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不断抛接司马风、若冰、月蝶、天惑,在地上耍得不亦乐乎,每当地上的金刺冒头他便用长棍扫断,轻松地像利刃割麦子一样,不久地上堆满了或长或短的金刺。他暗金色的脸孔上凝结出一道笑容,这种对他来说这种不费力气的战斗就是一天一夜不停,他也不用歇上一口气。
铜一本胜券在握的笑容随之冷却,隐身在阵法中紧绷绷地站着,他心想:“原来这小子是杨武派苍古先生门下的纯武修士,难怪不怕二阶阵术,不过这阵法没这么简单。”
铜一已经顾不上这里任何人的身份了,他不仅要活捉传承了道术经的月蝶,还要将其他人灭口,别说是杨武派如今是冷门小派,就算若冰是儒教的人他也不计后果了。他这趟出来,一是奉命活捉司马尚的独子司马风,可惜这小子滑得像泥鳅,跑的无影无踪,好在上面传下命令,行动取消,他不用受罚;二是伺机查访道术经下落,并不计手段获得它,这命令是天网尊主亲口说出的,可见其重要。如今司马风突然长高了,容貌变了,他一开始认不出来,后来通过几人交谈隐约猜到了,却也根本不再关心。而月蝶暴露了道术经术法,他带着全部下属势在必得。
天心以金刚不坏之身护住了其他四人,随即感到上空金属性的灵力不断悸动,这阵势与地底金刺预备攻击前如出一辙,他自己就灵力属金对任何金灵力的感知自然灵敏过众人。不等阵术在天上凝结完全,他已经提醒踩着长棍在空中飘飞的四人,“小心天上有攻击。”
众人刚吃完地上苦头,毫无还手之力,又不像他金身不坏,他们除了在天心的棍尖上保存性命,哪还有什么法子。
天心刚喊完,阵法中的正上空如乌云聚集般凝聚了无数蓄势待发的金刺,每一根的尖细刺头都对准下面五人,只等铜一一声令下,半空中跳跃躲避的四个人就会被扎成刺猬。天心焦急看着天上的阵术在凝聚,每一根金刺都看得清清楚楚,数不尽的金刺在高三丈处蓄势待发。
不知是否领悟了二境神通的关系,他只觉耳目更加清晰、敏锐,连进刺上反射的月芒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片刻,只觉月光隐约越来越强,遥挂阵上的一轮圆月在眼中极慢地不断放大,已能隐约看到月亮表面的无数凹坑凸起。
他正走神盯着月亮,月风说:“天心,我们站到你肩膀上,试试能不能挡住。”
铜一透过阵法放声说:“月风、月蝶、天心、天惑、若冰,你们能撑到现在着实让人惊叹佩服。你们快把月蝶交出来,再反抗,我也不打算抓活的了。你们五人能死在金光大阵二阶阵术的最强一击‘天地合击’中,足以名扬天下,死后我会安葬你们。”他此时已经决意下杀手——这几人实在难以活捉。
天心虽然能挡住地下的攻击,但是天上的攻击却无能为力,其余四人无法脚踏实地,这二阶阵术“天地合击”一发动,苦苦支撑的几人便要瞬间倒下,剩下天心一人也无法对抗一个百人阵法。
月风眼光闪烁,正想怎么用计退敌,若冰说:“铜一,住手。你放了他们,我愿意跟你走,我师尊荀子曾替鬼谷子保管过道术经,我也可以告诉你道术经中的术法。”
天空中而不断抖动、发出轻微铮鸣的金刺忽然安静下来,铜一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问:“我凭什么信你,现在还想用缓兵之计拖延吗,今天没人能救你们。”
若冰将一掌托起,只见她手心冒出火焰,鲜红的火焰陡然挺得笔直,由纯红转为纯白,这纯白的火焰拧为细长的一线,她像用长鞭一样将白炙的灵力束轻轻往地上堆起的一片金刺一扫,十几根金刺便从中断开,断口处因为灼热而冒着红光,腾起几缕细烟。
铜一大笑:“想不到儒教的人也学道术经,你只要乖乖跟我走,其他人我可放一马。”
众人齐声喝止:“不行!”
若冰魂不守舍似地望向司马风等人说:“能认识你·····你们很高兴,我是儒教中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们放心吧。”
天惑说:“去不得!这些死士无法无天,就算你是儒教掌教也没用,你这是去送死。”
若冰低着头。
月风说:“这些死士为了经书不折手段,你以为他们会放其他人走吗?”
“与其一起死,不如让我……”若冰说到中途时月蝶突然说,“你不能去,他们本要抓的是我,我跟他们走!”
“我只知道你们都不能走,你们两个修炼本门道术经,我要管束你们一生。”月风说,“你不记得刚才五人合掌时说的话了吗?”
天心接过话:“对!一起生——”
“一起死!”天惑与月风跟着齐声说,斩钉截铁的三字落在地上。
若冰早已泪目婆娑,众人的脸在眼前变得模糊,她明知道去了九死一生,却想不出比全部这更好的结果了,至少比全部惨死当场好。她刚才不过委曲求全,被识破心里的打算后,也再没有勇气求死以换来众人活下来的渺茫可能。此时她抱着月蝶哭成了泪人,分不清是因为死前的伤心,还是因为在死前找到了什么难的东西而感动。
除了月风,她与几人相识不过半晚,能有舍己为人的念头已经极可贵,而其他几人在生死关头没有默许她牺牲来求生,也完全对得起同生共死的承诺。
铜一:“不再考虑了吗?一人换四命,这买卖值得。我可以凭心魔起誓绝不反悔。”月风等人不为所动,而他却被若冰的办法说动了。就算活捉若冰、月蝶,以她们的性子也不见得能逼问出经书内容,如果能把这本活道术经带回天网,他可是立了大功了。
心魔为誓,不容反悔,否则心魔反噬、立刻身死道消。铜一这么说已经等于给几人送上一枚定心丸,而月风、天心望着他冷笑,不为所动。
“老子从来只做无本买卖,你别妄想了。”天惑说。他怎会容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用自己的命换来他的命,这种贪生怕死的行径放在军中,连烧火煮饭的伙头兵也瞧不起他。他顺着念头说,“不必再废话了,这里没人贪生怕死,快动手吧。”
铜一在阵法中鼓掌:“好!我杀过太多人,也见过太多弃义求生的人了,你们这样的倒是新鲜。我很佩服……你们还有什么遗愿?兴许我顺手能办了。”他虽然心中极沮丧没法夺得道术经,可斗了半晚,这几人除了嘴巴太损,实在没半点让他可恨的地方。他为主效力,在天网中为了寸功足以争个你死我活,不知为何这几人却为了别人的生死这样尽力,曾有几瞬让他有些羡慕,因此竟认真问起了他们遗愿。
天惑:“把我们的后事草草办了就行,别让我们曝尸荒野。只可惜我在邯郸最后一笔买卖做赔了,以后也没机会找那人算账了。”他指的自然是邯郸城中初次碰到星芒先生时的事情。
铜一突然收起神色中的那丝人情味,重新恢复死士头领的冷厉说:“算账的事我帮不了,领死吧。”
剧烈的灵力波动重新在阵法内荡起,无数尖锐长刺高悬天空发出铮鸣,这些自诩高贵的灵魂便要用最猛烈的招数终结,也许唯有这样的尊重才能不侵蚀铜一心中仅剩的净土。动用金光大阵二阶最强的阵术,便是他的善,在他心里,这几个有趣的人配得上轰轰烈烈的死。
铜一闭上眼,这几个人明明坏了我的好事,还啰嗦什么,他狠狠喊出:“天——地——”
突然,他的号令停止了,因为另一个声音盖过了他。
“铜一壮士,请停手。”一个男子声音从阵外传出,阵内的天心等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接着说:“有人要找我算账,能不能等我们先算完再说。”
铜一大惊,隔着阵法看向那人说话方向,是个中年美男,穿着麻织衣袍,腰间系着木鞘的一把极短小剑,他正笑吟吟看着铜一,似乎能看透这阵法的屏障。
天惑听了声音也一惊,他几乎和月风同时高呼:“星芒先生!”
星芒一笑说:“癞老大成了天惑,有趣。司马风成了鬼谷派高徒月风,更有趣。还有儒教的若冰,久仰令师荀子大名,恨不能一见······”
月风见星芒先生道破他的身份,心中一喜顿时想到:他能一一叫出我们道号,莫不是从天惑、天心他们赶来时就在一旁观了。可他何时站在阵法外,竟然这么久没一人发现?他转瞬想到了师兄徐福,那天在两棵巨松的大石上,他大白天也没发现师兄坐在上面。星芒先生至少有五境修为。
铜一心里一惊:“这人真是墨门那个星芒?”他所在的组织消息网遍布天下,已经知道星芒到了邯郸,听星芒说个不停,打断其一串问候,说:“星芒先生,天网办事还请你别阻碍,否则别怪阵法不长眼睛。”
星芒说:“铜一,我刚说了算完账就走,管你是什么网,妨碍我算账都没道理。我看你们以多欺少,打了一晚上,早不让我走,那便是不反对我在这呆着了。”他在一旁观战已久。
铜一说:“你再胡搅,别怪我不客气。”心想这人自持修为过人,我也不客气了。
星芒提高声音说:“你尽管不客气,我不怪你。”他如无赖般更加得寸进尺。
铜一说:“你!我忍你不是因为怕你,你以为这金光大阵是摆设么!”
星芒一笑,围着阵法外踱了几步反问:“挺好看的,难道不是摆设么?”
“星芒先生,看在墨门星芒这四个字上,我等你一等,既然你要算账就快算吧。”他脸上没有好气地说。他对大阵威力及其清楚,这人虽然是高手,进了金光大阵也别想讨便宜,但不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不想和久负盛名的高手硬拼,便让了一步。
星芒听了轻轻跃到阵法正上,足有三四丈高,像一瓣梨花,毫无阻碍拨开高悬的金刺往阵法中间轻轻飘荡去。他落在司马风等人旁边对阵法中的铜一喊:“谢谢了。”
众人没看明白,他怎么轻易破了阵法的外层防御,进来时如同他本就在里面一样轻松。
星芒一入大阵内,周身散发出一阵灵压,一阵沙尘如被龙卷风卷了起来,把月风等人护在中间;金光大阵中在其灵压冲击下摇晃不止,凝聚在空中的金刺在沙尘的冲击下也摆动着,互相碰撞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响声。
铜一又一惊,心想:“这人远比传闻中强!”他对星芒先前的戏弄言语只当做没听过,正在考虑如何对付这个棘手的人物。
月风众人见星芒竟然投身阵法,都纷纷见礼。
天惑说:“先生,这里不好对付,我们都想出去,你进来干嘛。”
星芒一笑:“这不是听说你要算账吗,你出不去,我只好进来了。”
天惑嘿嘿裂开大嘴,他摆摆手说:“先生,上次承蒙你点化,我一定谨守术法令,以后也不讹人了,说要算账那自然是······要报答你的点化之恩,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阵法的灵力屏障似乎根本挡不住星芒的眼睛,他转身正对着铜一说:“铜一,你听到了吗,刚才他(天惑)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笔帐只怕要等他牙齿掉了才能算完,你们等不及就先走吧。”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死士离开。
铜一听明白星芒戏耍他,突然恶向胆边生,说:“哼!我不阻拦你进去,既然你诚心搅局,能不能出来就看自己能耐了。”他突然号令,“金光大阵——三阶阵术,幻空!”
阵中死士听了,整齐划一用手中的刺划破中指间,结了一个血手印,灵力随着血液从死士身上疯狂涌动出来,快速汇入阵法。
片刻间,天地仿佛变得坚硬无比,阵间充斥浓郁金灵力,呼吸间空中尽是金属碎屑。阵法的灵压直往向众人逼迫来。大阵内灵力充裕,以至于金光闪耀,犹如白日,而所有死士身形在几息间与大阵融为一体隐没不见。大阵发出的灵压早已把星芒的灵压抵消,铺天盖地的金属性灵压将六人困在其中。
天惑等众人修为不及星芒万一,只感到周围一阵扭曲,耀眼的金光逐渐消逝,重归黑夜,周围的景象似乎被一片黑布遮挡了个干干净净。在这一片漆黑空间中,似乎时间停滞,分不清远近,只有身边的同伴清晰可见。
月风抬起一手,看着被黑暗包围的手,只觉一阵恍惚,在这空间内的感觉与他的定境有许多相似处。
星芒说:“果然有些门道,竟然用精血结印强行提高阵法威力,你们几人能顶住这阵法的二阶阵术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月风见星芒以身涉险帮助众人,感激道:“星芒先生,害你也被困住了。”
星芒笑笑说:“我见你们在生死关头情谊真挚无比,也忍不住要并肩作战,只要你们不嫌我拖累就好。”
众人听了都连忙说不敢。
天心问:“星芒先生,刚才我们都快没命了,现在阵法威力陡然强了不知多少倍,我们怎么破阵?”
星芒却像不关心这些,他说:“这阵法很厉害,精妙异常,不知道谁创出的?”
天惑说:“先生,他们连人影都没了,这怎么办?”
若冰说:“他们不是没人影了,而是以三境幻神境的神通凝聚了阵术,此时我们不在现实空间中。”
星芒微笑说:“荀子传人果然见多识广,你刚说要破阵需要从里面,那第一步当然就是进来,第二步就是破阵。你们站好,以灵力护住周身。”
众人本来暗暗担心阵法陡然提升威力,星芒也无法抵抗,这时听他言语间如此笃定,心里都莫名安定了,好像他的玩笑话也值得相信。
阵法中上空传来铜一声音,说:“星芒你以为能抵挡得住吗?凭你一人灵力,和百人抗衡那是以卵击石。别说是你,就算你师兄星爵也别想出去。”他说的半点也没夸张,这百人之力在阵法中聚集,不是围攻,能逐个击破就可破阵。
星芒说:“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好像真能把我师兄困住。我也劝你一句,墨门的门规严苛、不轻易杀生,你现在停手还不晚。”
铜一笑道:“请星芒先生指教。”心想:你们门规怎么不禁止吹牛?夸下海口,只怕名不副实。
星芒收起挂在脸上微笑,认真说:“我最厌烦门规约束,今天倒要感谢你。”
铜一说:“自己领死,有什么谢的?”
星芒说:“不错,自己领死有什么谢的。”
铜一不再说话,阵内闪过许多细微光亮,细看才发现这片黑不见光的空间结成了许多金属细线,横七竖八布满这片凭空拟出的空间。被围困的几个后辈,凝神防备,也不知在这黑暗中是怎么看清东西的。
天心好奇伸出手往一根孤线上一摸,刚碰触到金属细线,手上立刻就被划破;他收回滴血的手指,抡起撼天敲打过去,发现这根比头发还细的线柔韧得根本打不断,于是赶紧提醒其余人。这些细线如此锋利、坚韧,如果铺天盖地网来不小心撞上肉身,立刻大卸八块。
星芒见阵术已发动,突然伸手,从天心手上拿过撼天,就像从小孩手里夺过东西一样轻松。他说:“天心,你的二境神通刚成,还是静坐巩固的好,看看撼天的妙用。”
天心感到有些吃惊,这棍子他天天拿在手里,如同身体一样熟悉,竟然被人轻而易举夺走了,他心想:星芒先生只怕是要指教我,要好好看清楚。
星芒一手拿着撼天一端,横着在头顶疾甩了两周,撼天竟然随着甩动变得极长,暴长到近三十丈的撼天瞬间把阵内成片的坚韧细线崩断了。众人知道星芒是在给众人演法,机会难得,见到撼天在他手里竟然有这样神奇功用,都睁大了眼——这一手是在太强,天心猛力敲不断一根的金属丝瞬时被成片打断了!天心看了搜耳挠腮,一脸崇拜。
虚空内断掉的金属丝线被打断后,便融化了,凝聚成无数大小不一的细珠,漂浮在天空,看架势这数不尽的细珠子随时要射向众人,穿透众人身体,比刚才的细线更难抵御。除了星芒,几人大气都不敢出,刚才的金属线就难以防御,这时全部化为了细小珠子,怎么防得住?他们这才明白,刚才几人合力能挡住这阵法的二阶阵术实在侥幸。
星芒把撼天重新伸给天心说:“这神兵利器虽好,却不趁我手。”
天心好奇问:“星芒先生,你腰间的兵器施展开来让我们见识下吧。”说完盯着他腰间的小剑,再看其余伙伴,他们都满眼放光,期待星芒用自己兵刃出手。
星芒说:“实在对不住。破这个阵用不到兵刃。”众人有些失望,但见了他的能耐后也不疑有他,只想看他如何动手破阵。
而星芒却原地静立,他食中两只指遥指阵法上空,像要对铜一说些什么,却迟迟不开口。
无数细珠开始在虚空中按照看不见的轨迹滑动,越来越快,似乎正在积攒攻势。
而星芒面对随时就要爆发的细密攻击,依旧一动不动。
“星芒先生!”天惑小声叫喊,星芒始终不理,几人不敢打扰他。
眼见无数细珠不断开始振动积蓄力量,转眼就要飞速撞来,五人都捏紧了手,月风把若冰、月蝶挡在身后。月蝶凝聚了一个厚实冰罩把五人与蓄势待发的攻击隔开;若冰又在内层凝聚了灵力形成一个光罩,是个小型法阵;天心早已凝聚金身站在最前,其余人也将灵力布满全身。
天惑见情势危急,正要出声询问星芒怎么不动了,月风却一脸惊疑对他摇手说:“好强的土属性灵力,好像在天空凝聚了一片大地,你感受下。”天惑听了,沉下心,坐在地上,一会后进入静坐状态,果然天地仿佛晃动,从未体验过的庞大的土属性灵力正在阵法上空聚集,星芒和他的属性一样属土,自然是星芒在施展术法了。
他正感悟间发现身体轻了几分,以前静坐从没有这样感觉,急忙静心领悟。
而除了天惑,其余众人也觉得轻飘飘的,好想要离地而起,暗自猜测:“是星芒先生的法术还是金光大阵的阵术?”他们看向星芒,他还是一动不动,纷纷猜测是否金光大阵又施展了什么难缠的阵术。
几人正疑惑间,却见星芒已经放下斜指的手,背手仰头而立,他睁开了眼,眼光清澈,似要看穿这黑暗寻找什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