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声皇叔
    面色苍白的八郡王在久咳停止之后，又捂胸歇息了一会，才喘着气叫众人起身。
    容王望着一眼而去皆是不明就里的百姓，笑得十分和煦。他甩甩衣袖，冷冷道：“八郡王，你看他们如今多么尊崇你，稍后本王的柳英军一来，不知他们眼中的大将军能否护他们周全呢？”
    “容王，百姓无辜。”
    “本王又何其无辜！”容王稍显激动，不过听到远处一阵震响天地的马蹄声后，他便收起了燥怒的情绪。
    “八郡王，你也看见了，他们都认得你，是不是觉得很威风啊？本王呢……又有何人识？”
    “你我本就是藩王，无诏——不得回京。”
    “李瑞选，难道你当真不恨吗？你当本王——就这么喜欢回来么？”
    李瑞选沉默了。
    马车之上站的两个如谪仙般的公子让有幸得见的妙龄女子心悦不已，谁都不知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只叹那两双望穿秋水般的眼眸长得几近一样，面容也是如复刻般俊美，尤其八郡王的身份是那般尊贵。
    而他们二人却一直紧盯远方，当看到紫面黑字棋出现在那一头，容王终于安心地扬起两边嘴角，而李瑞选的眉宇却更加深沉了。
    与此同时，西虎门宫门突然大开，声音之大无不令人注目。
    “你收买了禁卫。”李瑞选的声音无比低沉，是心痛也是痛心。
    容王看着麾下柳英军已然浩浩荡荡从信义坊街上往西虎门长驱直入，微微侧身轻笑，并不看李瑞选：“你的父皇——本王的好皇兄，若是看到本王为他精心准备的这一支强军，会不会特别欣慰？”
    “你有这一支强军，西北战事之时……”
    “八郡王，本王可不是你，为何要帮你父皇守护河山？”他扬袖整袍，背手而立：“是谁说的武不能治国？是谁说的重武必戮？本王今日便要看看，武文帝——如何以文抑武？”
    李瑞选眼看着柳英军马骑渐入宫门，面色凝重，最后道：“皇叔，治国之道，非尔能通。”
    这是李瑞选第一次喊容王为皇叔，他们相差不过五岁，辈分却差了一轮。儿时他们相伴长大，孩童时候他总是执拗，不肯那么称呼皇叔。后来二人分立两郡，并无更多交集。是以此时一声皇叔，并非亲近而是警告，他分明在暗示李荣钰：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容王眼眶微红，心中似有感触。然而他昂首挺胸，走下马车，往宫门而去，不再回头。
    李瑞选轻叹一声，跟随下车，尹舟连忙上前来扶，容王的护卫也不再阻拦。
    他们在后面走得极慢，李瑞选时不时咳得胸腔仿佛要炸开一般，听得尹舟忧心不已。柳英军在他们身旁驰骋而过，马蹄卷起的黄土纷飞，一阵又一阵……
    等他们走进西虎门，柳英军也全部进入。李瑞选回身看了一眼，宫门缓慢地关上，将信义坊与皇宫彻底分隔开来。
    他松了口气，转头一眼就看到了点将台上的父皇。他身着朝服，面容憔悴，眼里饱藏心酸苦楚地看着他最小的弟弟骑在紫衣军的最前头，手里宝剑剑鞘上的明珠在日光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圣上？”容王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城墙之上尽是□□，武文帝亲临城墙，他们是早有准备，打算瓮中捉鳖……他们中计了！
    “李瑞选，你……！”容王掉转马头，看到不远处的八郡王的侍卫长牵着马匹，他一跃上马，马儿快跑，很快与自己马儿并骑。
    “你们！”
    李瑞选面色凝重道：“容王莫不是过于高兴，全然没发现将领军士，均非熟识的人？”
    容王倏忽回神，他的确疏忽了！他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李瑞选是故意的，从一开始，他就想方设法拖延刺激，究竟哪里错漏了，他不曾放一人离开郡王府过。
    “你……你是何人！”容王怒不可遏，第一怀疑的却是他的身份：“十一年前，你就该死在戒灵鞭下，为何你还能好好站在本王面前，还挨得住戒灵鞭……你不是李瑞选！你究竟是何人！”
    “容王怕不是疯魔了吧？本王乃圣上八子，生于深宫，长于离阳，怎会有假？”李瑞选冷哼一声：“本王百般劝诫，容王未能回头，那便坦然接受这后果吧！”
    “你所有的举动都在迷惑本王？你，你……”
    “容王，是不是迷惑，但看你如何思量。但有一点，本王绝非迷惑之举——浅紫九是本王的人，长盛府谁人不知？你胆敢动她！”李瑞选微怒，握拳尽力使自己平息怒火，道：“柳英军尚在晔州……”
    李瑞选淡淡一笑，后头的话不必再说了。他向城墙上的父皇弯腰行礼，忽而扬鞭催马，往宫门而去。一切已成定数，容王此时是强弩之末，这里不需要他了。
    马儿飞腾，李瑞选唇角上扬，眉眼含笑，卸下多日的伪装，直奔郡王府。这个时候，紫九还躺在他书房的榻上，且还得继续躺上几个时辰，回去之后看他怎么撬开她的嘴，问问她是如何回来的。
    想到她，李瑞选心里就忍不住柔软起来。这些时日，他忍着不去见她，后来忍着不去担心她去了何处，又忍着不去想万一她不回来怎么办，终究她还是自己回来了……
    她回来了，一切都又美好起来。
    然而当马儿嘶吼停蹄之时，李瑞选远远看着郡王府内冲天的火光，心中那抹安然瞬时消失不见。
    他先是一怔，继而慌了。他飞快跳下马，踹开府门，一个人都没有。
    李瑞选别头闭眼：是容王！
    他直奔浮生院，却是连院门都进不去了，里面的屋顶房梁都塌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熊熊的火光如数万刀剑，闪了人眼刺痛了心。
    李瑞选想都不想就往里冲，一道剑芒闪过，他的身子自然而然往后一退。
    “何人？”
    灵云挡在他面前，摇着头道：“王爷，属下三刻前进去过，屋内家具都烧毁了，所幸没人在内，并无伤亡。”
    李瑞选有苦难说，他的唇不受控制颤抖起来，连句话都说不出了。三刻前——三刻前家具就都烧了……
    “人呢！”他大喊一声，还是冲进火海里。金光护身，夹杂着火光的包围，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身影。
    灵云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火海里除了火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李瑞选看着烈火继续吞噬屋内的一切，地面也燃了，榻也没了，不久前躺在榻上的女子不见了，都没了……
    当灵云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李瑞选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也不是安然无恙，发丝凌乱，衣衫褴褛，脸上还有木炭擦到的黑色痕迹。
    他垂着双肩，眼冒怒火：容王，本来你还不用死的！
    “王爷。”灵云扶着他，安慰道：“属下已经找到被容王关押在地牢的家仆，王管事已经在安排他们有序取水灭火，书房里有要件没有取出么？”
    这绝对灵云说话最多的一次。
    李瑞选摇摇头，无力地往地上倒去。虽然屋内没有紫九的踪迹，她兴许已经逃了出去，但他害怕另一种可能……
    为何每次她出事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他真的太自以为是了，认为这府邸是最最安全的所在，没有人能伤害到看不见的人。可他忽略了，即便谁都看不见，她也是个不能动的，谁都能伤。
    “王爷！”灵云适时搀住主子。
    几日后，京郊。
    紫九突然惊醒过来，额上清凉，她抬眸，看见灰头土脸的一人正给她擦脸，见她睁眼了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小姐！小姐您总算醒了！呜呜……小姐……”
    “小姐，您发热了，几天几夜的浑身比刚出炉的包子都烫，吓死我了……”
    “小姐，您还哪里不舒服吗，您告诉我，我……我想办法去摘药……呜呜……我忘记小姐不能说话了……”
    紫九无奈摇头。小妍当真是年幼，一激动就哭哭啼啼的说不好话，李瑞选怎么会挑了这么个毛毛躁躁的孩子照料她。
    “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城里都是容王的人，府里也回不去了，我……我随便吃吃树根野菜可以，小姐您……您怎么行啊！呜呜，王爷……”
    紫九闻言轻轻一笑，这孩子当真实诚，约莫不知道李瑞选装病的内情，以为容王真能得势呢！
    不对！
    紫九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她还没解开障眼法，小妍如何能看到她？从上到下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与从前并无不同，怎么会……
    那时候，火苗还在外屋时，紫九就意识到不对劲，奈何她周身动不得，也不敢呼唤，担心来的是容王的人反而不妥。本以为真要遭殃，是小妍猫着身子悄悄进这屋来，死命拖着她往外的。她还那么小，一边怕着火一边咬牙拖着她，每走几步就气喘呼呼，可她还是把自己从火堆里救出来了。
    怎么能怀疑她？
    “小姐，要不您再躺会，我出去找果子。王爷那么疼你，要知道我都没给你找好吃的，指不定又要罚我了，呜呜……小姐还好你不能说话，不然你一告状我……王爷又要罚我了……我在说什么呀，就算小姐您不说，我……我也不敢蒙王爷呀……不是，我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呢……”
    她说着又哭哭啼啼起来，把紫九给弄得哭笑不得了。
    这个丫头，当真是心无城府的。
    不过她哭着哭着就要往外面走，紫九伸手拉住她，把她惊得又是欢喜又是惊恐。
    只见小妍蹲下来，轻轻摸紫九的手，哄小孩似的说：“小姐乖，小妍给你找吃的去……吃的……”小妍想了想指着嘴巴做张开下咽的动作：“懂吗？”
    紫九摇摇头，嘴巴干裂得厉害，不想吃。
    小妍急了：“哎呀，小姐，你有时候看上去挺聪明的，我还以为你能听懂话了呢！小姐，你闭上眼，乖乖再睡一会，我去去就回……”
    紫九抓着她的手不放，借力慢慢坐了起来。如今情况不明，她着急回郡王府看看。
    不如说，她着急回去看看李瑞选，他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