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男装和一双粗布鞋,心中暗叹一声,悄悄往门外退去。管愈抬眼看向我,带着祈求与愧意。我朝着他微微一笑,退出门外,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倚在门口,只觉得身心疲惫。房内隐隐传来葛若兰的娇笑声,既动听又刺耳。我无力地闭上眼睛,默默给自己打了一阵气。等我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褐樟一脸关切地看着我,眸中难掩伤痛和怜惜之情。我无力地朝他笑了笑。
褐樟走到我跟前,一言不发地扶起我,将我扶回房内,又默默地准备给我输送内力。
“褐樟,不用了。”我说道,“我累了,休息一下便好。你出去吧,帮我看看公子要的东西可印好了。”
褐樟却站着不动:“主子,你的身体看着越来越不好了。听说无净法师医术高明,他如今又回到了云佛寺安顿众生,小的去求公子,请法师过来给主子看看如何?”
“公子已经够忙了,别去打搅他。你先让我休息一会儿。”
褐樟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我这一次不但觉得浑身无力,心和头脑也都很累,累到不想运功调息内力,也不想思考什么。我就这样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又进入了好久未进的梦境。那里的警察一直没有找到周瑞斌的尸体,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他真的就死在了海里,一有空就去我和他被扔下海的那片悬崖往海里观望。
我不再相信我超凡的目力,买了各种各样的高清水下望远镜和摄影机,潜入附近的海里,希望寻找到关于周瑞斌的一点蛛丝马迹。芳芳姐本来很担心我想不开,后来见我虽然每天在海里转悠,倒也都平安回来了,便放下心来。
有一次饭后,芳芳姐陪我散步,我云淡风轻地说道:“姐,你知道吗?我做了个梦,好奇怪的梦。我梦见我们都生活在梦里,你、我、我爸、方伯伯、姐夫、瑞斌、我表姐和吴夭夭,所有的人都是梦中泡影。我们没有今生,没有来世,就像是一抹意识,生活在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幻空间里。”
芳芳姐听到我如此一说,担忧地说道:“小雨,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像个百岁老人似的看透了生死?”
我淡然一笑:“我连人性都未看透,又如何参透生死?”
“人性是复杂的。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历经磨难,却仍对世界怀着善意。”
“你知道吗?我表姐和李烈腾离婚了,网上新闻到处在议论。”
“他们是不是才结婚三个月?”
“嗯,认识两个月闪婚,结婚三个月离婚。所以这世上的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也不一定是坏事。”
芳芳姐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可不能这么想。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属于你的有情人的。”
我想起了周瑞斌,有些郁闷:“姐,如果你不小心进入一个跟现实生活完全不一样梦境里,你会愿意留在里面不醒来吗?”
芳芳姐若有所思,然后问道:“那梦境里有你吗?”
“没有,但你会有跟我一样好的闺蜜。”
“那有我爸吗?”
“没有,也许你会有另外一个爸爸。”
“有博康吗?”
“没有,不过你可能会有一个跟他一样爱你的爱人。”
芳芳姐摇摇头:“我还是愿意活在现实世界里,因为这里有我所爱的人。”
“那如果你回到现实生活里,你就会失去梦境里所有你爱的和爱你的人。”
“那毕竟只是一场梦。”
“姐,如果我做了一个梦,一辈子都未醒,那这个梦还是梦吗?”
芳芳笑着摸摸我的头,笑道:“不,那是理想。”
“姐,我会永远珍惜你我的姐妹情。如果我很久不见你,我会想你的,很想的那种。”
芳芳无奈地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道:“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我知道!”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摇晃着手臂,抬头望着夜空,说道:“谁也不知道宇宙之外是否还有宇宙,人类是否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体。我能做到的是活在当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瑞斌消失后,我总觉自己似乎被掏空了一切,我只是一具不太真实的躯体,意识不清地继续活在虚幻世界里。我怕我有一天会无可避免地在这个虚幻世界中消失。我想我应该让芳芳姐知道我珍惜她和我的友谊。
我正想着,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像芳芳姐的,又像是个男人的。我抬头看向芳芳姐,只见她担忧地看着我,面部轮廓模糊不清。我眨了眨眼,定睛看去,却发现芳芳姐已经消失不见,我的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须臾间,白色便被黑色吞噬,我的眼前除了无穷无尽的黑,什么也没有。我有些不敢置信,赶紧闭上眼睛。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刚好正对着无净法师忧郁的脸。他的手正在探我手腕的脉搏。
“法师怎的在此?”我奇怪地问道。
无净法师收回了手,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姑娘沉睡了三日,总算醒来了。”
我没好气地说道:“怎的每次你来,我都得睡上三日?”
“小鱼儿,不可无礼。”床边传来管愈的声音。
我斜睨了一眼管愈,闭上嘴不再言语。
“法师,”管愈问道,“可能诊断了?”
“姑娘面色蜡黄,脉象奇特,老衲不敢妄断。公子请待老衲先问姑娘几个问题。”无净法师说着又对向我,“姑娘可否让老衲看看舌苔?”
我无言地将舌头伸出来,伸得特长,还不停地用舌头做一些高难度动作。我看见无净法师和管愈一脸无奈的表情,只好悻悻然收回舌头,问道:“法师可看清楚了。”
无净法师双手合十:“舌苔发白,暗藏黄色。”
我惊讶道:“暗藏黄色都看得出来?果然医术非同一般。”
“老衲还要查看一下姑娘的眼内睑,还请姑娘莫怪。”无净法师一边说一边伸手翻看我的眼皮。
管愈问道:“可有何异常?”
无净法师不答反问:“姑娘最近可有眼痒之症?”
“没那么严重,困了才会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和痒,睡一觉便会好。”
无净法师喃喃说道:“眼白和内睑都泛黄。真是奇症,怪了。”
我顿时来了兴致,调侃道:“法师,这病我知道啊,不如我告诉你?”
“阿弥陀佛!姑娘请说。”
“我不过是在天寒地冻之时,于都城护城河中泅了一回水,得了一场寒症罢了。后来急于赶路,自己胡乱吃了些药,好是好了,可落下了后遗症。这病就叫寒未清……”
“小鱼儿,”管愈打断了我的话,“你为何在天寒地冻之时入了护城河?有谁追你?”
“啊?!呃——”我顿时哑然,心下便知褐樟大约未来得及将我在都城发生的事情告诉管愈。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一声佛号化解了我的尴尬,“那老衲大约知道原因了。姑娘吃药的同时,是否有武功高手运用内力为姑娘驱寒?”
我点点头。
“阿弥陀佛!好在有这股雄厚内力,不然姑娘怕早已卧床不起了。”
“啊?!”我和管愈同时惊呼出声。
“法师可查出原因了?”
无净法师蹙眉摇头,说道:“老衲尚有些不明之处,还请姑娘告知。”
我看着管愈紧锁的眉头和眸中的郁色,忽然生出一股愧意来。他落到今日这地步,与我脱不开干系。而我又把自己身子搞坏了,频添了他的忧虑。
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装出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法师,一场风寒而已,能有多大问题?这事要是搁我梦里……”我发现自己失言,看了看管愈,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而说道,“法师有话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娘是否每到晚上便觉浑身无力?”
我点点头:“我最近有点儿操心过头。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累了就乏,容易犯困也正常。”
无净法师不理会我话里的揶揄,问道:“姑娘是否觉得无力之感一日早过一日,一日盛过一日?”
我仔细想想,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从京都回宇宁的路上,我虽染了风寒,却也是赶路赶得太晚了才会觉得疲乏。刚回到宇宁的时候,我也只是到了晚上才觉得累,现在怎么每日下午就觉得浑身无力了呢?
我有点儿紧张了,点头回道:“好像是。”
“那姑娘除了软筋草之毒外,可还中过其它毒?”
“软筋草?”管愈低呼出声,“小鱼儿,你怎的会中软筋草之毒?”
我看了看管愈,又看了看无净法师。这一次,我不敢瞎掰了,这个无净法师看来医术上还真有两把刷子,一眼就看出我中过软筋草之毒。我想起我在东宫时,似乎听到赵太医跟上官凌云提到过那么一句,说我中的毒,除软筋散外都是些寻常毒药,他都已经解了。难道那些毒药也会留下后遗症?
我低下头,不敢看管愈快要从眸中滴落的关切和担忧,说道:“还有几种寻常毒药,然我知道名字的就只有蒙汗药。”
“阿弥陀佛!老衲找到了病根所在。”
“法师请讲。”管愈急切地说道。
“姑娘所中的蒙汗药及其它寻常毒药在体内已无余毒,不必挂心。只是还有两种毒药在姑娘体内相生相长,极难根治。”
我听到此话,吓得从床上坐起来,说道:“和尚,如若两种毒药在我体内存了那么久,我还能活到现在?你可莫唬我!”
管愈赶紧坐到床边,伸手握住我的手,温声说道:“小鱼儿,法师医术高超,你莫语出伤人,且听法师慢慢讲。”
无净法师又念了声佛号,说道:“这两种毒药,都是生长在东昌国的花草。一为软筋草,可散人气力;一为玲珑花,可夺人呼吸。这两种花草,通常都被东昌的炼毒师晒干碾成粉末和在一起做成软筋散。软筋散洒在水中,无色无味,难以令人察觉。但给姑娘下毒之人当是太过心急,未曾提前备好软筋散,故直接将这毒草和毒花放在一起熬煮成汤,给姑娘服下了。只是老衲有些奇怪,这种汤熬出来后味道既苦又涩,姑娘喝时竟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