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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脱胎换骨
    天惑挠着头,迈开大步绕着转了几圈,发现完全没法靠近圈中两人。原先的法阵承受不住灵压已经崩碎,不知何时秦国法首徐先生又重新布下了一个。
    月蝶贴着法阵屏障细看,片刻后,她低叫一声,慌忙把头扭过去,埋到了大白虎软绵绵的毛里,她声音透着惊羞,却不见恐慌。
    天惑再次仔细查看,屏障里有两个人,一人穿着秦朝的官服,是铜五说的徐先生,另一个人是个挺立健硕的少年,比还未完全长开的少童司马风高许多,这陌生少年与天心差不多高矮与成人无异,安静的脸上透出少年人才有的活力。
    少年衣服都碎成了丝,几乎光身站在一滩干涸的血中。天惑换了个角度,来回移动脖子,终于大叫一声:“是他,是司马风!”
    “他是司马风?”天心再次仔细看法阵中的少年,发现这少年依稀是司马风之前的样子,只是眉眼长得更分明,轮廓坚毅,分明就是长大了的司马风。他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伤痕,呼吸悠长平稳。
    天惑惊喜道:“月蝶,这小子没事,奇怪的是…….嗯……都长大了。”
    月蝶趴在白虎身上细不可闻地嗯一声。
    天惑又饶有兴趣地围着法阵绕了几圈,不断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天心:“师弟,你看出究竟没?怎么他突然变了样子?”
    天心摇摇头。
    这时,天惑身体凝立,神海中传进一道声音,“他没事,正在定境中修行,你们不要打扰,安静在一边护法。”这声音似自己心中响起别人的思绪,吓了他一跳,但分明能分出是绿袍人的“声音”,心想他怎么能在我心里说话,这就是神念吗?
    他拍拍天心肩膀问:“听到了吗?”
    不等天心答话,月蝶双手抱着小虎走向两松下的岩石后,对两人说:“你们守着吧,不要打扰,他们正在定境中修行。”
    她语音有些颤抖,带着几分喜悦。
    司马风赢了灵压赌局,以徐先生这般身份修为绝不会再为难他。
    ……
    灵压形成的浓雾消散前。
    司马风正在灵压中苦苦支撑,如同重新经受寒湖深处的痛苦,他在剧痛中进入莫名微妙的状态,能感受到身边最细微的尘埃与每一道充满生命力的木灵力,身体的敏感被放大了百倍,疼痛在木灵力疯狂的撞击中也扩大了百倍。
    在持续不断的灵力撞击中,每一下灵力微粒撞来都好像挨了一刀猛劈般肉痛。司马风在千刀万剐的疼痛中一旦分心,自身用于抵抗的那点微弱灵力便失去了控制,外界能提供不绝生机的疯狂灵力立刻带着纯粹的死亡气息翻滚着,近乎粉碎般切割他的身体。
    疼痛深入骨髓穿过肺腑,强大的灵压已经渗入他的身体,如无数鞭子不停抽打。
    冷汗不断冒出,流过满是伤痕的身体,和血水混成一股滴落在地。这持续不断的痛哪怕狂呼大号也没有办法抵消丝毫。不断的刺痛提醒他在全身上下运起灵力,只有从不断冲撞的木灵力中剥离生命力才能抗住。
    全身的刺痛,数次让身体麻木,但求生的欲望激发出司马风的坚强意志,他用意念控制体内灵力与侵入全身的异种木灵力对抗,拼命剥离木灵力中的生命力。
    他不断被疼痛打断念头,自身灵力失控,又重新凝聚心神,足足反复了十七次。现在他终于可以自如地用来自神海的念头控制体内的灵力,不再受外界的影响。他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保持专注竟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他在强烈的疼痛中漫游、挣扎。渐渐心神凝聚在神海中,似乎渐渐淡忘了周边的一切。在一刹那间,他终于找到了最轻松的心神状态,就像溺水的人突然学会了游泳,轻松的漂浮在水面。在这种巧妙的漂浮感中,身躯似乎融入了外界,包括疼痛在内的所有感官也随之远离,不禁令他怀疑:这身躯壳是真是幻?大千世界是梦是烟?
    如果星爵在此一定会夸赞他,“好定力,你竟能在剧痛中进入定境!”
    定境是一种状态,通过微弱的呼吸将身体的能量消耗降到最低限度,以达到长生久视之功效。道家先辈庄子曾言,“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当人在静坐中,忘却身外事,乃至忘却自我之时,人欲则自然被搁置,自可得天机一片。在定境中修行自然事半功倍,更容易感悟大道。
    元神从一境圣胎生出兔髓,修士进入三境后终于如婴儿般初步成形,因此三境名为元婴,元乃万物初始,元婴便是元神。修士并不能随意进入定境,只有与元神一心,摒弃外扰才能做到,普通人即便身处毫无声响的静室中也无法随意入定,仅仅因心声纷扰不停,如司马风这样抵抗外界剧烈的刺激而入定,确实需要极大定力。
    但他此时还未完全进入定境,还剩一丝心念游离神海之外,以自身灵力为媒介,周身灵压中的每一道木灵力能够清晰地感到,疼痛依旧,却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悬天而下般的木灵力不断贯穿他的身体并被剥离其蕴含的生命力,精纯的生命力把身体的每个角落冲刷干净,任何不纯粹的污秽都在其中瓦解。
    他在身体在这极端的重压中,不断消逝、瓦解,又在源源不断的生机中新生、重塑。如此周而复始,这个过程在他身体各处发生,不断地发生,身体每经轮回重塑一次后,他便感到身体坚韧几分。
    用这恐怖灵压洗练肉身,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样的事情毫无可能,可在各种巧合下发生了。通常修士进入二境兔髓便要用自身灵力洗练肉身,以免鼎炉有缺陷阻碍修行。这重塑肉身的过程通常持续不到半年,肉身重构之后就如把稀泥重塑成瓦罐,一旦成型就不能再次重复。肉身便是一身修为的载体与容器,在逆天而行的修行过程中身体承担的负担逐渐变大,在高境界突然重塑肉身,修为便会反噬。因此在二境借助灵力可以凝聚成有形之物时,绝大部分修士便完成了肉身洗练。
    杨武派这样的武修传承出现,便是因为深切理解肉身脆弱,需要在每个境界不断打磨肉身,认为修道即是修肉身,只要不修习术法便不受术法反噬,加上强健的鼎炉,境界高了会有更多机会寻找突破。因此杨武门重武轻法。不过世间修士无不追求术法强悍,难以明白其中道理,也只有朱杨这样的贤者才能想到并自创一条纯武修行的路子。
    要借用别人的灵力洗练肉身不仅仅在于自身局限,还必须协助者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灵力足以洞穿身体,而且必须是木灵力,这样才能将肉身一边用灵力摧毁,一边用灵力重塑。
    司马风是个特例,他自身的灵力似乎天生可以剥离木灵力中的生机。别的修士万万做不到,天下修士无不以为灵力已经是世间最精纯的能量了,又有谁能想到去将天下间最精纯凝练的事物再次分割开?而且不到极高境界,只怕能想到也没人能做到,可司马风的灵力便能轻易做到。他重塑肉身的机缘也得益于在道湖谷吃下的碧野精果的果王,他落入寒湖时果王蕴含的灵力便护住过肉身,但果王灵力精纯浓郁,因此他体内还淤积着大量果王的灵力,这股天然精纯的木灵力,也被他用来滋养重塑后的肉身,否则凭借灵压中剥离的生命力尚有不足。
    司马风在这灵压中越来越轻松,已经忘了时间。他只觉过了几瞬,原本痛彻心扉的切割,变得如同柔风般轻抚,不是灵压变弱了,是他的身体变得坚韧了,他的身体被足以击碎法阵壁垒的木灵压重塑后变得极其强韧。
    天惑等人看到的赤裸少年,正是重塑肉身后的司马风。
    他的灵力在不断趋近完满的身体中流淌。烛火之光变成了明日照耀,那陈旧的、柔弱如同旧抹布般的身躯已经被颜色鲜明的五彩顽石替代。
    他周身的灵压似感到了他身体的变化,慢慢消退,灵压早已拿他无可奈何,他在一阵沉沉睡意中任由神念停滞,若即若离处在在定境的边缘。他在短短几个时辰便将肉身洗练完满,二境洗练肉身这步最重要的修行已经完成,自然迈入三境。三境元婴,神通初显,止尘心而成止水。一二境能体悟定睛的部分玄妙,三境便可以完全进入定境。
    过许久,司马风听到阵阵鼓声,似来自远古的神灵擂鼓。他在一片迷茫中意识到,这是他的心跳,他第一次感到心脏的跳动这么美妙,随着血液被充斥全身,身体下面的一处也充满生命力地发生变化。他随即感到一阵阵燥热从腹下闯出,头脑一阵恍惚,不禁想起了寒湖底看到的身躯弧线,回忆起了脱离寒湖前唇间感到的柔软轻唇。
    这些不受控制的念头又带他脱离了定境。
    他正感到烦闷,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观感周身,凝神调息,观而不感,不聚不散,无法无为……随我来……”
    脱离了灵压的干扰,他在这段法决指引下,身体被一片宁和睡意的托扶,自然地忘物忘我。进入定境的要旨正是止尘心,成止水。他摆脱了杂念,立刻如同本能地做到了。
    司马风照着引导做,横冲直闯的燥热渐渐消退,他依法施为,在一阵惬意中重新抛却了身体的束缚,推开一扇无形大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片虚空中,四处白茫茫一片。司马风想,“这是哪里”,所想的几个字就直接在这片虚空里响起,“难道这里想什么就会传出声来?”这念头又在虚空响起,在这里元神的念头就能发出声音。司马风觉得太有意思了,忘了身处何处,噼里啪啦想了一堆东西,都在虚空响起“声音”。
    “倒是很像我的梦。”司马风想。这里与他常做的梦很相近,只是他在每晚梦中一切感官全无,每次身处其中都茫然一片。
    他用神念说话,玩了一阵,终于想到,“我究竟在哪?”他随之四处张望,“我的身体怎么不在了!?”
    “啊!”他吓得大叫一声,那也是一个神念。
    “我在哪?”
    他仔细的看自己,确实没有身体,更没有眼睛,但“眼前”的一切却又能清晰看到。
    虚空里传出一声笑,现出一个人来,头顶发髻,身穿绿袍,脚踩芦苇编织的草鞋,绿袍后绣着一条鲜红鲤鱼。是那个秦国绿袍官。司马风明明从正面“看”他,却也能从后面看到他背后,能从四周八方看到他。
    “你是谁?”司马风神念问道。
    “你又是谁?”绿袍人反问,他一招手,说:“出来吧,司马风。”
    “对,我是司马风。”司马风瞬间想起了自己是谁,一念生出也凭空出现在虚空里,有鼻子有眼,他四下检查手脚如常,一支手指也没有丢。他惊奇地发现,能从四面上下所有角度看到自己,细看自己衣着不变,还是十三岁的模样。
    司马风:“我们在哪?你到底是谁?”
    绿袍人:“这是定境中,你可以称呼我徐先生。”
    司马风:“怎么我在这想什么都藏不住,你都能听到么?”
    徐先生:“当然,你听到的也是我的念头,元神之念,也就是神念。”
    司马风:“那定境中岂不是不能撒谎骗人了?”
    徐先生点点头:“定境中言为心声,所想所做都是心中最真的一面。”
    司马风若有所思许久,说:“我们怎么在这里?难道我死了吗?”
    徐先生:“你不记得正在承受我的灵压吗?”
    司马风:“对啊。我已经受了你的灵压……你答应过的,不能带走月蝶,还要帮我寻母。”
    徐先生:“我现在就能帮你找到母亲,可往后你再碰到难处可以自己对付吗?”
    司马风:“我当然想自己去救回我娘,但现在学本事也来不及了。我习武初入门,根基还弱,有心无力。还有,也没人教我。”
    徐先生:“如果我传你术法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有些本事后可以自去处置妥善。如果你总是很弱,又惧怕迈出变强的第一步,岂不永远原地踏步。”
    司马风:“你愿意教我?可是月蝶说传法都有缘法,苍古先生门下弟子就不能轻易传授我。”
    徐先生:“哈哈哈,他们没到传授衣钵的境界,不知道千金易得,法脉难传。”
    司马风:“可你是秦朝的官,我爹是赵国的将,我怎么敢平白受你传法。”
    徐先生:“我传的不是秦国的道,是天下的道。”
    司马风:“你前一刻还与我为敌,现在突然要传法给我,谁敢信你?”
    徐先生:“你倒是个人精!这样谨慎。这里是我定境之中,容不得半点虚言。”
    司马风:“徐先生,不知你为何要传法给我?”他不用试,每一句心声都会在刺响起。
    徐先生:“高徒难得,名师也难求,而且要传法给你的不是我,是我的师尊。我是奉师命替他寻找传人,所以你拜的是我的师父,入门后就是我师弟了。你拜我师尊后,天下之大,你想在赵国、秦国,甚至七国受供奉都可以,小小赵王绝不敢为难你。”
    司马风:“可我为什么要拜入你的门派,我从小受墨门钜子指点,将来要继承墨门钜子星爵先生的衣钵。”
    徐先生面露为难,过了片刻说:“你想弄清楚‘我是谁’吗?墨门之道,兼爱天下,最后只能知‘天下为我’;儒教之道,仁义天下,最后只能知‘我为天下’;只有我所求的大道能知‘我为何’。”
    司马风脸上犹豫着:“徐先生,多收弟子修为会更强吗?”
    徐先生:“当然不会,只有秉持道心不变,以沧海桑田造就。”
    司马风:“那你为什么要带走月蝶,难道也看中她的资质,是要收她做弟子吗?”
    徐先生:“她的修为与本门相关,如果你拜入我师父门下成了我师弟,就能替我约束她,我自然也不会带走她了。我要带她走的原因她以后自然会告知你。”
    司马风:“谢谢师兄!”他连忙跪倒。
    “这都是你的造化……”徐先生心中一喜,但立即明白,司马风问了这么多是为了月蝶的事。“你为了月蝶就这么快答应了?怎么传法恩师是谁也不问?”
    司马风:“师兄高人风范、修为惊人,师父必定是不得了的神仙人物,那还用问吗?”
    徐先生:“好。要是个榆木脑袋反而让人头疼。”
    司马风向徐先生行师礼,又喊了声好几声师兄,徐先生不阻拦,侧身让了开。礼毕,徐先生亲热把司马风扶起来。
    徐先生:“你入了我们门下,可知道我们何门何派,哪枝哪叶。”
    司马风:“师兄我们耽搁了许久,再不寻母误了时机怎么好?”
    徐先生:“师弟,这定境中自成时空、虚无缥缈,我们说话这阵子尘世不到一弹指间。”
    司马风:“师兄要传授完让我自去寻母?”
    徐先生笑着点头。
    司马风:“我们门派尊百家中哪家之道?”
    徐先生:“大道何来?”
    司马风:“太古传承,上古延续至今,如今老子是道门唯一圣人,著《道德经》乘青牛出关而去。”
    徐先生:“从上古起道门传承发达,黄帝、伏羲、姜子牙、周文王姬昌、老子、文子、列子、庄子都是道门传人。”
    司马风:“难道我们是老子门下?”
    徐先生:“不错!我们祖师正是老子,他传法给我们师尊鬼谷子。各国君王都将师尊奉若神明,我们门派被称为鬼谷派,你心中通透,以后道门兴旺,鬼谷派传承指日可待。”
    司马风:“师尊为何让你代替他传法?要是你传错了人怎么办?”
    徐先生:“师尊与儒教荀子合力,以天地为爻掷出乾坤一卦,闭关不出前命我在这里守候,你禀赋异常绝不会错。”
    司马风:“铜五是你遣来的?”
    徐先生点头,说:“我在这里守了七日,他正好闯到这里来,我又一卦隐约推出时辰方位,令他去引所见之人来。”
    司马风:“你是那些死士的头头?”
    徐先生:“这些死士我不知是什么门派的。”
    司马风:“他怎么会听你的?”
    徐先生:“他帮了我,我又怎么会不感激他,我答应以后救他三次。”
    司马风:“原来如此,那我还要多谢他给我一场机缘了。师兄放心,我一定努力发扬道家传承。”
    徐先生满脸笑容:“好、好、你已经借我灵力洗练肉身,又能入定境,省了我不少时间。你这样身怀……身怀义禀,我不敢传授术法,现在就先替师尊引你入门,传你《道德经》。《道德经》虽不是任何一种术法,却是天下术法总纲,直通大道,将来你修为高了也许自通术法。你也可等掌握纯熟后去云梦山,寻师尊亲自传法。”
    司马风:“师兄,你说的是师祖老子出关留下的经书《道德经》?我已经熟读,倒背如流,经书中难道还有什么机巧?”
    徐先生:“声传、字传不比意传。听山回响、见山轮廓不比身在山中。师弟,谨记虚怀若谷。”
    司马风若有所悟,说:“师兄教训的是。”
    徐先生点头,把手轻轻一挥,两人身形消失,只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