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愚者自甘堕落,遇你难做智者,甘愿沦为愚者——无定大师
……
正是五黄六月时节,荷花宫样美人妆。
绮霞山上的明安寺后院的荷花开得正盛,那水面上葱绿的荷叶,托出朵朵芙蓉,如同少女绯红的面颊,不知吸引了多少香客,赞叹不绝。
寺外满山的翠竹,带来阵阵凉意,而此刻本该是幽静的明安寺却是吵杂得很,隐隐有少年的声音通过清风传来。
“……我要在佛祖面前供奉我祖父,有什么不可以的,给本少让开,不然本少砸了你们明安寺。”
“谢少爷,不是我等不愿让你供奉,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谢南松不耐烦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沙弥,十四五岁习武的少年比寺里只念经敲木鱼的小沙弥力气不知大了多少,因此轻轻松松地就把人给推开了。
暴躁的少年从身后侍卫的手中接过楠木盒,几步走到供桌前,那些还想上前阻拦的沙弥都被少年带来的侍卫全部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把手中的骨灰盒放到佛祖的供桌上。
“啪!”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宽大的手蓦地探了出来,一把扣住了少年的手腕,让他放盒子的手顿时僵在了供桌的上方。
眼见就要把祖父的骨灰安置好了,突然又来了个捣乱的人,谢南松不悦地皱起了眉,手上暗暗使劲,手背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可那只扣住他手腕的手仍旧是怡然不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像是在握着什么上好的玉什一般,弯曲的弧度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一丝的变化。
谢南松用力地挣了挣,却依旧是挣不脱,他扭头看去,看见的却是一身穿白色袈裟的和尚。
和尚面容俊秀,一双眸子清冷平和,哪怕是面对谢南松愤怒的表情也泰然处之。
“方丈!”小沙弥们见到他,即便是被按住了手腕也规规矩矩地唤了他一声。
他微微颔首,目光不离谢南松。
“你这秃驴,放开我!”谢南松连内力都用上了,却还是挣脱不了,不由怒了,“本少愿意把我祖父供奉在你们明安寺,是你们明安寺的荣幸……啊——”
无定大师手上的力道略微加重了两分,便疼得谢南松再说不出话来。
“谢施主,你或许不知道供奉的规矩——能被供奉在佛祖堂前的,无一不是生前有大功德或是做了大善事的,谢施主的祖父于这两者都不是,因此,没有资格供奉在佛祖堂前。”无定大师淡淡地道,那双清冷的眼一丝波澜也无。
“你……”谢南松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下就气得想动手揍他,与此同时,寺外蓦地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南松,住手!”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少女拨开头顶的竹叶,从山间走了出来。
少女神色淡然,玉一般的容颜似幽兰在空谷绽放,仿佛高不可攀,一头青丝尽数扎起,发间用一根红丝带挽住,又显出了几分利落,腰间盘着一根红色的鞭子,纤细的腰身透露着美好和几分危险。
“阿姐!”看见她,谢南松一下松了口气,俊俏的脸上充满了委屈。
谢南书看了看这混乱的场面,抬手示意侍卫们松手。
侍卫们也不敢违抗这位大小姐的命令,赶忙松开了小沙弥的手,退至她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
无定大师也放开了谢南松,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定定地看着谢南书,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底泛起了一丝涟漪。
“阿姐,你不知道他……”见到了自家阿姐,谢南松下意识地就想告状,然而后者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他便乖乖住了口,抱着楠木盒子站到了她身边。
谢南书看着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和尚晃了晃神,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单手竖在身前,微微低了头:“大师见谅,我阿弟他年纪尚小,若是有冒犯之处,南书在此替他向大师道歉。”
谢南松很想说他没有冒犯那个老秃驴,却碍于自家阿姐的威严不敢说话。
无定大师摇了摇头:“令弟并没有冒犯之处,谢施主客气了,只是……”他扫了一眼谢南松怀里的楠木盒子,“令翁不能供奉在佛祖的堂前,还请谢施主见谅。”
“自是如此,我阿弟他胡闹,扰了寺里的清修,谢家必定会有所补偿。”谢南书本就是来把胡闹的谢南松给拎回家的,当然不会和无定大师纠缠供奉这事。
无定大师点了点头,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了。
谢南书再次行了一礼,拎着不听话的阿弟的耳朵下山了。
“阿姐,阿姐,我疼!”谢南松便走边嚷嚷,咋咋呼呼的把林子里的鸟都惊动了。
见他知道疼了,谢南书放开了他可怜的耳朵,冷声问:“知道错了没?”
谢南松揉了揉耳朵,不情愿地回答:“知道了!”
“怎么,不情愿?”谢南书反问,后者哼了一声,不说话。
“寺里有寺里的规矩,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带人威胁恐吓一番,便能把亲人的骨灰供奉在佛祖的堂前,那明安寺还不得乱套了。”谢南书笑着问,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他。
谢南松想了想,好像阿姐说的也有道理,可他还是气:“那阿姐,难道你不想让祖父供奉在佛祖堂前么?”
谢南书闻言,轻声叹了口气:“我怎会不想。”
他们谢家做主御剑山庄这十几年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尤其是祖父……若祖父的骨灰能在佛祖堂前供奉,也能化解一些他身上的孽债,让他走得更好,下辈子也能投身一个好人家。
可是这种事,不是他们想不想就能做到的,人家寺里不允许,难道他们还能强行把祖父的骨灰放在佛祖堂前不成?
不要到时候惹怒了佛祖给整个谢家招来祸端才是。
“供奉一事,讲究的向来是你情我愿,既然人家不愿意,那我们又何必要强求呢?”谢南书不放心地提着自家阿弟的耳朵警告,“这事既然不成,你也不许再打人家明安寺的主意,回去后,便让祖父入土为安。”
谢南松哼哼唧唧了半天,还是应下来了。
……
两人带着侍卫下了山,只是半路的时候谢南书收到了御剑山庄的飞鸽传书,就撇下了谢南松,快马加鞭地赶往御剑山庄了。
谢南松羡慕地看着他姐英姿飒爽的背影,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入御剑山庄啊。
他可羡慕他姐每次都能去杀敌,不像他,练了多年的武,却一次任务都没有执行过。
临安城。
谢南松一回到谢家,就被他爹谢智给揪去了祠堂罚跪。
谢夫人对小儿子哭天喊地的求救声无动于衷,和夫君谢智一起把公公的骨灰葬入谢家的祖坟。
谢南松直到傍晚时分,谢南书回来才被放出来,揉着膝盖骨,他坐在大厅中不满地嘀咕,却被父亲和阿姐不约而同地无视了。
“这么说,今儿又有人失踪了?”谢智呷了一口茶水,看向女儿。
谢南书腰背挺直地坐着,和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里的谢南松完全是两个样子,听闻父亲的询问,她点头:“算上这起,这个月一共失踪了五个女子,她们皆是在家中就不见了身影,没人掳去的痕迹,也没人见她们出过门。”
“兹事体大,你们万万要瞒住了,千万不能让城中的百姓知道,否则会引起恐慌。”谢智语重心长地提醒。
“女儿晓得,父亲放心!”谢南书轻声道。
“御剑山庄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有一些,但还不确定,女儿明日会去那些家中有姑娘失踪的府上看一看,便能知道了。”
谢智欣慰地抚了抚胡子,瞥到在一边竖起耳朵偷听的儿子,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你听了这么久,可有听懂什么?”
谢南松被老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他就回过了神:“当然有听懂,不就是那失踪的几个姑娘有可能不是人为的。”
“你既然明白,那就把嘴给我闭好了,若是让我在外面听见有关于这件事的流言蜚语,老子打断你的腿!”谢智瞪眼,看着儿子没好气地道。
“我又不是傻子!”谢南松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给老子大声一点。”谢智没听清小儿子在说什么,一拍桌子,大声道。
谢南松梗着脖子:“没、没什么。”
谢智显然不信,起身就把谢南松像小鸡仔一样提起,谢南松这瘦瘦小小的体格在他父亲宽厚的身型前还真不够看,折腾了半天都没能把自己从老父亲的手下解救出来,反而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谢南书看着这一幕,失笑地摇了摇头,而后起身回房,留下这父子俩在这儿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地瞎折腾。
“姑娘,您回来了。”谢南书是一个人单独的院子,名为珍宝院。
当初谢南书出生,谢智高兴得不得了,对这个女儿更是爱若珍宝,因此当谢南书大了一点,需要单独住一个院子的时候,便给她择了这个格外明亮宽大又离他们夫妻近的地儿,还亲自取名,提笔的人便是那位已经逝去的谢老爷子。
谢南书回来时,一早就候在院外的雁子便迎了上来,她行走江湖几年,早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再加上性子使然,因此身边只有雁子一个丫鬟。
“怎么不去歇息?”谢南书脚下不停,走进院中,墙角的野花开得艳丽,花木葱郁,再往前走,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屋子里的香炉中还点着淡淡的安神香,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也早已备好。
雁子落后她两步,闻言笑道:“婢子若是去歇息了,姑娘回来了,谁伺候姑娘呢?”
谢南书只是笑了笑,并不搭话。
雁子的回答这几年她都不知听了多少次了,字字不变,一字不落。
待雁子伺候她睡下,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院中做洒扫的丫头见状,手上的动作也减轻了些许,免得发出过大的声音吵醒了姑娘。
次日卯时。
谢南书醒来,去祠堂拜了拜谢老爷子,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便出了门。
而至于还在睡的谢南松当然是被怒气冲冲的谢智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不说谢府里是如何的鸡飞狗跳,且说御剑山庄,从寅时起便陆陆续续有人起了,因而,当临安城各府的公子姑娘到的时候,早膳已经备好,院子也已打扫彻底。
御剑山庄,是临安城中各大江湖势力共同组织建立起来的一个议事山庄,分别由城中各家族最为优秀的子弟掌握,庄主每两年一选,由御剑山庄的诸位推荐或者毛遂自荐选出最合适的那位,而现在执掌庄主令牌的便是冯家的人。
众人此刻都在大堂用膳,为了城中的失踪案子,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在家中用膳,只能来御剑山庄,一边用膳一边讨论案子,争取早点把凶手抓到——虽然有可能这个凶手根本就不是人。
“南书,你昨儿去哪了,那么急匆匆的?”坐在谢南书身边的橙衣姑娘叼着个包子,凑近了谢南书,小声地问道。
这姑娘年纪看起来比谢南书小一些,面容更为稚嫩,白嫩嫩的小脸上还有着婴儿肥,发丝轻挽,别了一支兰花簪子。
谢南书低声回她:“是南松,在明安寺胡闹,我去带他回来。”
提起谢南松,这橙衣姑娘脸上就多了一丝不喜之色:“他和我差不多大吧,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谢南书挑眉,侧眸,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姑娘,迟疑地问:“你真觉得你自己很懂事?”
“……”
她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我们今日便分头去那些府中查找线索,大家快点用完膳,莫要耽搁了时间。”主位上的黑衣男人曲指敲了敲桌面,双眸却是往谢南书和那橙衣姑娘的方向看去。
显然,他说的就是这二人。
谢南书埋头,安静地吃饭,橙衣姑娘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撇过头,靠着谢南书的肩膀嘀嘀咕咕的。
听得她那些充满了稚气的话,谢南书顶着黑衣男子灼灼的目光,更加无奈了。
总觉得和她阿弟没多大区别——都是一样的小孩子气。
或许是因为受了气,用过早膳,谢南书就被这姑娘扯住了衣角,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和谢南书一起。
谢南书觉得和谁都是一样的,只是某个人的目光快把她盯出两个洞来了,只能勉强的让某人也和他们一起。
“你干么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啊?”橙衣姑娘还记恨黑衣男人之前那简直算不上是呵斥的呵斥,此刻心里万分不满意。
“婧嫒,我觉得吧,时樾就是太宠你了,所以你才敢对他蹬鼻子上脸。”谢南书看着顾婧嫒,慢吞吞地道。
顾婧嫒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似乎,大概,还真是如此。
想通了的小姑娘登时撒开了谢南书的衣角,又转身扑进冯时樾的怀里甜甜蜜蜜了。
有幸目睹了小姑娘重色轻友的谢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