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舀着一勺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他隐约能看到苏慕慕这份从容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苦涩。
    路泽然板着脸，觉得自己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
    他声音低沉，已经没有了半点戏谑，严肃的前所未有。
    苏慕慕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
    上次好像还是听到她癌症的时候。
    她听到路泽然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苏慕慕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但在她话语出口的前一个瞬间，路泽然已经开口。
    他几乎残忍的摊开了事实。
    “用这样的方式，会让你声名狼藉，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苏慕慕点点头。
    “我出轨了，我活该啊。”
    路泽然咬牙，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苏泽昊跟苏萌萌，到时候会怎么看你？”
    苏慕慕脸上的笑容逐渐破碎了。
    路泽然戳中了她心中最痛的那一点。
    但很快，那点挣扎便消失了，苏慕慕重新戴上了若无其事的面具，甚至主动伸出手，拍了拍路泽然的肩膀。
    “就那么看我啊。”
    “老房子着火，跟二十岁少年私奔的疯女人，一时脑热色授魂与，抛夫弃子追求真爱，多标准的反面教材。”
    路泽然的视线几乎锋利。
    苏慕慕甚至不敢跟他对视，只是低着头道：
    “挺好的，他们俩我也不打算告诉。”
    她说：
    “就让他们以为我把他们当做累赘甩掉了吧，他们是冷辰傲的血脉，而冷辰傲也挺喜欢他们，哪怕是我跑了，冷辰傲也应该不会亏待双胞胎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苏慕慕点着头，脸上又挂起灿烂到有些虚假的笑容。
    “反正我快要死了。”
    “如果我保持着这样遗臭万年的姿态，跟他们说再见的话，那到时候哪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真好。”
    苏慕慕像是很满意的点点头。
    “让他们恨我，比爱我要好。”
    路泽然的薄唇紧紧抿着。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下颌线条绷出即将爆发般凌厉的弧度。
    路泽然无声的咬了咬牙。
    他不知道，苏慕慕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沉默之中，他蓦然伸出手，掐住了苏慕慕的脸。
    他看着那张苍白的，美丽的脸庞，狭长的眼瞳里透出几分凛冽的冷。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
    “你这算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吗？”
    苏慕慕顿了顿。
    她没说话。
    而路泽然不留情面地继续道：
    “那你就没有想过，你的病还有治愈的可能性？”
    他说：
    “你用这样的方式等于斩断了自己所有后路，哪怕到时候你没病了，局面也再无回寰余地了，你明白吗？”
    苏慕慕尚且平和的情绪，似乎终于因为这句话而出现了罕见的波动。
    她平稳的呼吸凌乱。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苏慕慕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却只是笑。
    “路泽然，你今天真的废话很多，太磨蹭了点吧？”
    而苏慕慕的挑衅似乎也点燃了路泽然的怒火。
    路泽然真想将她脸上这虚假的不在乎全数撕碎。
    无声的沉默像是一场缓慢的凌迟。
    人流的喧嚣，江上轮船的鸣笛声。
    噪杂之中，唯有这一方空间几乎死寂。
    良久，路泽然才道：
    “苏慕慕，你算计好了所有，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我是不是有点残忍。”
    他说：
    “我会一辈子都要将这个真相背负，却不能宣之于口，直到带入坟墓，死前仍会愧疚，这就是你唯一想留给我的东西吗？”
    苏慕慕顿住了。
    她低声道：
    “没错，这样对你实在是不太公平了。”
    她说：
    “你本来没必要承受这样的负罪感的。”
    苏慕慕看向路泽然。
    尽管眼圈已经泛起一圈红，她却并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不要劝我，我意已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苏慕慕深吸了一口气。
    她几乎为自己的卑鄙而无地自容，神色却越发坚定。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如果你不想帮忙的话，我也能够理解。”
    她说得很慢。
    然而语气却几乎不容置疑，固执的令人心惊。
    “我会找其他人配合我的。”
    路泽然的眼睛也红了。
    他像是一头行至末路的困兽，看着自己的情感被苏慕慕践踏、利用、浪费，怒意几乎升至顶点。
    苏慕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不动声色，亦面不改色。
    她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让人恨得牙痒痒。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希望路泽然不要容忍她的无赖，干脆扇她一个巴掌，然后把她扔在这里直接离开也好。
    可他到底没有。
    路泽然几乎是有些猝不及防的伸出手，一把卡住了她的后颈。
    他微微俯身，像是泄愤般死死吻住了她的嘴唇。
    苦涩的，并不愉悦的。
    疼痛感传来的瞬间，苏慕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他。
    她的手臂抬起，随后又放下。
    苏慕慕什么都没有做。
    她接受着这个吻，也在任由路泽然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几乎能看到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比清晰的愤懑与怒火。
    下一秒，苏慕慕垂下了长睫，错开了与路泽然相交的视线。
    缺氧的感觉令她大脑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泽然才终于放开了她。
    他倒还算是体贴，没有直接把她甩开，而是支撑般搂住了她的腰。
    苏慕慕劫后余生般调整着呼吸。
    半晌，她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苏慕慕脸还泛着点潮红，被夏季的潮湿气浸染，看起来像是情动。
    然而那双眼睛，跟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冷漠的几乎有点恐怖。
    “够了吗？我可以把这个吻当做你的答案吗？”
    路泽然有些颓然。
    他看着苏慕慕，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欲言又止半晌，却只是心烦的撇开了脸，语气僵硬。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