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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芍药沾血,触之以悲
    明昼予浅在房外守了一夜,他本来是在收拾他以前的房间,可刚收拾好没一会儿,他便收到了祁宁的命令,让他守在澄衣身边,寸步不离。
    只是等他找到殿下时,却发现殿下与君上已经安寝,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只能选择乖乖的站在房外,一直守到天明。
    “祁姜妖主。”明昼予浅站正原本随意靠着的身子,对着缓缓而来的祁姜施了个礼。
    祁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明昼予浅,她下意识的问道,“你不在公主殿下身边待着,在这里做什么?”
    明昼予浅施礼的动作一僵,他该如何解释才好,才能显得......正常些。
    “属下......属下是守在殿下身边的,没......没乱走。”
    祁姜脸色蓦然一红,她自然知道明昼予浅所说何意,往日里澄衣和慕晚吟虽然宿在一起,可那个时候澄衣昏睡着,慕晚吟担心守着也属正常,可昨日醒了,晚间还宿在一起,这就让祁姜不得不脸红耳燥一番,直觉自己刚才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那你继续守着,等君上和公主殿下醒了,便请君上至议事厅。”说完祁姜就快步的离开了。
    明昼予浅看着祁姜离开的背影,他多想对祁姜说上一句,他也不知道君上和殿下何时会醒,毕竟他来守着的时候,房中已然烛火皆灭,他虽然守在外间,却什么都不敢去听。
    祁姜快步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了昨日她与祁宁约谈的小亭里,她才停下了脚步,她的一生没有情爱,总是在报仇之中反复捻磨,突闻此事难免有些不自然,落荒而逃也属正常。
    “祁姜,你怎么了?”
    “嗯?没事。”祁姜回头看了从蕴一眼,“君上还在歇息,你与北冥族长一路急赶,不若也先去歇息修整一番,待君上起来了,我再去唤你们。”
    从蕴恍若未闻,他走到祁姜身边,将手贴在了祁姜额间,“你生病了?”
    从蕴真身乃青蛇,蛇也,冷血之物,体温偏凉,他的温度刚好可以化解祁姜刚才因胡思乱想而升起的温度,祁姜舒服的叹了口气,可又随即发现不对,她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生病,你不用探了。”
    从蕴失落的收回了手掌。
    他与北冥雪色今早刚到,本来是在议事厅中等着祁姜去将慕晚吟请来,可没等到慕晚吟,却发现祁姜快步的往外面走去,他有些担心,只与北冥雪色随意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追了出来。
    祁姜脸颊通红,又失了从蕴的凉度,总觉得有不知名的热度从四肢百骸传来,层层攀升,让她头脑一阵阵的发晕。
    “你这是怎么了,脸红成了这样?”
    祁姜下意识的用手背蹭了蹭脸颊,脸颊上异常的温度通过手背蔓延至掌心,她觉得自己脸颊生烫,仿佛在开水里煮过一样。
    从蕴刚开始有些担心,可祁姜下意识轻抚脸颊的动作让从蕴顿时一愣,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在火海里怀抱芍药花的女孩,她虽有神色惊慌,却是活着的。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过祁姜这般活灵活现的神色了。
    一百年,从初见到现在。
    “我有东西给你。”
    祁姜抬头看向从蕴。
    “也不知过了百年,你还喜不喜欢。”
    从蕴从灵海里幻出了那朵从隐世涧里悄悄带走的芍药花,芍药花被从蕴养护的很好,他特意在万狐宫里寻了养花护理的书籍,日日看着学着用着,生怕养坏了这朵娇艳的芍药。
    祁姜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朵开的极盛的芍药花。
    芍药沾血,触之以悲。
    那是祁姜被慕晚吟救下的第二日,她在东篱殿一处舒适的阁楼中醒来,她双目无神,紧紧的盯着一只半陷入蛛网的白蛾子,那白蛾子一半的翅膀已贴紧在蛛网之上,另一半的翅膀悬挂在空中,频繁的煽动着,似乎想借着力道撕开被沾上的另一半翅膀。
    那白蛾子挣扎的十分厉害,煽动的频率让整个蛛网都跟着它一起抖动,它极其奋力,对着“生”带着强烈的欲望。
    候在一旁蜘蛛很是懒散,它百无聊赖的摩擦着自己的足,显得漫不经心,它对自己的蛛网有十足的信心,并不担心白蛾子已被粘住的翅膀能挣脱开来,它将自己的足摩擦出了光滑的润度,岑亮岑亮的,仿若一把刚被擦干净的兵器,反射着骇人的亮度。
    白蛾子还在扇着仅剩的翅膀在胡乱挣扎,大概是活命的欲望,让此时的白蛾子显得很有活力和力量。
    蜘蛛候的久了,它本以为白蛾子会很快放弃挣扎,却没想到今日自己捕捉到的竟是如此的坚毅,它放弃了摩擦自己的足,闲庭信步的顺着蛛网走到了白蛾子身边。
    白蛾子看到蜘蛛靠近,挣扎的更是厉害,被捕的恐惧通过高频的震动散发的淋漓尽致,随着它频繁的震动,好几处纤细的蛛网被震断成了两截,在空中摇摇晃晃,宛若失了庇护的幼崽,无依无靠。
    随着震动的加剧,被粘粘上的翅膀有了脱离的希望。
    蜘蛛停在白蛾子身边,静静的看着,它将一切收在眼底,却没有做任何补救的动作,它十分欣赏白蛾子的求生欲望,它并不急着将白蛾子的希望打碎,它想要每一个被捕的猎物,在认命般的放弃中充满被吞食的绝望。
    白蛾子的奋力震动让它那被粘住的翅膀脱离了一点点的蛛网,它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更加急切的继续煽动着,眼看着就要挣脱桎梏,重获自由,脱离即将被吃掉的命运,却在最后一次煽动时,粘粘上了不远处的蛛网。
    至此,它整个身子无法动弹,被束手束脚的绑上了饭桌。
    任人宰割。
    白蛾子蹬了几下腿,踩踏在空中,毫无屏障可依。
    蜘蛛看着白蛾子眼中精光熄灭,它知道,这白蛾子已形同尸体,它对自己的境遇已然绝望,蜘蛛十分享受的看着这种垂死挣扎,大概是白蛾子的表现愉悦了它,它很快将自己的毒液注入了白蛾子的身体里,让它急速的咽了气。
    它放弃了对猎物的折磨,是它对愉悦了自己的猎物最好的奖赏。
    祁姜木然的看着白蛾子赴死,她就像那只白蛾子一样,在巨大的狩猎者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所有的希望都是假象,她只会在挣扎中被束的更紧,从开始的能正常呼吸到最后的艰难喘息,过着胆战心惊却又死地丛生的日子。
    祁姜想,还是放弃吧,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大火漫天,烧尽了祁姜的求生欲望。
    “阿姐,我要阿姐,呜呜呜......”
    祁姜无神的眸子突然睁大,她似乎听见了祁宁的声音,那声声哭腔刺的祁姜痛苦难忍,她蜷缩起了身子,尽量将自己缩小,将重心都压在了心上,似乎只有心上千斤重,她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疼痛。
    “阿姐,我要阿姐,呜呜呜......”
    祁宁的哭喊声在祁姜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祁姜的眼眸聚合了起来,她侧过身子,瞬间被透入阁楼里的白光刺的眯起了眼睛,等到眸光好不容易适应了阁楼里的亮度,她打量起了阁楼里的一物一木。
    阁楼摆设极为简单,一床,一桌,一屏风,那刺目的白光就是透过窗户绕过屏风直直杀进了祁姜躺着的床上。
    外面应是风光正好,祁姜如是想。
    祁姜用手臂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沉于黑暗中半晌,悠得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到阁楼里唯一的木桌前。
    芍药沾血,触之以悲。
    祁姜怜惜的抚了抚芍药花瓣,每一片花瓣都白嫩的宛如含水的珍珠,颜色又好,美的灼人心弦,芍药花繁复的绽放着,层层叠叠,花心姿态正好,宛如盛装打扮的美人儿,一娉一笑都充满了甜馨的味道。
    这是一朵本该幸福的芍药,却最终葬于杀戮之下。
    祁姜抚摸了许久,从花沿抚摸到花瓣再到花心,她仿佛是在祭奠,又仿佛是在哀悼,她聚合的眸光之下全是隐隐闪动的泪光,她忍的很是辛苦,睫毛因为闭合忍耐而沾染上了泪水,显得水滋滋的,朦胧泪意已成了她唯一的写照。
    夕阳西下,碎黄的颜色透过窗户绕过屏风打在了芍药花瓣上,嫩白的花瓣儿铺上了金黄的酥脆,独成了一派风景。
    祁姜还站在芍药花前,指腹来回摩擦着芍药花瓣,嫩白的花瓣儿已被磨出了浸透的水意,显然这一处已被摩擦了许久。
    纤白的手指在碎黄中停了下来,整整一日的思索,无人打扰,她终于寻到了解决的办法,她摩擦花瓣儿的手指一捞,将整朵芍药花抱进了怀里。
    祁姜下了阁楼,她寻了一处湿润的土地,将整朵芍药花埋葬了进去。
    泥土打在芍药花瓣上,也打在了祁姜最后的温柔上,埋没的芍药花就像祁姜抛弃的温情,那一处柔软多情早已随着埋葬而消失,在往后的日子里,便要在复仇与杀戮中,寻找生存的意义。
    她就像那只白蛾子一样,被困死在蛛网之上,奋力挣扎得到的不是救赎。
    她却又不像那只白蛾子一样,她不甘心永远做猎物,她要做一个反猎者,将那只虎视眈眈的蜘蛛吞食下腹,让它也知道被反噬的痛苦。
    终将报仇成为了祁姜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