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箫黯下去的神色又亮了起来,笑得跟朵花一样,得意地自言自语。
“笨蛋,你竟然是在担心这个,哎,受不了你,既然你这么爱吃醋,本殿下只好勉为其难娶你一人了,我真是太体谅你了。”
我还真没有吃醋。笨蛋,你才是笨蛋。
我陪着他傻傻笑了一阵,心里还是空荡荡的。脑中突然闪过雪山之巅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梅花下,转身看着我温柔的笑,笑得很是神伤。
明明是我一直以来盼望的结果,不知为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很早就睡下了,骗柳箫说白天晒多了太阳有些中暑,他探了探我的额头,体温很正常,歪着头思索一阵,恍然大悟,坚持认为我是高兴得昏了头,我笑笑没说什么,径自回房躺倒在床上。
昏昏沉沉入了梦,只觉得身体在一片汪洋中沉浮。眼前一会是盗墓贼家的后花园,一会是暝水宫的芙蓉花海,一会又是雪山之巅的梅岭,柳箫、白寒衣,两人站在远处朝我招手,时而叠做一人,时而分为数重剪影。我使劲去揉眼,再次睁开,自己竟然站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过往的行人鱼贯而来,个个带着面具,微黄光晕下纷纷与我擦肩而过。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站在原地愣了愣,恍然顿悟。
他妈的这不是大明宫词里面太平邂逅薛绍那一幕么?
我垂首顿足,拍打自己的脸,快醒过来,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女怀春情节。
然而,我却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目光立即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吸引,并且情不自禁冲上前去拉住他,手就往那面具上覆去。
靠!我能不激动么?这么多昆仑奴面具里面,明目张胆的夹杂了一只黑猫警长,是个人都想上去揭下来看看那下面到底长了张多么欠扁的脸!
我没好气的揭下黑猫警长,一张久违的讨打的欠扁的脸出现在面前。
朱七慕九!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怪?”
“非人非鬼非妖。”
“我怎么觉得越看你越眼熟。”
“我们以前见过,只是你忘了。”
“难道……是你带我到这个时空里来的?”
“对。”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一个约定的关系。”
“一切都是你造就的?”
“你自己造就的,我只是按我们的约定在履行诺言。”
“什么约定?”
“你猜。”
我想打人。忍住火拽住他的袖子。
“你为什么害我?”
“咦?冤枉!”
我真想打人!忍住火我拽紧他的袖子。
“我眼睛里的地图怎么办?你得给我弄出来!”
“啊!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我没在你眼睛里放地图。那事做起来技术含量太高。”
“你撒谎!我那时明明感到眼睛一阵冰凉。”
“哦,我刚抹了清凉油还没洗手而已!”
我想打人,于是我就打了。
我愤怒的指着躲闪的朱七慕九,气愤得大吼。
“你说老娘会大乱天下,难道也是造谣?”
“我不那么说,你不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龙套?怎么履行我们的约定?”
我扯住他的衣襟,他以为我又要发狠,急忙护住头,我揪了一阵,终于闷闷叹了口气。
“我,有点想回家了……你能不能帮我?”
他也是一愣,随即笑着往前方一指。
我抬起头,街道尽头站了一条人影,被满眼恍惚的灯光罩着,看不清是谁,我于是丢下朱七慕九,朝那人影奔过去,眼见那人越来越近,终于朝我转过头。
是他!我心中狂喜,我想喊他的名字,于是张开嘴……
灯光褪尽,那人的脸从光晕中被清楚勾画出来。
愣愣蹙着眉,傻傻张着嘴,一双放大的风流桃花眼探究地看着我。
“杜花眠!”
我从床上惊跳起来,立即被他捂住了嘴。
“别叫别叫,你妹妹还睡在那边,把她惊醒就惨了。”他慌张一阵探望,我随着他看过去,这个房间很大,有两张床,还好,苏翩翩只是翻了个身,哀怨地叫了声柳箫的名字。我与杜花眠同时舒了口气,随后他看着我欣喜,小声。
“你眼睛好了?怎么好的?”
出现在眼前的是这个采花贼,真让我无语凝噎,懒得回答他,再去回想梦里那个身影,却再也想不起来是谁。
杜花眠看我不答,也不强求。反而眉飞色舞的数落我一阵。
“小春喜,前些日子见你还躺在白寒衣怀里,如今倒要做柳箫的王妃了。啧啧,你的造诣真是比我还深。”
一片喜上眉梢,搂着我的肩膀做哥们状。
“连你都要出嫁了,我怎能输给你?告诉你,我杜某决定放下矜持,排除艰险,勇求真爱……。”
我看着他抽抽嘴角,这些你不是一直在做么?只不过基本没有效果而已。
我白了他一眼。
“找我到底什么事?”
“啊!是差点把正事忘了。”
他这才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往我颈上一拍,我眼皮立即沉下去。
被一个劲往脖子里钻的寒风吹醒,我猛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杜花眠背上。惊得掐住他的肩膀。
“你想干什么!你不是为衣衣金盆洗手了吗?看老娘现在变美了色心又起不成?”
“瞎叫唤什么?你想我还不要你呢!”他把我从肩上甩下来。
“到了,过去吧。”
我从地上爬起来,疑惑瞥了杜花眠一眼。他朝我努努嘴,我皱眉犹豫半晌,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已经深夜,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被丢弃的碎纸被风卷得四处乱飞,黑漆漆的长街尽头,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衣人立在盏白灯笼下面,灯笼没有点燃,可是在夜色中越发白得刺眼,与那白衣一衬,更觉孤寂离世。
脚步越来越急,那人也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心莫名跳起来,继而手脚发冷。
这个人,总是像他的名字一样,让人莫名寒心。
“白寒衣……”
他转身,白衣在风中飘荡,那张清水芙蓉面好似消瘦了几分,眸子夜色中清涟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又似平静如初,看着我不发一言。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
我们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明明之间只是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千万里远。
“今夜,你与他……定亲了?”
终是由他来打破沉默,问得那样淡然,仿似不在乎。
我动了动嘴,纵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木然点了点头。
我在脑中想象过很多次与他的重逢,我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约?他又会怎样对待我的背弃?凶我?掐我?冰冻我?
可他并不如我想象中任何一种,他远比看上去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寒。
他略点了点头,便没有言语,仿佛只是被告知庭院里的芙蓉开了一般。
我紧紧拽着裙子,指甲陷进肉里,再没有勇气抬头看他。过了许久,视线里一双雪白的靴子慢慢移近,在我跟前定住,鼻尖久违的芙蓉香气袭来,他冰凉的手抬起我的脸。
我随着他的手仰起头,他垂下脸,发丝扫在我脸上,痒痒的。那美丽的面容越来越近,我心中一跳,以为他要吻我,下意识闭上眼。
然而他却没有,许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他还是那样俯视着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我只知道心里酸,眼眶里就不觉滚下泪。
他皱眉,手像是被我的眼泪灼了一般,立即放开我转过身去。
“你走吧!我只是……想做个了断。”
我定在那里无法移动脚步。了断既是永别,永别既是了断,是这个意思不?
白寒衣却轻笑。
“不走?是想留在我身边?”
我惊诧,猛然抬头,他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
我胸口的伤撕裂一样痛起来,张嘴正想说什么,杜花眠的声音却盖过了我,他显得有些为难。
“衣衣,很晚了,天亮前不送她回去……”
衣衣?我瞥了披着大斗篷的白寒衣一眼,这身装备……看起来的确比较中性。可怜的杜花眠迟早被你整成人格分裂。
白寒衣点头。
“送她回去吧。”
“你一个人……”
“不打紧。”
杜花眠不再说什么,拎起我就走,我僵在原地,想叫他别走,可转念一想,留下来,我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我已经,和柳箫定亲了。
既然知道爱的是柳箫,怎么还要对不确定的感情纠缠不清?
胸口又痛了,被白寒衣打伤的那一掌,已经好得差不多,结痂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疤痕,可是为什么还是会痛?
伏在杜花眠背上,四周景物剪影般移过,回头那抹白色早已不见。
“衣衣说相识一场,即使你如今离她哥哥而去,还是要来看看你,也算断了哥哥的念想,她说白寒衣既然已死,便不该再强留住飘飘的自由。……话说,那个狠辣的白寒衣居然真死了?我一直以为是谣传,问衣衣也不肯告诉我,春喜你肯定知道吧?他死了?怎么死的?春喜?你、你哭什么?”
杜花眠把我轻轻放在院子里,我朝他笑笑。
“谢谢你,小花!”谢谢你带我见他,让我们能够做个了断。
“谢我干什么?衣衣要见你,我才来的!”
不领情?那也谢谢你,我想了想,觉得这杜花眠作为一个采花贼,也纯情得够可怜的,哪天他知道深爱的衣衣其实是个男人……我不敢想象下去,于是开口。
“那个……小花,你还是,不要对衣衣抱有太大的希望比较好。”
他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迟疑、不满、气愤。得得得,我就知道,这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借用了句电视剧经典台词。
“如果将来失恋了,我借你个肩膀靠着哭哈!”
“万缕千丝终不改,一片冰心在玉壶!告诉你,杜某的真情总有一天会打动衣衣,绝不会像你一般游移在两个男人之间瞻前顾后!”
恶狠狠抛下这句话教育我,他毫不犹豫的腾身而去,仿佛再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齿。我苦笑无奈,那你就冰心破碎在玉壶吧。我脱下鞋子拎在手上,摄手摄脚摸进屋去,但愿,不要惊醒苏翩翩才好。
轻轻关上门,我松了口气,正想爬到床上继续睡,四周“哗”一声,火光腾然亮起来。
我这才看清,屋子里原来这么热闹。
柳箫、师傅大叔、不知名的士兵a、b、c、d……还有猛然扑过来抱住我腿的亲亲妹子小翩翩。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殿下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背叛他!”
我抚额头大。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柳箫?这是怎么回事?”
从进屋到现在就一言不发,你装忍者神龟啊?
“你去哪了?”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我知道这个借口很烂,但是我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柳箫你的未婚妻去见她前夫了吧?那样柳箫多没面子。
“散步回来……用得着脱鞋,做贼?”说这话的却不是柳箫,师傅看着我,眼中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好好!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