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含笑道:“六百金,我要了。”
人群中立刻传来窃窃私语。
右泞被裴右洵带着渐行渐远,训鹰人心里已经开始惋惜今天又是徒劳一场,不想还有意外之喜!可听到“六百金”的时候,训鹰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姑娘听了这么久,什么也没问我,直接就要了,说明是个识货的,这只海东青乃是百年难遇的极品,一千金真的很便宜了。”
陈姜温柔和煦,“一千金的确不算贵,可这只海东青在你手里养着,就只值六百金。”
训鹰人脸一黑。
陈姜道:“你先别恼,只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
训鹰人抬起下巴,目露不屑,洗耳恭听。
陈姜道:“海东青既是鹰中之王,想必它所吃的肉食也不是普通俗物,光在喂食这一项上你就要花不少钱。”
训鹰人表示同意。
陈姜望向他身后,“你身后并没有装肉的器皿,只有一只鸡笼,这只鸡笼这么大,足可以装下二十来只鸡,但你这里面只装了三只,一个途经外地没有固定归宿的旅人,怎么会选择如此笨重的鸡笼每天拎来拎去呢?说明你已经在这里待着至少十来天了。祁域风沙如刀,当地人多穿皮靴,即便你是外来的,至少也该有双布鞋,可你脚下却只蹬着一双草鞋,脚恐怕都被磨破了吧?你刚刚说急等着用钱,可见你现在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或许,你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了?”
驯鹰人正要反驳,陈姜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又道:“不过即使没有路费,临时做些苦力也不至于一点钱都凑不到。”
驯鹰人道:“姑娘说得不错,我常年在外行走,还不至于少做这笔生意,就把自己饿死,若不是为了要去见亲戚,我根本不会卖了它。”
“见亲戚不是最紧迫的,最紧迫的是你手上的这只海东青。”
陈姜的玉指向前一点,“人可以吃苦挨饿,它却不行,再过三天,如果还没有人来买,你还有钱买鸡来养它吗?一旦它蔫下来,谁还会相信这是一只百年难遇的极品海东青?谁还会花一千金来买它?最终它会被饿死,你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还要白白损失几百金,”
众人的目光随着陈姜语之所及不停地移动,直到最后听完陈姜的话,他们的脸上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训鹰人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他没想到一个弱质楚楚的大家小姐,竟然能看透他这个江湖草莽的心思。
是,一开始他是故意嘲讽那个大胡子来遮掩自己的窘迫,不能让人看出他急于要将海东青脱手。
他千里迢迢从东北而来,原本带着丰厚的礼物去青海走亲,不想路遇劫匪,全部的家当被洗劫一空,幸好临行前他婆娘在他的内衣里缝了一百两银票,而海东青飞的高,否则也难逃一劫。
如今他落魄非常,怎好意思以这副鬼样去与见远亲?踌躇之际闻得问剑大会将在祁域举行,介时天下大派都将聚集于此,他才把心一横,决定到祁域走一趟,希望有识货的江湖侠客愿意出重金将这只海东青买下。
被人当众揭开老底,训鹰人也不用再装蒜了,爽快道:“姑娘好毒的眼睛,在下佩服。实不相瞒,这海东青是在下的心爱之物,不到万不得已,在下也不愿将它如此贱卖,既然姑娘爽快,在下也不与姑娘讨价还价了,一口价,八百金!”
围观群众纷纷向陈姜投来佩服的目光,这个姑娘在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就让态度坚定的训鹰人让出了整整两百金!
陈姜浅浅地笑着,眉若新柳,眼若明星,遮面的轻纱宛如晨起时花园里的浓雾,更给这朵沾露的海棠增添了一种神秘的秀美。
少了二百金虽然让训鹰人肉痛,但他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位小姐看起来高雅清贵,至少,至少能把他的海东青照顾的很好。
训鹰人抚了抚海东青油光水滑的后背,暗自叹道:“给你寻个好去处,也算我对得起你了。”
海东青仿佛与训鹰人心有灵犀,扑了扑翅膀,喉咙发出“咕”的一声。
“六百金,多一金也不行。”
轻柔的声音响起,训鹰人先是一怔,继而恼道:“姑娘这样,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裴右泞拉了拉陈姜的衣袖,小声道:“姜姐姐,这只鸟太贵了,你确定要买吗?”
“一眼相中之物,怎能错过?”
陈姜转过头,对训鹰人道:“你若愿意我即刻买走,你若不愿意……”极短地停顿片刻,陈姜道:“那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这语调温柔清浅,裴右洵却听出了寒意,指尖有些发热。
“陈小姐若是喜爱,裴某愿以八百金买下相赠。”
僵持之时,裴右洵平和的声音传到训鹰人耳中,宛如天籁!
裴右泞对于大哥一反常态要花重金买这只他根本不认同的鸟而感到惊讶,转念一想,陈姜现在还算是明月山庄的客人,大哥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可是训鹰人的脸第二次垮了下来,只因陈姜说,“多谢裴公子的好意,不过我决定,就出六百金。”
眸光如秋水,落在裴右洵眼里却如石沉大海。
“你意下如何?”陈姜问训鹰人。
得!今天遇到高手,算他倒霉。
训鹰人朝地上吐了口拌着沙粒的唾沫,咬牙道:“好,六百金就六百金,姑娘,这海东青是你的了!”
训鹰人从旁边提了一个无框的笼子,海东青自觉地跳了上去,再抬眼,陈姜的银票已递到了眼前,训鹰人一手接钱,一手递笼。
“一千金,这鸟我家主人要了!”
训鹰人的手一顿,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绿衣的美貌少女站在人群尽头,身后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少女走过来,她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清雅出尘,长相却与之不匹,她长得十分艳丽。
少女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扬了扬,随意往训鹰人怀里一扔,不看任何人,便去提海东青。不想训鹰人不仅没接那张银票,还将提着海东青的手向后一让,银票绵软无力地飘到了地上。
少女瞪着训鹰人,娇声道:“你做什么?”
训鹰人淡淡道:“姑娘来的不巧,我已经把海东青卖给这位姑娘了。”
少女瞟了瞟陈姜,十分不屑的把目光转回来,“我再多加一百金!”
众人哗然!
训鹰人是缺钱,可他们跑江湖的首先得讲个“信”字,这丫头片子来晚一步,又缺管少教,他懒得伺候。
“江湖规矩,先来后到,你若想要,找她便是!”
训鹰人把海东青往陈姜手中一递,泄愤似的踩着地上的银票,大步流星的从人群中消失了。
旧主人走了,海东青扑腾着翅膀欢送,陈姜抬起洁白修长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它身后的羽毛,海东青渐渐安静,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右泞看着海东青,双眼放光,兴奋道:“姜姐姐,我,我能摸摸它吗?”
陈姜把笼子往前一递,“当然可以。”
这只海东青虽然漂亮,但眼神太犀利,右泞竖起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放在它的头顶滑了两下,心想,它的脑袋可真热啊!
海东青扑腾了一下翅膀,右泞赶忙缩手,众人见她如此胆小,都笑了。
陈姜右边那个杏目圆瞪的少女完全被人遗忘在了角落。
“姑娘,我家主人十分喜欢这只海东青,你出个价吧。”
少女看来志在必得。
陈姜一向端庄,不愿在众人面前与少女争辩,甚至好脾气地与那少女商量,“不如这样吧,我先把它带回去,若是养了几日不得法,再转卖与你家主人,可好?”
少女却不领情,站在陈姜面前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周围的人群纷纷摇头,心想,这少女也太跋扈了。
陈姜仍是一副好颜色,轻叹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姑娘的主人既然愿意出重金买这只海东青,一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少女却道:“都是心头好,我家主人却更喜欢这只海东青,烦请姑娘即刻割爱!”
除了陈姜,离这名少女最近的是廷雨眠,她充分感受到了这名美貌少女的嚣张气焰,不过以她对陈姜的了解,这名少女恐怕要自讨苦吃了。
少女见陈姜不说话,只是含着笑上下打量自己,忍不住嗔道:“你看什么?”
陈姜微微一笑,“姑娘的衣服看来十分华贵,一定价值不菲吧?”
所有人都去看少女身上的绿衣,少女抬起下巴,骄矜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件衣服,几十金而已,我家主人豪富,姑娘开个价,我们绝不还价。”
众人想,一件衣服几十金,都这样了还“而已”呢!
陈姜道:“不怕姑娘见笑,这件衣服在姑娘的眼里也许只是寻常俗物,但在我眼里却如霓裳羽衣一般可遇而不可求,比起姑娘,我更喜欢这件衣服,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即刻割爱?”
人群中传来“哧哧”笑声,还有大胆的躲在后面起哄,“不愿意就别吹牛咯!”
少女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否则休想离开这儿!”
说罢竟将陈姜一推,伸手去抢她手中的鸟笼。
海东青受惊扑腾起来,右泞匆忙扶住陈姜,廷雨眠也拉住少女道:“姑娘,大庭广众,你怎么随意推人?”
少女抬手往廷雨眠耳边刮去,廷雨眠没想到她这般骄横,匆忙倒退避让。
眼前一暗,手腕一紧,少女抬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寒潭般深冷的眸子,她一时心颤,可是娇纵惯了,因此强撑着不移眼。
程聿眉峰轻皱,一个黄毛丫头,手上却藏着千斤坠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