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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师尊遗念
    无尽的虚无再次占据整个世界,空洞洞的毫无生机,唯有司马风的意识茫然地沉寂其中,他像一个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的幽灵。
    “好徒儿!你来了……”
    突然整块虚无像融入了更大的天地般消失了,随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出来,他下颌的胡子像把毛刷子向前倔强地翘着,双眼笑眯眯,眼中的神光隐隐透出。他一手捋了捋翘着的胡子,还是没有改变它们的顽固。
    “师父?”司马风疑惑地问。
    老人笑着点点头。
    “师父!”司马风高兴地呼喊。
    随即他的身体也出现了,穿着白袍,后背上背着一个红彤彤的鬼字——鬼谷派的标志。他早已学会了定境中怎么显出神形,不过是在他师兄徐先生的定境中,定境中一切所见、所听、所感全是元神所化,这时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定境中显出身体。
    “嗯,我就是你的师父。”老人点点头。
    下一刻,司马风已经抱着这个老头,又哭又笑。他终于见到了师父,尽管是在定境中。
    “好徒儿,你为什么哭?是谁欺负了你吗?”
    “我……”司马风的思绪混乱,只有哭的冲动。
    “没事啦,没事啦。”
    “呜……呜……”司马风在他的劝慰下反而更伤心,哭得像个小孩。
    “小鬼你鼻涕冒泡了,哈哈哈……”鬼谷子逗他。在他面前月风确实是只能算是个小鬼。
    司马风抽噎了一会,却发现脸上没有鼻涕,连眼泪也没有,也呵呵笑起来。
    在定境中他们的身体都是自己完整的神形,如果滴落眼泪,等于元神被分割。因此尽管司马风在哭却没有泪。
    “师尊,你在哪?怎么在我定境中?”
    “我神形已经消散在这世间了,你看到的我,是残留的一道神念……”
    “你怎么了?大殿好多血,难道有人害你。”
    “我只知道留下神念前的事情,以后的事你要自己去看了。”
    “是……”司马风低下头,整个定境中透着他的悲伤。
    “你不用伤心,我并没有死,只要你好好修行,到了更高境界就明白了。”
    “你跟我说一会话就要离开么?”
    “你的师兄徐福已经跟我说过你的情况。我很高兴,最后还收了你这样的弟子。他给你传法时我神形已经不稳定,所以我没法出关去见见你。”
    “原来徐师兄跟我碰面后,来过云梦山。”
    “是的。徐福代我传给你的是道形,不是大道本身,只有形中见义,你才能领悟自己的道。只有靠自己的不断摸索才能掌握、融汇,你明白吗?”
    “弟子谨记!”
    “很好,很好!你可有什么疑惑吗?”鬼谷子说话时身体如虚影般渐渐变淡。
    “师尊,我还有许多修行的障碍,你不指点我如盲人行陌路。”
    “你的造化莫测,禀赋异人,就算我还在也无法帮你太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只要记住,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可我修为尚浅……”司马风见鬼谷子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焦急说。
    “向上。向前。”鬼谷子一手斜指上方。
    司马风沉思。
    “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谢谢师父,是什么?”司马风。
    “你已经穿在身上了。”鬼谷子满意笑了笑。
    司马风看看身上,“原来这件衣服是师父送我的!很合身。”
    “总有一天你会光耀天下,这件衣服会替我陪你一路。”
    “嗯!”司马风点头答应,扬起一丝喜悦的心中又有说不出的伤心、遗憾。
    “现在我要走了。”鬼谷子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
    司马风又哭起来,他擦擦眼睛,发现没有泪水,于是急问:“师父,你还会在我定境中出现吗……”
    “这道神念永远在你的神海里,不会消失,只是这个神念太弱无法主动进入你的定境了。你以后只能重现这次定境中的一切。”
    “师父!”
    “好徒儿,大道无形,善也是道,恶也是道,切记凡事遵从道心……”
    “师父!请赐我道号!”
    “凡事遵从道心……”鬼谷子不知是否在回答他,最后的声音回荡,身影已经消散一空,好像从没在定境中出现过。
    司马风再次从定境中找出这道鬼谷子留给他的神念,刚才的一切场景再度出现,每一瞬都一模一样,他反复了几次伤心渐渐收敛,这才确定定境中的事不是自己妄想……
    月蝶守在司马风旁,突然感到他心神一震、散发的元神气息发出微弱波动——他已经从定境中回来。
    月蝶问睁开眼的司马风:“你刚进定境了?”她已经有了四境境天元境的修为,自然能感到出入定境时,那种元神在定境与现实动荡引起的心神波动。虽然微不可查,却有迹可循。
    司马风已经在定境中呆了好一阵子,早已在定境中整理好了情绪,于是说:“这里一定出了事,我们去大殿后面看看吧。”他说着就要起身。
    月蝶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你经脉受损,又悲伤过度,应该静坐休息。”
    司马风只好依着月蝶又坐下。
    过了半晌,司马风运转灵力把伤势止住些,觉得没有太大妨碍了,又要起身。
    月蝶还是不让:“你还是好好养好伤。不要起来,让赵正大哥去替你看看吧。”
    赵正点头,站起往大殿后走去,说:“不错,你应该好好调养,担起门派重任,这样才能报答师门大恩。”
    “不必瞒着我了,天色已经不早,我昏迷时你们已经去过大殿里面了吧。”司马风摇摇头,看着赵正,慢慢站起说。
    赵正闪烁其词还想拖延、哄住司马风。
    司马风倔强地站起来。“鬼谷派发生的一切我都该独自面对。”他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就没有人能劝住,就算能拦住他的人也拦不住他的心。
    两人见被识破,不说话,身子隐隐挡住路。
    司马风叹气说:“谢谢你们,可是师门出事我还是要自己去看看吧,你们放心我会克制情绪的。”
    月蝶无奈看向赵正求助。赵正微微点头叹口气,说:“好吧,只是……你看了千万不要激动,不然再震伤经脉就难恢复了。”
    司马风点点头。“放心。”
    月蝶扶着他,渡入灵力护住他全身经脉,司马风心里急切,轻轻挣脱开,朝前殿后走去。月蝶只好跟着这头突然起了倔性的倔牛,
    他转入大殿后,面对一片又宽又长的庭院,延伸到六七十丈外连通后殿,两边是围墙。天色已经见黑,一轮夕阳正慢慢从后殿屋脊上隐没,几道刺眼余辉扎向司马风双眼;他只能眯着眼慢慢适应,放慢脚步,侧头、眯眼避开直射的光线。
    他适应了夕阳刺眼的光芒,缩紧眉头眯着眼,茫然望向眼前情状。下一刻,他差点无力萎顿在地,好像被人狠狠拽住了心使劲往下扯,但他蹬直了双腿站直了,嵌入墙柱的指甲随着手轻轻发抖。
    他眼前所见哪里像道门宗派的道场,而是片满是恶鬼的地狱。前殿后殿间的两边围墙分别站着一排人,所有人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仿佛他们是不该活在阳光下的罪人。——眼前的所有人都死了。几十具尸体排成了两排人墙,冰冷而不甘地站在那,身体硬挺挺的,如同等待黑暗唤醒的恶鬼。
    每一具尸体都穿浅黄杏袍,垂头面对墙壁站着,两排鲜红“鬼”字在他们背后燃烧,与落日余辉一样刺眼,在这昏暗的傍晚夺人眼目。
    司马风永远也忘不了眼前的一幕,他背后引以为傲的标志,鬼谷派上下引以为傲的标志,竟被用来嘲讽着整个门派厄运。两条鬼字组成两条带火的鞭子,抽打着司马风,拷问他的尊严。
    尸身二字排开,显然是凶手故意为之。道门门派稀少,鬼谷派背地里被誉为道门之首本极受尊崇,可凶手似乎刻意要抹煞鬼谷派尊严。
    月蝶担忧地看着司马风,只见他颤抖着冷笑几声,低声说:“好。好。好手段!我不为同门报仇雪恨,不为师门雪耻就不是人!”他大笑,笑着、笑着、笑出哭腔。
    月蝶欲言又止,不敢打扰他,只是默默在他身边看着。
    赵正说:“司马兄弟,凶手的行径让人咬牙切齿,他们胡作非为,报仇的事我必定全力相助……你千万不要太激动,震坏了经脉。”
    赵正、月蝶之前初见这场面也心中愤怒,却不及司马风,因为他们不是司马风。
    司马风从小就听星爵先生讲墨门的同门如何友爱,如何团结如手足,他们为了救旁人也愿意牺牲自己,更何况是救同门。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在这样的教养中,早就期盼能有自己的同门手足。每当看到李牧家的李羽、李翼两兄弟打架一起上,挨打一起扛,羡慕不已,因此他对天心、天惑两人真挚无比。
    如今他拜入鬼谷派,师尊已经形神消散,所有同门没有活着见过一面,这些同门手足的尸体被丑恶地摆放着,好像他们厌恶这个新入门的,都不愿意正面看他一眼。
    师者胜父,同门如手足,天心、天惑本来见面大打出手,可师兄弟摆明了身份后几天内就如此亲近。司马风从心底羡慕天心、天惑,虽然他们门派只有师兄弟两人,平日嬉笑怒骂、互相斗嘴,但不忘互帮互助,修行之路相伴可免去无数枯燥。
    他曾不断遐想同门相遇的场面,但一切期盼都在现实中悄然粉碎,唯有眼前的一幕他没有想到。他眼见同门死于非命,死后尸身还受人摆弄不得善终。行凶者手段残忍无情,料想鬼谷派内只怕已经没有活口了,凶手似乎想告诉世间,鬼谷派已经除名。
    司马风回想起定境中师尊的话,凶手是在他仙逝后动手的。如果鬼谷子或者徐先生任意一人在场,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发生。他心中始终难以相信,就算鬼谷子不在,徐福也不在门派内,鬼谷派传人绝不至于不堪一击:能把在场的鬼谷派弟子一网打尽,干净利落,绝对不可能轻易做到。
    最后一缕阳光带着温度钻进天边,天地间在秋风后变得更加凄冷,墙边的尸身早已在风中僵直,冷冰冰的,再没有一丝温热了。
    司马风深呼几口气,走向再也无法动弹的同门,死去的同门。月蝶赶忙将他扶住,见他眼中满是悲伤,同时也充满了坚定。她想,换做我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稍稍缓过来。
    司马风安静地查检了几具尸体,所有人都是被兵刃刺穿咽喉与心脏两处,除此再无伤口。再查看剩余尸体也全是一样。本来致命伤一处就够了,从伤处看每个人都被两个以上高手围攻,并且同时刺中咽喉与心脏。
    司马风看了一会似乎怔住。
    赵正问:“经脉的伤还好吗?”司马风指着一具尸身的心口说:“我想起一招,死士铜五所用的锥心刺,与伤口完全吻合。”
    赵正问你确定吗,司马风说:“天惑的右肩就有一道洞穿伤口,和这里的一模一样。”
    月蝶说:“自从我们遇到徐先生后,死士就踪迹全无,难道他们都到了云梦山?”
    司马风检查完,低声说:“所有尸体的血已经在前殿中流满了地上,他们的血流干后,又被这样摆在前后殿的中庭。凶手是早已计划好了的,不管是不是那些死士,我都要查个一清二楚。除了他们,还有在鬼谷巨岩以符文术埋伏我们的刺客,也可能是帮凶。”
    月蝶说:“那个刺客第一次在新竹山庄偷袭,再来这里行凶,还要埋伏我们应该赶不及。”
    赵正说:“现在一切还不清楚,凶手总会被查出来,现下最要紧的是让二十一名死者入土为安,司马兄弟你伤势不能再加重了。必须安坐静养,我先为你安置了同门再商议一二。”
    赵正见他挺着经脉内伤,却心性坚韧,不断适应这眼前的惨象,也极佩服;但他知道在悲痛中的人只有回到实处才能清醒,因此不劝些空无一用的语,只是提出最实际有效的处理办法,那就是安葬死者,让现实变得不那么刺眼。
    司马风望着赵正,眼中的悲凉变暖了些,他点头说:“赵大哥,谢谢你。”
    月蝶不说话,静静站着他身旁陪着,看着赵正忙里忙外。
    司马风静静站着,无奈坐下,看赵正在逐渐加深的夜色中忙碌,忙着为初见的同门手足安葬,安葬还没开始的同门情谊。
    赵正找了一片空地,挖了二十一个容人躺下的深坑,然后把尸身一一安放土坑,用泥土掩盖。他来回忙碌,毫不停歇。
    司马风感到夜幕沉重地压着自己,这沉重如山脊般沉重,二十一条人命,加上鬼谷派的数百年声誉在朝夕间被毁掉了。他在无形的重压中无声叹息,在黑暗中等待亡灵的安息,只觉这黑夜漫长无尽。
    等赵正安葬好这些鬼谷派弟子,却不知怎么立碑。所有遇害着身无一物,不知姓名道号。司马风自然也不知道,他哀叹一声,自己动手剥了一块厚树皮,在树皮背面刻上“鬼谷派二十一同门安葬于此——无能同门敬祀”。
    就是赵正功力深厚,这么连夜劳累也微微喘起了气,月蝶多次劝赵正休息,他也不停,他明白只有死者安歇,生者才能活过来。
    等所有死者安葬完毕,天色已经泛白。
    三人并坐,眼见天际露出鱼肚白,似乎在揭示沉重黑暗总要被充满了希望的光明击穿。
    几人分吃干粮时,司马风嚼着干硬面饼突然说:“凶手杀人如果是想借着铲除鬼谷派扬名立万,一定会留下自己名号。可他们偏偏不留丝毫痕迹,一定另有企图。”
    “你是说,凶手是为了——”月蝶见赵正在,便没说完心中猜测。
    “只怕就是为了《道术经》。”司马风点头接过话,并不避讳赵正。
    赵正说:“《道术经》!对,我怎么没想到。”
    月蝶好奇问他:“你也知道道术经?”
    “我依稀听师长说过,鬼谷派的创派祖师,也就是司马兄弟的师尊鬼谷子,他创出道术经,从此守在云梦山中不出。他的诸多徒子徒孙,每一个下山后都有横行天下之能,传说他们中不少都修习过道术经的术法。后来不少修士找上云梦山理论,说鬼谷派太霸道、凭着术法高绝就仗势欺人,因此鬼谷子下令,将道术经禁藏,所有习练的门人要么脱离门派削去道号,要么回云梦山修行不得外出,其他门派外的修士如果学过不得滥用或外传。”
    “后来怎样了?”司马风第一次听说本门的江湖传说,听到同门师兄横行天下,他一时畅想连连。
    “这些搅动天下风云的鬼谷弟子驻留尘世时,道术经上术法也外传了。一直过了百来年,道术经的传承者或死或断了传承,这场影响天下的风波才渐渐平息。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加上鬼谷子坐关鬼谷派,谁也不敢来犯虎威,没想到这位前辈前脚离世,后脚就有人来生事。”赵正说完,心中一阵感慨。
    司马风问:“我的那些师兄后来怎样了?”
    “你的师兄中最有名的四人就是庞涓、孙膑、苏秦、张仪,他们只怕年纪大的已经有百岁,当年纵横天下被称为‘鬼谷四友’,鬼谷子告知天下门派藏禁道术经后,他们就纷纷销声匿迹,再也没人见过。”
    “原来这几位都是我的师兄,他们的书著我多少读过些。”司马风想象鬼谷派曾经的辉煌,发了一会呆。
    他起身走进空荡荡的鸿蒙殿,此时血水已经被月蝶冲洗干净,供台上的师祖老子超然而立,师尊鬼谷子报膝而笑,如对鬼谷派的灾厄一概不知;那些沾满鲜血的蒲团已经不见了,那些曾坐满蒲团的身影也不见了,只剩他一人徘徊在享誉天下的鸿蒙殿中。
    “两仪门弟子雷火、雷灭求见鬼谷子。”两道声音穿过远处的道场大门,一同传来。
    赵正、月蝶赶来,司马风与他们刚出到到鸿蒙殿门外,已经见两人闯进了道场,刚才的喊声不过做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