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结结巴巴，面无血色，放在膝上的手不断搓着。
    顾离人仿佛没发现她的不妥，摸着肚子不好意思道：“张婶，我能先吃一点吗？实在是太饿了啊……”
    张婶抬眼看着她，犹豫片刻，盯着桌上的菜色踟蹰道：“你……你先吃罢……”她一直瞧着桌上摆放的那壶酒，紧张地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
    云中君旁观这二人，她一眼就瞧出了桌上的酒水不对劲，倒想瞧瞧顾离人是不是真的会下筷吃喝。
    若她真是少司命，不会连这点小伎俩都瞧不出来。
    但是顾离人却真的伸出筷子去夹肉片，云中君瞳孔缩起。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
    顾离人把夹来的肉片先放在了云中君的碗里，再给自己另外夹了一片。虽然是别人家，但是她很懂得待客之道，有好东西自然要分享给客人。
    云中君诧异地瞥她一眼，顾离人憨憨冲着她傻笑。
    笨蛋。
    顾离人把肉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赞不绝口：“张婶，你这是什么肉，特别好吃。应当不是猪肉，也不是鸡鸭肉，吃起来又结实又嫩，还有一种从未有的口感，究竟是什么呢，我大概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肉……”
    云中君低头瞅着这片肉，眉头微微拧着，心里一阵恶心，估计这肉是……
    她多看了顾离人几眼，心想她真的是傻瓜吗？为什么吃这片肉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张婶的丈夫没有回家，而张婶这么晚却做了极其丰盛的一顿饭菜，显然不是夫妻俩自己随意做着来吃的，那就是要做给某个人或者是…..某只妖怪……
    “我知道了，是鹿肉！”顾离人十分兴奋地宣布自己的发现。
    张婶缓缓点头：“是前几日抓来的鹿肉，那只鹿不小心闯入了我们的南瓜田中，踩坏了好多南瓜，老张用锄头把它打死了。”
    “奇怪……”顾离人左顾右盼，“鹿很庞大，你们把剩下的肉藏在何处？为何没有瞧见？”
    张婶张了张嘴，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顾离人说：“一定是腌制过了晒干好过冬吧？”
    张婶尴尬点头。
    “话说回来，张婶，你们最近田里的收成一定还不错吧，我看你们家里添置了许多新的家具物件，还有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也是新的吧？手上还有镯子呢……老张对你真好……”
    张婶低低地“嗯”了一声，头压得更低了，她不敢直视顾离人，尤其是她身边的那位姑娘。那姑娘的视线像是冰冷的针一般，一下一下扎在她的身上，让她遍体生寒，坐立不安。
    虽然顾离人对鹿肉称赞不已，但她后来再没有动那叠鹿肉。
    三人之中，只有顾离人一人在认真吃饭，吃了半刻钟，还是不见老张回家，顾离人张望道：“要不要出门看看？”
    张婶摇头直接回答不必。
    顾离人笑着道：“我们出去替你看看吧，最近晚上闹鬼，老张可能会怕。”于是点上一根蜡烛准备出门等着老张，却在点上蜡烛的片刻熄灭了。
    顾离人不信邪继续点，蜡烛继续灭掉。
    顾离人奇怪：“张婶，你家里是不是漏风呀，怎么蜡烛总也点不上呢？”
    云中君手一挥，蜡烛的火焰燃起。
    顾离人瞪大眼睛惊讶：“咦？为何你就点上了？”顿了顿又更加惊奇，“咦？为何蜡烛的火焰是蓝色的？”
    云中君的五星道术与顾离人的婆娑大咒同出一脉，故而本质上都是蓝色的。
    顾离人盯着蜡烛低声瑟瑟道：“可能真的有鬼……”
    云中君毫不客气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余光停在窗口的一个巨大的影子上，那影子毛茸茸地，十分高大壮硕，伸出的手有尖锐的利爪，乍看之下像是一只熊，但是村子里哪会有熊？而且它有一对绝不是熊的尖尖的耳朵。
    这是什么怪物？
    连云中君也不得其解。
    那影子正要戳破窗户抓向背着窗口的顾离人，云中君下意识把顾离人往自己这边一拽，顾离人跌跌撞撞投入云中君的怀中，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忙不跌红着脸说着“抱歉”。
    后头纸糊的窗户被“嘎吱”一下捅破，刮来一阵疾风，瞬间吹灭了屋内的灯火，包括顾离人手中拿着的那一只燃着蓝色火焰的蜡烛。
    一瞬间，屋内的气息凝滞了。
    云中君似乎在蜡烛熄灭的一刹那在顾离人的脸上看见了一种严肃的表情，顾离人的黑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精明的光，脸上也不是那副傻乎乎胆小怯懦的样子，她的表情肃穆敏锐，嘴角还带着阴谋得逞的笑。
    但这种印象很快就被顾离人自己打破，黑暗中顾离人紧紧抓着云中君的袖子躲在她的身后，畏畏缩缩道：“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是鬼吧！它进来了啊，好可怕！救……救命啊！”
    云中君被她死死拽住，感觉她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样都甩不掉，十分地嫌弃但也没有法子，只好暂且由得她黏着。
    只不过是一个梦，至于怕成这样？
    该如何让她意识到这是梦呢？如果她在梦中被妖怪杀死会如何？是不是就能够解开梦境了？
    云中君拿捏不定，最终决定保护顾离人。
    若是在梦中死了永远睡不醒，她不能冒这样的险。
    屋内漆黑一片，奇怪的是窗外的巨大的影子进来后没有任何动静。云中君也觉得诧异，这屋子很小，若是有东西进来自己应该能够感觉到才对，可为何没有任何声响？这东西真的是鬼魅？
    若是鬼魅无法接触物件和人，所以它不是鬼，既不是鬼，那是什么东西？
    既然看不见，那便用听的。
    云中君轻轻闭眼仔细聆听，首先入耳的，是顾离人轻微的但是跳得飞快的心跳声和她紧促的呼吸声，透过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掌心，云中君感觉到她的体温在微微升高。
    云中君心想这一切都在表明顾离人是真的在紧张害怕，她不是装的。
    蜘蛛怪说梦魇是用记忆做的梦境，若顾离人就是少司命，她进入她的梦中应当会到观离宫，或者是见到正在斩妖除魔的少司命，甚至还有可能遇到少司命当年镇压她的情景，但是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
    在入梦后只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普通寻常的画师顾离人，她有着简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为每日的生计苦恼着，但她也很和善乐观，助人为乐，和邻里的关系很好，每天都挺快乐。
    “顾离人……”云中君嫌恶道，“你的手很脏，松开。”
    顾离人拼命摇头：“绝不松，我要……我要保护你的！”
    云中君无言以对。
    正在她们纠缠不清的时候，身边倏忽刮过一阵疾风，云中君的衣摆和发丝被风带起，有东西在她耳边极速掠过，抓住了张婶。
    张婶惨叫着“啊呀”一声，像是瞬间被人堵住了喉咙一样，惨叫声变成了呜咽声。
    “有很浓重的血腥味道……”顾离人轻轻道。
    云中君也闻到了这股刺鼻的味道，虽然同是妖怪，和有些喜欢血腥味道的妖怪相比，她非常讨厌人血的气味。
    进屋的东西脚步非常轻盈，有鬼魅的来去无踪的步伐身形，影子明明很巨大，钻入这狭小的空间后却能丝毫不碰到云中君和顾离人。
    窗户打开，外面清幽冰冷的月色穿出云后，照亮了屋子。
    等能重新看见之后，顾离人低声压抑地说：“张婶已经没了。”
    云中君顺着她的视线往地上瞧去，那儿留了一淌血，还有半个人的身体，张婶被撕裂成了两段，一段被吃了，另外一段留在这里，伤口残缺，显然是一口咬掉的结果，这半截尸体似乎是妖怪特地留在这里吓唬人所用。
    云中君看完尸体回头瞧顾离人，顾离人脸上有担忧、有懊悔，但没有原先表现出来的恐惧。
    她默然走到张婶身边，抽了被单盖上。半蹲在前头，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云中君听见了几个字，才知道她念的是祭度的道经。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顾离人轻声道，一只手放在尸体之上，尸体上头的黑气散去，化为几道蓝光，像是萤火虫一样，四散飞去。
    云中君微微蹙眉，这句话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而且以前也好像见过这样的场景。眯起眼睛仔细去想，但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听过。
    顾离人做完祭度后站了起来，回望桌上的菜色，中间的那一叠鹿肉尤为醒目。她端上那叠肉，放置在门口，回过头和云中君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要捉这只妖怪。我原本不想招惹它，但是它当着我的面吃了人，如果放任不管，它以后也会吃人的，刚刚见姑娘你身手不凡，想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云中君还没仔细想，已然顺口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