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吴桐站住了脚。
一个嗡嗡作响的大头苍蝇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她摇晃了一下脸,苍蝇从她面前飞走了。
但这一晃中,酸腐的气味结结实实地窜进了她的鼻孔。
吴桐胃中一阵翻江倒海,若不是身体素质过硬,努力强压下了不适,否则一定会当场吐个彻彻底底。
放置在角落里略显寒酸的单人铁架床上铺满了发霉的中文报纸。
床边有一个生了锈的铁盆,里面积满了秽物,那里也许就是恶臭最大的来源。
房间内没有窗,郑家轩摸索着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但来回按了几下,灯都没有亮起来。或许是灯坏了,又或许这屋里根本就没通电。
门外照进来一缕阳光,柳曼用手挡住了眼睛,似乎有些畏光。
她喘着粗气,急切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快走!快走!”
吴善任轻声唤道:“曼曼……”
柳曼缓缓地放下了遮挡眼睛的手,耷拉下来的上眼皮里渐渐蓄满了热泪,顺着皴裂的皮肤流了下来。
这声“曼曼”冲开了岁月的大门。
大门另一头站着花季娇艳的少女;而大门的这一头,却是一具濒临死亡的行尸走肉。
柳曼觉得自己可能是病得太厉害了,醒着的时候还在做梦。可是梦里见到的难道不该是柳铭飞吗?怎么会是吴善任?
她心心念念的是柳铭飞啊……
可吴善任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直到吴善任走到她身边,握起她的手,她才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那熟悉的触感,那熟悉的温度,让她确信这是现实,而不是梦境。
柳曼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让人知道我在这里……难道——铭飞他——死了吗?!”
“他是,死了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柳曼耗尽全身之力歇斯底里地吼着。
吴善任立即安抚道:“没有没有,铭飞还好着呢,他已经戒了毒,现在过得很好。”
吴桐觉得很奇怪,柳曼竟然如此亲昵的用“铭飞”来称呼她自己的堂哥,像是在叫多年的爱人一样。
柳曼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柳铭飞舅舅?这种在意,像是对深爱之人的在意,而不像对一个亲戚的在意。
听吴善任说铭飞很好,柳曼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她不甚清醒的头脑里一阵混乱,不停地自言自语着:“也是啊,如果铭飞死了,他们就更怕我把秘密讲出去,他们一定会马上杀了我,怎么还会把你们找过来。难道他们良心发现,找你们来给我收尸的吗?”
柳曼说着说着又自嘲地笑笑,继续喃喃道:“怎么可能,他们只管杀人,哪会给人收拾……”
郑家轩清楚这将是一段漫长的对话,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只会增加人的身体负担和心理负担。
他向吴善任和吴桐建议道:“我们把她抱到外面晒晒太阳,到外面了再慢慢说吧。”
吴善任点点头表示同意。
而柳曼却挣扎地往后缩了缩,但双手又把吴善任往外推,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恐惧,“我不出去,外面危险,一会儿有人会来,你们走吧,他们会杀了你们的。”
吴桐冰冷地说道:“没人能杀我们,也没人能杀你,我们出去!”
说着卷起床上单薄潮湿的被子,就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郑家轩跟着吴桐走了出去,和吴桐一起把被子平平整整地铺到了阳光正好的沙土上。
郑家轩有些担忧地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吴桐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转头看着门的方向。
不一会儿,吴善任抱着柳曼走了出来。
柳曼很轻,吴善任抱得毫不费力,但他觉得手中的柳曼正灼烧着他的双手。
他曾经这样抱着柳曼将她娶进了门,虽然他们并没有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在一起幸福的生活过。
但他们之间并非毫无感情,只是这种感情属于爱情和亲情之外,不寻常的一种。
吴善任将柳曼轻轻地放到铺好的被子上,柳曼把自己卷成一个球,蜷缩起来。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室外过分明媚的阳光。
春风多少抚慰了一些她动荡的心神。
她注意到吴善任身旁的另外两个人。
很快,她认出了吴桐,但吴桐的青春靓丽刺伤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当年,她也曾这般美丽,穿着漂亮的衣服,骄傲地看着世间的一切,未来是一片光明。
而如今呢,她正在一点点腐烂。
命运让她爱上了自己的堂哥,两人生下了近亲结合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又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一个错误之后,无数个无法弥补的过错就随之而来。
他们都要倾尽一切来偿还自己的罪过,用一生的自由,和一生的幸福。
这个代价,太大了。
她想死,但她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
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找到她。如今,丈夫和女儿都来了。
也许,她日日的祈祷终于感动了上天;
也许,她在死之前还是能够见柳铭飞一眼。
如果是这样,她死也能瞑目了。
柳曼身体虚弱,只有靠在吴善任身上才能保持半坐的姿势。
她盯着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仔细看了半晌,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那只干枯的手,指了指郑家轩,问道:“你和郑方舟,什么关系?!”
郑家轩说:“我是郑方舟的儿子,郑家轩。”
柳曼突然像鬼魅般惨笑了一下,说:“这老头的儿子倒挺像他的。”
郑家轩并未掩饰自己的不悦,反驳道:“我跟他一点都不像!”
“连脾气都这么像。”柳曼大喘了一口气。
接着说道:“但愿你没他那么丧尽天良。”
吴桐的视线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柳曼,这是生下她的母亲。
但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和模糊。
一时间,她竟无法开口问起当年的事情,虽然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寻姐姐自杀的真相。
柳曼问道:“现在几点了?”
吴善任看看手腕上的表,说:“十一点四十五。”
柳曼说:“你们确定不走吗?给我送药送饭的人每天十二点之前都会来,他们可不愿意看到有人在这里。”
吴桐问:“他们是谁?”
柳曼用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郑家轩,模糊不清地说:“一群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