只觉他打骨子里跟自己是一般的性子。
青衣刺客冷笑,“这边是我要除掉你的原因。”
赵正稳稳向刺客走去。这明明是他的山庄,却让个见不得人的刺客在那耀武扬威,他要控制住这里荒唐的一切。他一边走,刺客一边倒退,他正觉称心满意,突然,心中一阵惊慌莫名升起,随即杀机从四面袭来。他几乎凭着本能不再往前进,反而像青烟一样直直跃起。
他身在空中耳听“小心”,一道白影从赵正背后屋顶飞落下,正站到了他原本跃起处。
这白影正是司马风,他在赵正迈步时,感到四股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灵力突然受到赵正身上气机牵引,猛然飞袭过去。他来不及细想,就飞扑去,要救赵正,而赵正已经及时跃起,那四道灵力原本要急追直升,万不一失地打中半空的赵正,被司马风一阻挡当即不再转向。
这刺客竟然推算如此缜密,把赵正一举一动都算计在陷阱中。他刚才躲藏在四棵树中原来是为了埋下这灵力陷阱。
一切都在一声“小心”中发生,司马风被四道灵力封住了出路,再也来不及脱身,他急忙以元神催动体内灵力护住了全身要害,单膝蹲下,双手像塔尖一样护住了垂下的头颈。
随即,四道稳定的灵力变得扭曲,透出一阵炙热,在一丝混沌气息中爆炸开来,四声猛烈的爆炸同声响起,似在地上炸起了一声惊雷。
赵正在空中,一阵气浪腾空把他又托起半丈,只觉被震得全身发麻,他惊怒之余在半空中朝刺客打出几颗金丸,均被躲过。他落下后,只见无数细碎飞屑被炸得漫天泛起,刺客已经转身而逃,于是他猛甩袖子就要追上,心想在这样爆裂的火灵力中如何能活,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司马风兄弟怎么会遇害。他越想越气,狠狠追了上去。
刺客似乎早料到会被追击,眼见赵正跃起闪开了精心布置的爆炸符文,已经闪身后撤。他一边后撤,一边手指在空中虚画,空中有道无形的符文被注入一道灵力。红光一闪,不管赵正,化作一条腥火飞蛇直接向白色烟雾中射去。
“不知好歹。”刺客留下一句话,和白色烟雾一起飘荡,他已经飞身往回跑,声音如鬼魅的诅咒停留在半空。
“咦。”月蝶微声一叹,她身形一动如同一道白烟与刺客留下的青影擦身而过,她没有拦截青影,直朝浓烟里冲去。虽然司马风让她截住刺客退路,可司马风在灵力符文的爆炸中不知生死,她哪还有心思管刺客。她捏一个法决,一道两尺后的冰墙挡在了火蛇之前。
又一声爆鸣在司马风站立处响起,远比刚才的四道符文爆轻微,白烟中发出一阵舞动双袖的声响,所有烟雾都被袖风吹淡了。
青影刺客也轻“咦”一声,再也不做逗留,全力后撤。
赵正趁着刺客略分神,已经赶上,死死追去。
月蝶穿过烟雾,只见司马风紧闭双眼,问:“伤了哪里?”
过了好一会,司马风才睁开眼,鬼鬼一笑说:“好像没事,只是过年再也不想放炮仗了。”
月蝶又问:“你真的没事?”细细查看司马风全身,只是乱了一束头发。
就在两人说话间,赵正已经与刺客远去,一路上不断有爆炸声响起,那刺客一路不知埋伏了不少爆炸符文。
司马风点点头,说:“还要多谢你,刚才那四面攻来的灵力大半都给你凝结的冰壁挡了去,剩下的灵力我便自己挡了去。”
月蝶听他说话条理分明,衣服都没半点破损,终于轻轻叹口气:“你怎么突然就冲了出来,险些送了命。”
司马风说:“赵庄主待我不薄,我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你要救人也要顾着自己安危。”月蝶带着些气恼说。
“你看我,”月风转个身,“丝毫不损,多亏有你。”
他们正说着话,赵正已经赶回来了,右手袖子全烂了,手上皮肉有数道开裂,伤口并不深,但样子及其狼狈。
他见司马风有说有笑的和月蝶站在那,没料到他毫发无伤,说:“司马贤弟,为了救我竟然以身犯险,好在你没事,否则我怎么能安心……”他远远听见两人谈话,更感到愧疚,不住谢谢。
司马风客气谦虚几句,也不放在心上,。
这么一闹腾,天心、天惑也已经惊动赶来。
而庄上却没人出现,赵正竟真的把全庄的人都派出去替司马风寻找母亲下落。
众人也睡不着了,干脆在月光下交谈。天心、天惑听了刺客的行迹、手段,都觉得新奇。
月蝶说:“我虽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可他用的功法……却很高明。”
天心说:“那刺客轻功不弱,以灵力画符符文也是门高深的术法。看来是纯法的路子,与我纯武的路子刚好相反。”
司马风说:“好在没事,赵大哥你的伤……”
“不碍事,只是些皮外伤,可惜没能追上。”
“赵兄可是有什么仇家,竟然有这样厉害的刺客来对付你。”天惑双手横抱胸前说。
“要是我知道刺客为何而来倒好办……可能是父辈或师长的旧敌吧。”赵正无奈说。
“这刺客也不定什么时候再出现,你只是以后要多留意了。”月风对赵正说。
“嗯,我平日也不怕藏头鼠辈。多谢各位关心,大家早些休息吧。”
众人见他对这暗中埋伏毫不惧怕,均佩服他胆气魄力,众人都回去西苑休息了。
月蝶和司马风回到西苑屋中,司马风说:“我在门口侧屋守着,你灵力刚刚调和稳定,去里面正屋休息吧。”说完,他也不睡,就盘坐在侧间床上,他不断回味刚才刺客的灵力气息,奇诡过人,似乎是火灵力又似乎不是,竟与月蝶灵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月蝶不说话,也来到侧屋,就坐他对面凳子上。
月风睁眼,见她似有话说,就静静看着她,等他开口。
过了好一会月蝶说:“你还记得徐先生那天说要带了我去闭死关吗?”
司马风一笑:“你不用担心了,师兄已经答应我,不会带你走。他让我入门后管束你,我绝不会让你闭死关的。”
月蝶:“徐先生也是好心,他临走时对我说异象横生,天下大劫,让我保重。我身怀道家最强的术法典籍,自然会引起大乱,只有鬼谷派才能暂时庇护我周全。”
司马风:“徐师兄是超凡脱俗的高人,我想也不至于为难你。你说的最强术法是什么?你说徐师兄既然是好心,可为什么还要你闭死关?”他一时一头雾水,不禁连连发问。
月蝶:“原来徐先生没跟你说过我修习的术法,其实它载于《道术经》,这经书本是属于鬼谷派的。”
司马风心想修行本是个人、各自门派的事,难怪徐师兄会强行插手别人的术法。
月蝶接着说:“先从道湖谷的道传说起吧。道湖谷曾是你祖师爷老子得道前的隐居处,他得道前留下了一本道家秘籍。其中一本是天下皆知的《道德经》,是道门正统,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能领悟通透。这本经书是他得道后所留,他有心让天下人发扬道传,因此满天下不少人会背诵。”
司马风:“嗯,徐师兄就是在境中以元神意念传了《道德经》给我。”
月蝶:“除此,还有一本《道术经》,是你师尊鬼谷子领悟老子大道后所创,其中记载了各类功法诀窍,是一部包罗各种术法的秘籍。这部经书一直由鬼谷子亲手保管,后来被人盗出过一次,就不全了。这些术法威力巨大,以前有人学了去,用来为非作歹,因此后来被鬼谷派列为禁书,所有道术经的术法传人向来都要受鬼谷派严加约束,更不能私自外传。”
司马风:“那现在经书又在哪里呢?”他还不知鬼谷派中还有这样的经书,徐先生也没跟他提过。
月蝶:“《道术经》中有小半部一直被道湖谷传承;另一大半被鬼谷派密藏,不再示人;还有些失散了的部分不知所踪,有些术法已经外传,就成了别的门派。两仪门创派祖师就是学了些其中的术法后创下的,还有苍古先生,他虽然是杨武派传人,后来也机缘巧合读过《道术经·武篇》,在道湖谷感悟武道,融汇自身所学创出了文拳,传给了天惑。”
司马风:“徐师兄说要管束你,怕你学了道术经害人。他可多心了。”
月蝶:“嗯,其实他关心的不是我,他是怕别人看出我的术法来历,为了学到经书中的术法对我不利,因此说要闭死关也是为了保护我。”
司马风:“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说呢?难道今晚……”
月蝶点头:“今晚我们碰到的那刺客,用的就是《道术经》中术法。他的术法我没见过,但是道术经本属于一脉,我不可能认错。”
司马风没说话。
月蝶接着说:“我也在他面前动用过术法,他就算先不知,现在必定也看出了我的术法源自道术经。”
司马风心里一惊,如果这样,月蝶就危险了!他从床上站起,握紧双拳。见她带着笑意,也觉得太激动了,于是跟着一笑说:“放心!我以后自会管束好你,保护好你,不会让人打你主意。”
月蝶听着他不算认真地承诺,却不觉得他在开玩笑。就算是他的玩笑话,她也愿意相信,尽管他修为不高,却令人心安。
司马风接着问:“那道湖谷中的道术经呢?这经书非同小可,既然是从鬼谷派流传出的经书,我这次把经书带去保管好,回鬼谷派就禀告师尊鬼谷子,你说好吗?”
月蝶:“我听从师父遗愿,已经把本门保存的的道术经残篇,包括苍古先生参阅过的部分,都沉到了寒湖里毁了。师父临终前说,刀能救人,也能杀人,可是救人的少,杀人的多,让我毁了这不祥之刃。”
司马风:“已经毁了最好,那些有居心的人都没了指望,以后你轻易不要动手就行。”
月蝶:“嗯,不过有人要害你,我还是要动手的。”
司马风:“嘿嘿,那你以后可要寸步不离护好了我。我的小命就交给你了。”
月蝶:“你才说要管束我……自己练高了修为岂不更好。”
司马风:“练好了,你就不能寸步不离时时看着我了。”
月蝶:“要是有人和你徐师兄一样修为高深,要带我走怎么办?”
司马风:“除非把我也带走,我和你一起闭死关。”
月风经过白天与月蝶一同行功,对她早已亲密熟悉,不再拘谨。
月蝶听他说话渐渐不正经,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背对司马风,把手支在窗台,斜靠芊芊玉手静坐运功。
司马风见她不说话,就安静躺着。他虽然躺着却在在静坐状态中,感到周身附近有月蝶的灵力波动,如同荡漾的水波,阵阵向外扩散,轻柔无比,又充满了穿透力,不再是之前岔气时那样冰寒,而是清爽如风。不知不觉间他的气息变得悠长,睡了过去。他被掳走以来,几天里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司马风还躺在床上,听到急促脚步声自然睁开了眼,接着听到管事的声音说:“司马先生,有消息了,请到前厅商议。”
司马风急忙坐起,答应了。
他一起身,发现这几日体内稀薄的灵力充盈了些许,心想:“《道德经》果然是道门经典,我从熟习内容后几乎时刻都保持灵力滋生,虽然不多,但滴水穿石之功也不可小瞧。”他以为是道德经的玄妙,其实也要靠自身心神安宁、元神不断运转灵力,靠的是自己的定力和毅力。
月蝶早已起身多时,走进侧室,看着他一早晨就呆笑,也一笑,说:“想不到这么快有司马夫人消息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司马风被一提醒,激动说:“对,赵正大哥实在是帮了大忙。”
两人出门,见天心、天惑已经等在门口院子中,他们也都听到了报信的声音。
四人就一起赶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