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等我……回来
莲嬷嬷和许嬷嬷起不了身,紫九最是心喜,只是特意闹腾了这么些天,免不了得继续扮上两日。
如此上窜下跳到第三日,她也是累得紧,夜间挨了床便睡。
她暗暗想,若不是膳房的饭菜合味,每餐都能吃得肚子圆鼓,偌大的郡王府成日跑上两趟就要气虚。
这十来日她也将郡王府各处都稍稍瞧个大概,别看侍卫不多,守卫却森严,进出查验,到访的都要带帖,添置的物什都要一一查看,比如前两日云英出去帮莲嬷嬷买了胭脂水粉,也都要摊开给他们看。
一帮男人看得出什么,不过做做样子震慑人罢了。
总而言之,要跑出去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她暂时打消这个念头了。那晚听到李瑞选与萧谷风的谈话,他们似乎要外出打仗,那样李瑞选就不会在府内。既然唯一会给自己添堵的不在,她火急火燎地出去做甚?不如呆在这好吃好喝的郡王府享享小福。
至于他那些难听的话,总有一天她会骂回去的!
蠢货?他李瑞选才是个十足的笨蛋!
这天,她一样是用过晚膳就哈欠连连,懒理一直劝她去院子里走走好消食的云英,径自倒在架子床上就睡,也没换衣裳。
自打来了郡王府,她就很少泡浴了。一来没有那种清香的橙黄色月季花瓣,而是红艳香浓的玫瑰;二来无论云英伺候得再怎么好,她总觉得不如清儿那般能与其亲近,隐隐总是有些生疏。
云英和小妍见怪不怪了,她们帮紫九擦净两只白皙的脚丫,合力将人抬上床,轻柔脱了她的外衣,拉好锦被,才下去收拾桌上余下的膳食,把食案撤了。
这一夜,月黑风高,树影婆娑。
按说已入深秋的凉爽天气很好入眠,紫九却睡得不太踏实。
云英早让小妍换了被胆,只是稍稍覆在她肚,她就烦躁得一脚踹开,四肢平坦占着整个床,依然一身燥气难消。
只觉喉咙干哑,咂巴着嘴,一口凉水已入她的唇中。
李瑞选觉得不够,又喝了口水,悄悄覆在她唇上再渡过去,满脸饕足。
眯着笑,闭着眼,粉腮嫩,怎看都是一个乖娃娃。
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上那张白嫩得像块豆腐的小脸蛋,细声叹息:小家伙,你何时才能开窍啊?
西北战事来得十分凶猛紧急,大殿上群臣各执己见。有主事议和,予趵蕨国一些钱财粮饷;有主事应战,免绝后患。
一封意料之中的诏书紧急送往离阳郡王府。
紫九正坐在井旁的秋千上玩,对面云英和小妍并两个小厮团团围着水井,严阵以待的模样让她使命憋着气。
她知道这是膳房用的水,再怎么样也不会动它的主意,关于自己的膳食哪能拿来开玩笑,只不过做做样子吓唬他们也是有趣。
总归她喜欢坐多久,他们就得绷着精神站多久,着实为这无聊的日子添点乐子。
她晃着脚丫子,一双贼兮兮的眼眸时不时透过他们的身缝往井口瞧。
李瑞选就那么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紫九慌忙别开脸。即便只是一眼,她也发现他今日着装不一般,不是守孝的雪色或墨色衣袍,而是绣有繁复图腾的朝服。
她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盛装,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器宇轩昂。她不得不承认,除却这人偶有的恶趣味,依他的相貌地位,根本是个招蜂引蝶的主。那个张莺聘不就是个例子么?
可惜就算紫九不看,有人还是存心要给她看的。
李瑞选流星大步走来,几个下人连忙跪地行礼。
他没有时间理会他们,径自走到秋千前,将她横抱起来,想抱着小宠一样轻松。紫九暗暗使力也无甚用,懊恼这阵子都白吃了,怎么还是能够让他一下便抱起来。
她是不知道,非是身重的缘故,男女之间的气力,本就相差甚多。
暗着不行来明的,倏忽她就手舞足蹈起来,囔囔叫叫,毫无半分矜持。
李瑞选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紫九若能停下来,定能看见他眼里无限的柔情。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也就持续了片刻,李瑞选将她平放回秋千上,十分和颜悦色:“等我……回来。”
他飞速转身离去,紫九和那几个下人一样茫然:李瑞选刚刚在干嘛?
紫九有点错愕,很快又反应过来:等你,谁要等你!
西北边境战事突起,守城将士奋力御敌,而今退困不枯城。朝中无良将可遣,离阳郡王李瑞选临危受命挂帅,萧谷风为先锋,率两万士兵携粮饷前往不枯城救援。
朝中自有许多反对之声,圣上一句“不若尔去”应之,并称:“选八子十岁曾随朕御驾亲征,足智多谋,善排兵布阵,临危不乱,若不是代朕受伤,如今已是封侯大将军。”
自此,无人敢持反对之见。
圣上这些话传入坊间,许多人恍然大悟:原来八郡王在圣上心中仍是份量十足,盖因恪守郡王本分,不常与宫中走动,才致外人以为他是个不得重用的小郡王。
郡王府里的小妍担心的则不同,她拉着云英衣袖,显得十分忧愁:“姐姐,王爷是文弱的书生,可怎么上阵杀敌啊!”
“有萧将军保护王爷,你担心什么?”
“刀剑无眼呀,据说战场跟一般的行刺可不一样,到时候可是千军万马,要是有人存心刺杀主帅,萧将军一人怎么能抵挡呢?”
云英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王爷的事轮不到我们置喙,还是做好份内的事好了。”
紫九听着这番话,不禁对那个不起眼叫小妍的丫头刮目相看,她能说出那番话,显然还是有一番见地。倒是云英的反应过于冷静,总让人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她不承认自己担心李瑞选,所以对云英的态度有些不满。
对李瑞选出征一事,她不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奇怪,毕竟那晚就听到萧谷风和他的谈话了。只是想起上午他匆匆来抱了自己一下,应是知道要上战场特来辞行。
她将这件事在心里如此过了一遍,竟有一丝悸动。
李瑞选出征的消息在京中又若巨石般激荡波澜,而郡王府内却没因此有所波动。王管事主持之下,所有下人恪守本分,全然没有因主子的远征而有所松懈。
紫九的日子自然也是过得惬意,连着几日也不见两位嬷嬷,更是省了心积了力,不用搞得一身乌烟瘴气,没事就在府内到处晃,东风居然也不拦着。
三日后,突有故人到访。
紫九正坐在珑月院的粉墙上往小桥下扔石子,任凭云英小妍如何叫唤就是不下来。
王管事到了院门外就停下了,东风则因云英小妍的呼叫早早守在墙下,以防浅小姐从上头掉下来。
月华公主一进院就见到这副情形,她扬袖遮去半张脸,与李瑞选一样狭长的眉梢难掩笑意。看着那个露着脚丫子全然不知礼数的女子,她似乎一下子明白:如此富有生气的人,莫怪八弟钟心不已。
紫九默默算了算,这是第三次见到这位三公主,只是这次总觉得浑身有些不适。具体哪里不对,她也一时没领会过来。
月华公主静静地站在那里,粉色的披风上单绣着一只腾空而起的彩凤,她绾着整齐的如意发髻,镶金嵌玉的飞凤步摇立在上头,余下的乌黑发丝丝滑地垂到腰间。
她的两手仍一如既往地拢在腹前。紫九想起在冷仙居遇到刺客那一夜,都不曾见她面色有变,那种处事不惊很少见。
大越长公主真是仪态万千,堪称人间龙凤。月华公主倒比自己更像仙女,且不像自己是个小小的散仙。
只不过,仙子落凡尘,明珠显暗沉。
紫九突然明白心中那股不适因何而来——盖因如此高贵冷艳的月华公主,大劫将至。
她倏忽从墙上翻身跳下,惊得东风连忙去扶。她一瞄,月华公主眉头微皱,再眨眼已恢复如常。
果然与李瑞选是姊弟,都练就七情不上脸的功夫。
她站定后,东风才微微松口气。
紫九素来偏爱漂亮之人,更不说这样貌若天仙的公主。是以疾步向她走去,并把手里余下的石子递给她。
有两宫娥出步拦她,月华公主挥退她们,稍稍往前,纤纤玉手自素雅披风中探出,从她手中取了一小块。
“你想让本宫与你玩耍?”她的笑容,如春日里的阳光一样和煦。
紫九不做声,出手便拉着月华公主往桥上跑,宫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自家公主头一次步无章法地奔跑出去。
东风愣了愣,没有去拦。
六宫娥看他不动,为首的湘琦——走到云英小妍身侧,神色焦虑,她问道:“浅小姐这样稳妥吗?”
“不知道。”云英摇摇头:“莲嬷嬷和许嬷嬷是没有办法的。有时候她很乖,有时候又很闹,我们也抓不准。”
“哎呀,那可怎么办!”湘琦急得团团转,此时公主可不能有任何事情。
东风看她在眼前来回走了好几圈,忍不住开口道:“浅小姐就是个孩子,她喜欢公主,不会对公主怎么样的。”
云英听了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
细细一想的确是,这浅小姐经常胡来,似乎就不曾对东风侍卫闹过。对公主那般亲昵的举止,更是没有见过。
另一厢紫九将月华公主拉到桥旁的柳树下,她倒不是真的要叫月华公主扔石子,而是看着她的额头,那里印堂已经如同墨汁一样,实在有些瘆人了。
她这么看着,忍不住伸手就去碰,生怕自己看错了,又来回涂了几下。
不远处几个下人看着吓出一身冷汗。
紫九苦着脸,恼一时的天真,这印堂之色如何是能拂去的?
月华公主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动声色地由着她摆弄,待她手移开了,才浅笑道:“小九是不是呆在这里觉得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