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发深沉,正是破晓前最暗的时刻。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粗嘎的鸟叫,山风去势汹汹,转眼就扑灭了折上的火光。
云容盯着那个方向,半晌无声,心中不由有些气馁,也不晓得自己逼他现身是想要证明什么,却还是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新的火折来,重又点燃。
然而,就在火光燃起的顷刻间,她忽然听见很轻的一声——
“咔嚓!”
那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抬眸望去,借着火光看见了那个黑袍男子,悬着的心终于轻飘飘落了下来,心情复杂至极。
“是你做的?”她缓缓地出声,问的话无头无尾,文祈宣却是听懂了,微微颔首。
“……”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从不曾想过,替这些正道人士收敛尸骨的会是他,亦或是,魔教教主有朝一日竟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正如当初,她也从不曾想过,这个人会出手救她。
她自问恩怨分明,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平生极少与人纠缠不清,然而那笔欠他的那份恩情,此生或有可能再也无法偿还。
云容叹了口气:“我能问一下,你为何要如此做么?”
文祈宣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问:“你可听说过我父亲的事情?”
不待云容回答,他便说道:“你的许少侠踩着我父亲的尸骨在江湖上站稳了脚,成了各派武林人士敬仰的少侠,而我的父亲……”
“我都不知道他的遗骸在哪儿,只希望若有人看见,能大发善心让我父亲入土为安,而我所做的,不过是想有人能像我一般,掩埋了他们。”
不求多细致,也不求多用心,但求父亲死后能有一抔黄土让他魂归。
云容失语。
她识得许宁也时,后者一身的伤,哪怕是后来一起行走江湖,她也不曾过问他的过去,就像许宁也不曾问她的来历一般。
云容背后忽然涌起一股寒意——他一早就清楚她和许宁也的关系,那么,当初他救她,是否也是别有用心呢?
文祈宣自然也看到了云容眼里的怀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转身离去。
云容张了张嘴,却没能叫住他。
罢了,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何苦非要把他牵连进来呢?
她低头看了看那些做东倒西歪的石碑和满地枯的草,缓缓蹲下身来,抬手将碑上的尘土拭去,又理净了坟前的荒草,而后盘腿在地上,一缕缕绿光从她指尖飘出,落到这些不甚牢固的坟头。
自林间出来,文祈宣一眼就看到了背靠在树干上的女子,笑着唤她:“箬华。”
听闻他的声音,箬华回头,目光颤了颤,而后垂下头。
“教主……”
文祈宣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了一笑:“傻丫头,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的。”
“嗯!”箬华点点头,轻轻眨了眨眼,将眼底的酸涩尽数压下,没有抬头,只有低低的一句:“我晓得。”
文祈宣敛去了几分笑意,仿若不经意般,随口又问:“你怎么不问我和她说了什么?”
箬华身体一僵,整个人仿佛瞬间凝固。
文祈宣垂眸看着她,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悄然流动,像兄长的慈爱,却带着隐隐的决然。
一切都变得安静了,只有月光如水,在两人身边静静流淌。
箬华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头微微低着,眼帘低垂,月光清冷,照在她的容颜之上,愈显得肌肤如玉,绝美如仙。
“我不想知道。”她逃也似的扔出一句话,生硬,却带着拼命压抑的哭腔,也不知究竟是骗了自己,还是骗了他人。
文祈宣脸上的笑容不再,随后无声轻叹。
——
陆信南掠过蜿蜒的山路,驾轻就熟地来到了传闻中有宝贝的山顶。
许是怕被人发现,又或者是其他,这里和他五年前看见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狼狈,想来不曾受过外人的打扰。
陆信南面不改色,持着火折子绕了山顶一圈。
这地方他虽来得不多,却也是记住了这里的路线。
看着寂静的山林,陆信南心中复杂莫名。
云容问他是否不是第二次上青山了,可他又怎么能说呢?
一旦她知晓了自己看到了那一幕,那么她该是何等的害怕?唯有将此事隐瞒下来,烂在肚子里,才能保护她。
他摇了摇头,将火折子举高,抬脚往一条小路走去。
这是他无意间发现的,是最快下山的小路,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发现了云容的秘密。
蓦地,他脚下一停,看着地上那属于不同的人的脚印,猛然一惊。
不对!
这条小路极其隐秘,若平日里当真没有人来过山顶,按道理不该有这么多的脚印。
况且,山顶一切如常,除了草木越发茂盛,根本就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那么,是谁发现了这条小路的秘密,又是谁能在不惊动裴家的情况下来到此处?
陆信南眼神陡然凌厉,蹭蹭两下便翻身上了一颗大树的枝干上,将火光高高举起。
站在高处,陆信南举目四望,一眼便看见另一头的树林里闪着什么。
他轻飘飘落到那头,只看见一两只萤火虫游荡在林间,在那微弱的光亮下,地上的草丛里似乎刻着什么。
陆信南落地,弯腰抚过那看不出来刻画的是什么的极深的线条,忽然想起那群纨绔钓上来的那只伤口整齐的断手。
他脊背悄然发凉起来,沉默了半天才站起身,又将四周仔细查了一遍,终于下山去。
天边已经微微泛出光亮,陆信南吹灭了火折,走到跟云容约定的半山腰处,等了一会却并不见人来。
他蹙紧眉头,忽然生出一股不安来,足尖一点就往坟地那头飞掠而去。
还没到进山坳他就看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赶忙过去扶她:“阿容,怎么了?”
“没事。”云容摇头,眼下发青,显然极是疲倦,“我只是替他们修了一下坟。”
陆信南诧异:“好端端地修坟头作甚?”
“毕竟死者为大!”云容嘴唇微微发白,这是法术透支的后遗症。
手中却忽然被塞过一个水囊,她一愣,却听陆信南道:“你可真是……罢了罢了,喝点水先。”
“谢啦。”云容也不客气,拧开水囊仰头喝了两口,立即觉得喉咙舒坦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些,不由呼了口气,“瞧你的样子,似乎有发现?”
“也不晓得算不算线索。”陆信南眉心微沉,“别待在坟地里说话,咱们先出去再说。”
“你什么时候也忌讳起这些了?”云容跟他并肩往外走,“怎么,情况不好么?”
“以我的发现来看,恐怕是有问题。”陆信南沉声,“或者说,裴家背后的那人,恐怕在打什么主意。”
他匆匆跟云容说完山顶的情况,两人在山坳外的树下站定。
“那刻在地上的图案我也看不懂是甚,而且应该极大——有点像阵法,只是我不明白,什么阵法会那么复杂?”
云容神色也严峻起来:“所以说,这阵法是裴家人弄出来的?既然那刻痕这样深,那只断手的伤口又这样平整,对方要么是内力深不可测,要么便是持有我们未曾听说的神兵利器。”
“不错。”陆信南背着手,轻轻叹了一声,“如若不是裴家,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何人能在不惊动裴家的情况下完成那样复杂而庞大的阵法?”
他话音未落,朝阳已经从远方的山尖上跳了出来,光耀四方。
初升的曙光何等刺眼,陆信南正对着太阳的方向,不由抬手遮住眼睑,喃喃道:“天亮了。”
他背对着云容,整个人都在这样强烈的光芒中化作了一道虚影。
云容心中不安,却也不肯就此消沉,便笑道:“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天一亮,离福宝的生辰宴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我看咱们陆二这杯酒,可是非罚不可喽。”
“陆二这个名字,你自己喊喊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可不许叫。”陆信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气恼极了,“若是让乐凡他们听到拿来取笑,我——”
“你怎么着?要找我算账,跟我比划两招?”云容笑吟吟地望着他,“要是你罚完酒还有力气,我乐意奉陪。”
陆信南拿她没法子,气着气着竟然笑了起来,摇着头道:“罢了罢了,咱们回去吧,天大的事,也等我们福宝生辰过后再说。”
“说来,你还没见过我喝酒吧?区区几杯罚酒罢了,你以为咱们几人里只有晋知能喝么?”
晨光正好,云容将包袱里的烙饼扔了一个进他怀里,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啦?”
——
各色菜碟流水般端上来,在圆桌上围了一圈。
乐凡每从厨房出来一次,孟晋知就要伸长脖子看上一回,几次三番之后,乐凡终于忍不住开口奚落:“晋知,我看你还是跟宁也借块手帕吧。”
“手帕?俺又不是姑娘家,要手帕干啥?”孟晋知挠了挠头,还没反应过来,许宁也便笑道:“他呀,是让你把口水擦一擦,别掉到碗里去啦。”
“呸!”孟晋知气恼极了,眉毛倒竖,蹭的一声蹿到许宁也身边,“不理那些讨厌鬼,俺来瞧瞧咱们小寿星。”
福宝今天穿了件簇新的朱红色袄子,衬得小小一个人儿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他头顶的虎头小帽上缀了颗亮闪闪的明珠,胸前配了枚剔透的平安扣,打扮得又清爽又喜庆,此刻正乖乖坐在许宁也的膝上。
孟晋知凑上前去,随手从怀中摸出一柄小木剑来:“小福宝,叫一声孟叔叔来听好不好呀?”
小福宝眨了眨眼,口齿不清地叫他:“猪猪……”
孟晋知:“……”
许宁也抱着小家伙,忍俊不禁:“福宝才两岁,叫你一声猪猪都是给你面子了。”
“再说了,福宝现在叫得利索的除了爹爹也就是娘亲了,暂时还轮不到晋知你啦。福宝,哦?”乐凡从许宁也手上怀里抱过儿子,眼睛里的笑意像要化开似的。
孟晋知被这几人连番挤兑,心中不忿,想了想便计上心来。
他将怀中的一堆糖纸都翻了出来,挑挑拣拣之后摸出一包奶糕,在福宝跟前晃了晃:“小福宝,想不想吃糕糕呀?可好吃啦!”
那奶糕是用羊奶做的,又在上面用糖点缀了各种精致的小动物,样式独特不说,还散发着一股奶香。
福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立即转头望向孟晋知,张了张手,一副求抱的模样。
“看,你儿子想要俺抱吧?”孟晋知得意极了,从乐凡手里把小福宝抢了过来,将奶糕掰开,一点一点地喂进了他嘴里。
许宁也见状,无奈扶额:“小福宝还小,晋知你可悠着点,少喂他糖吃,免得坏了牙齿。”
“放心,放心,俺晓得的,不会让小福宝坏了牙齿的。”孟晋知抱着小家伙,边喂边往门外张望,“阿容跟信南迟到多久了?记上记上,到时候一并罚酒。”
许宁也也跟着张望了一眼:“不是只罚信南么?”
孟晋知闻声,不怀好意地扭过头,将许宁也从头到脚看了一道,怪叫道:“啊哟,这就开始替阿容挡酒了?”他肩膀一耸,兴致勃勃,“说来,我还真没瞧过咱们许少侠喝酒呢。酒量怎么样,今天不妨试试看?”
坐在他手臂上的小福宝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服,正在和许宁也说话的孟晋知没发现。
“我——”许宁也还没来得及说话,孟晋知就腾出一只手按住了他肩:“大家讲好的不醉不归,你是许少侠,可不能带头扫兴!”
小福宝憋红了脸再次拉了拉他的衣服。
“我——”许宁也再次张口,又再次被孟晋知打断:“再说了,我记得你也不是不碰酒的,怎么好意思推辞呢?我们小福宝的生辰宴一年可就这么一次!”
他话音未落,怀中忽然一凉,不由愕然:“咦——怎么回事?!”
伴随着小福宝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了自己怀里和满堂的笑声,孟晋知悲愤地瞪着怀里眉眼清秀的小家伙,面容扭曲:“小福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要撒尿也得先告诉孟叔叔一声,怎么能胡来呢?!”
小福宝抬起一张通红的小脸,小小声地道:“福宝有……有说的……”是你自己没注意。
“赶紧去把衣裳换了吧。”乐凡忍着笑把委屈不已的儿子抱了过来,许宁也便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几次都想说,是你自己老不让我说完。”
“哈哈哈哈!”望着孟晋知急匆匆跑去换衣裳的背影,乐凡哈哈大笑,连带着端上最后一盘茭白笋炒虾仁的乐夫人也好奇起来:“什么事这么乐?”
乐凡一边给儿子换衣服,一边笑道:“还不是宁也又取笑人家晋知。这么快就炒完菜了?真是辛苦夫人啦。”
“跟我客气什么。”乐夫人摇头一笑,“对了,阿容他们还没回来么?”
“没呢。咱们先把酒温好,等信南一进门就先灌他个三大杯。”孟晋知换了衣服进门,就听见乐夫人最后的一句话,不由摩拳擦掌,“乐凡,你窖里藏着不少竹叶青吧?”
“一说到酒啊,晋知的鼻子就比什么都灵。”乐凡一笑,“走吧,咱们先去搬酒——不是要不醉不归么?”
“好嘞!”孟晋知一跃而起,许宁也原本也想帮忙,却被晋知以“酒窖哪站的下这么多人”为由挡了回来。
他见乐夫人仍系着敝屣站在桌边,脸颊红扑扑的,额上犹有汗珠,便倒了杯茶递过去:“快坐下歇会,厨房很热吧?”
“炒菜难免热些。”乐夫人柔柔一笑,接过茶杯,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说起来,福宝从出生开始,你就一直给他买了不知多少的好东西了,这次可不许再太破费。”
“不过是些的简单的小玩意儿,希望那孩子会喜欢。”许宁也含笑。
乐夫人默默啜着茶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少侠是不是对自己的定位有些不太明朗,她只是怕本来就是穷人一个的许少侠花完了他本就不多的积蓄,以后娶阿容的时候就要囊中羞涩了。
她本想用这话打趣许宁也的,只是见他不时去看天色,心中明白过来:“放心吧,从安阳城到这里少说也要四个时辰,他们只怕还在路上。”
“也不晓得等他们回来,菜会不会凉了?”许宁也被看穿心事,颇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乐夫人柔声道:“还有温鼎没抬上来呢,到时候点着炉子涮肉吃,不怕凉。”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把熟悉的嗓子朗朗道:“还有涮肉?谁出了这么好的主意,可得赏他一枚果子吃。”
“我怕你们回来太晚,就准备了温鼎和食材。”乐夫人抱着小福宝,声音温柔。
陆信南见她过来,赶忙把散漫的态度收敛了些,笑道:“夫人考虑周到。”
“我跟信南回来晚啦,在路上瞧见新鲜的果子,买了些回来,权当将功补过啦。”
云容赶忙将手里的竹篮放到案上,想去瞧一眼福宝,却听孟晋知在门外嚷道:“信南回来啦?罚酒罚酒!”
“你先前一提这个茬,我就知道逃不脱。”陆信南横了云容一眼,苦笑道,“罢了罢了,喝便喝吧。”
陆信南说喝就喝,他手起杯落,动作爽快又潇洒,三杯喝罢面色不改,连孟晋知也不由喝了声彩:“不愧是俺兄弟,好酒量!”
“他当年花天酒地,什么地方没去过,还怕这几杯罚酒?”乐凡说道。
孟晋知一想,也对,想起先前他们联手坑他的事,不由哼了一声:“迟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三杯酒就想了事?没这么便宜。”
“先吃饭再说。”乐夫人见状,赶忙打了个圆场,“总得垫垫肚子才好喝酒。”
“是啊,他俩折腾了一夜,赶紧吃些东西才好。”许宁也将云容和陆信南两人让到身边坐下,众人纷纷入席。
每人碗里都放了两只红鸡蛋,颜色鲜艳,想是为了讨个喜庆的彩头。
众人坐定,只听乐夫人轻声道:“转眼福宝就两岁了,你们几个叔父姨母来替他庆祝,他可高兴啦!当年也多亏你们大家,这小子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这次你们回来,可一定要在百草谷里多住些时候。”
当年乐夫人怀着福宝时,被硬闯百草谷的歹人给擒住,动了胎气早产,幸好当时路过百草谷的许宁也几人听见了乐夫人的求救声,这才把她从那群歹人手里救了下来,让福宝平安出生。
出去给自家夫人孩子买衣服和被褥的乐凡回到百草谷听说后,差点发疯,好在大人小孩都平安无事,也是因此,乐凡才与许宁也几人结识,成为了至交。
这次之后,乐凡便加强了百草谷的机关,连他们住的屋子外面和里面都设置了不少的机关,就怕还会发生当年的事情。
“你放心夫人,没吃穷乐凡之前,你便是想赶我们,我们也不会走的。”孟晋知嘴里咬着个囫囵的鸡蛋,嘟嘟囔囔还没说完,陆信南便嫌弃道:“是你,不是我们。”
许宁也笑着瞥了他们一眼,正色道:“夫人千万别客气,难不成还跟我们几个见外么?”
他话音未落,就见孟晋知从怀里掏出一顶貂毛的小皮帽,大大咧咧道:“俺没什么好礼物,前些日子亲手打了只紫貂,找人做了这顶帽子,等冬天了福宝就能戴了——上头还镶了块玛瑙呢,可神气啦!”
他这个头一开,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将备好的礼物寻了出来。
乐夫人给儿子的是自己绣的虎头小鞋,乐凡将一只避百毒的小葫芦挂在了儿子身上,陆信南用极剔透的白玉打了只音色清脆、结构精巧的警哨……
一时间,人人都热火朝天地围着这个小寿星转。
云容见状,心中温暖,正要从包袱里将她买的长命锁拿出来,就听陆信南惊道:“哟!宁也你这礼物可了不得!”
她闻声抬头,见许宁也手里握着一柄笔直的竹剑,手工精细,样式简朴,通身却透出一股寒意。
他含笑望着坐在乐凡膝上的福宝,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喏,干爹亲手削的竹剑,福宝喜不喜欢?”
剑刃反射着逐渐偏西的日光,小福宝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过了半天才伸出手来,轻轻抓住。
他睁大了双眼,打量着这柄从未见过的兵器,半晌才抬头,咯咯笑了起来:“西欢……”嘴里囫囵不清的。
“这是生在寒地的铁篱竹吧?”乐凡自幼见惯奇珍异宝,此时却也吃了一惊,“最坚韧也最罕见的竹子,做练武的兵器再合适不过了——宁也,福宝还这样小,你这生辰礼实在太贵重了些。”
“我是送给我干儿子的,又不是送给你,哪有什么贵重不贵重?”许宁也笑着将竹剑塞到福宝手里,余光扫了扫身后,又道,“再说了,这是我跟阿容两个人的礼,自然不能比他们几个轻。”
“啊?”云容已经将她买的长命锁都捧在了手里,此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吃了一惊。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孟晋知就已经跳了起来,大惊小怪道:“哟?大家都是朋友,人人各送各的,怎么偏偏就你俩合起来送一份礼?”他眉开眼笑,“赶紧从实招来。”
许宁也微微有些不自在,没敢回头去瞧云容,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俩一起送,不成么?哪有什么可招的。”
“那你怎么不替我一道送了,偏偏跟阿容一起?”陆信南哪里买他的帐,嘴角的笑意促狭,“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晚可就别怪我们灌你酒啦。”
“我……”许宁也耳根微热,强作镇定,“不过送个礼罢了,非要跟你们交代作甚?我没什么可招的,真的。”
“嘿,宁也你这就不对了。”陆信南眉梢一扬,哪肯罢休,几人七嘴八舌,屋里顿时热闹极了。
云容听许宁也说了几句,猛然想起那天在河堤边上她跟他打趣的话,心里哭笑不得——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哪里会真赖着他一并备礼?
谁曾想他竟然这样较真,居然真在他费心准备的礼物上挂了她的名。
云容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手里的长命锁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想了想,趁着其他人都在拷问许宁也,飞快将它塞到了乐夫人手中。
乐夫人诧异地抬头看她,随即了然地微笑起来,收过礼物,扬声道:“我替福宝多谢大伙的心意啦!温鼎里的水都煮沸了,咱们一边涮肉一边聊,成不成?”
忙活了一天,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乐夫人这话正合了口味。
于是众人纷纷坐到炉边,一边互相打趣一边伸长了筷子,将各色食材扔进滚水,脸颊都被火光映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