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而活？
萧无双神色微顿, 倏地睁开眼，对上应辰一副认真的模样, 才迟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说至如此, 再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便有些残忍了。
萧无双默默抽回手, 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只是我对你比较好，你才会有这种错觉。仙宫只是天下一隅，将来等你走出去, 还会有人对你更好，更关心，你总不能将他们一个个都爱过来。”
“你以为我是没见识吗？过去那么多年, 我被卖来卖去，浑浑噩噩做着奴隶！哪天死了都没人在乎！”
带着怒火的一番话说完, 应辰低下头, 气息微重。
“……除了你, 不会再有了。”
情绪发泄过后，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灼人，他将掌心紧紧攥出红痕, 再抬起头，倾前身子时, 双目如炬火般发着光。
“无双,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是……
扪心自问, 萧无双对应辰的感觉向来与情爱无关, 多是些责任，以及对他身世遭遇的怜惜。
即便是被告白，他胸口那颗心脏似乎也并没有产生多少动摇，此刻泛着的情绪，也都是惊讶，以及无法回应的愧疚。
说白了，就是感觉不对。
良久过后，他终于开了口。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至少在现在，我没办法回应。”
应辰微微蹙眉，几乎快哭了。
“你就喜欢我几个月，几天，一会儿也不可以吗？”
“……我当然喜欢你，可是就像兄弟一样，我照顾你，并不是为了那方面的原因。”萧无双扭过头，轻轻推开他的右肩，“小辰，有些事强求不来。”
“强求不来……”
应辰斜过眼，沉默了许久。
“……那我也陪着你。”
“放心，我也会陪你。”
萧无双阖眼笑了下，抽身离开。他从前并不知道应辰是怎么想的，虽然有些惊讶，但……
不论应辰曾经度过多少春秋年月，他身上那股稚气，让萧无双感到身负责任，就像是多了一个弟弟一样，想要对他好。
比起爱情，更像是一份弥足珍贵的亲情。
他将应辰哄回去睡觉后，便轻手轻脚离了屋子，雨露阁外空旷人稀，唯有秦昭环抱双臂，等在门口，黑着一副脸，神色不悦至极点。
“看不出来啊。”秦昭挑眉轻哼，明摆着是要嘲讽他的意思，“刚和那个宋离掰了，这回又勾引个小妖怪，你倒是不挑人。”
萧无双移开眼神，与他擦肩而过。
“别乱说。”
秦昭那股怒火唰地就燃起来了：“还装？当我没看见？”
被硬生生掰过身子，萧无双半张着唇，心中一阵无语。
“看见什么？”
秦昭发狠地拽住他的手臂，霎时将衣袖下苍白的皮肤印出了五个通红的指印。
“你他妈当谁瞎呢？他没事亲你手干嘛？别告诉我这也是误会？”
“……就算有什么，那也是我的事吧。”萧无双拍开他的手，还没忘记自己的立场，“我可以把身体还给你，除此之外的事，何必要多干涉？”
秦昭一下哑声：“你……”
“难道还是我说错了？”
秦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用的是他的身体，他的脸，其他人为什么会对你有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
萧无双噗嗤一声，干脆是被他气笑了。
“行行行，你尊上貌美如花，我哪里比得上？”
再拍了拍他的肩，萧无双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昭微微侧过头，气息稍有些紊乱，他缓慢抚上自己的左肩，那里余温残存，尚未褪下。
明明教训完了，胸前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正旺。
秦昭在檐下站了许久，宛若入定。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只感觉烈火焚心，不知所往。
莫非他是入了心魔？
再回想往昔，他跟随魔尊大军血雨厮杀，踏过人间尸骸遍野，沐浴在那些凡人恐惧的眼神之下，都不曾战栗过半秒。
可此刻风和日丽，他却觉得被一阵无形的漩涡没入了心肺，身上无一处伤口，却觉得焦躁无比，被偌大的空虚紧紧包裹。
他所希望的，难道不是那个人回来吗？若非如此，他又期望着什么？
……
……不可能。
秦昭倒抽了一口冷气，咬紧牙，快步走入屋檐下的黑影之中，无声无息。
***
***
时间一天天过去，消逝如梭。
关于自己与泥人换命一事，秦昭那儿似乎是彻底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执行。
为此，萧无双还被逼着吞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苦臭液体，要不是喝下后体内魔功产生了极大的波动，他几乎要以为秦昭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另一边，在沈瑜的帮助下，萧无双终于为应辰争取到了第二次朝审的机会——而且与一般的朝审不同，这次，帝君与三大长老皆会到齐，只有成功说服他们，应辰才会真正得救。
沈瑜听闻应辰的近况，歉疚地叹道：“就算是囚犯，也本不该遭受这种待遇。当初我也有不对，将这件事推给他人，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
“不是你做的，就别道歉了。”萧无双会心一笑，“木已成舟，怪罪谁又有何用？莫非要我把他们的腿也折了去？”
沈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量起他。
“……你好像有些变了。”
“又不是只有我变了，有什么好惊讶？”萧无双自嘲地笑了下，转而十分郑重地落下目光，“沈长老，从前这段时间你尽心尽职，帮助了我太多太多，假以时日，我一定也会为你回报些什么。”
沈瑜格外敏锐：“突然说这些干嘛？”
“没什么。”萧无双似是玩笑地朝他挥挥手，“沈长老，朝审时再见了。”
飘忽不定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断断续续，似乎是沈瑜还在说些什么，但萧无双脚步不停，越走越远。
他变了吗？
沈瑜似乎并没说错。
不知是哪一个清晨，萧无双撑起身子时，发现自己带着身淡淡的酒气，躺在宫外的一潭锦鲤小池中，冷得直打颤时，就已经知道了。
原来改变一个人，是这么容易。
他比同龄人晚很久才明白酒的好处，麻木自我，糟蹋身体的最好方法。
反正也是那个恶鬼魔尊的身体，还回去之后，真正的萧无双就会继续四处作恶，扰得世间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如果将来不能阻止，能否在现在及时扼杀呢？
想法一产生，他又一时陷入自我怀疑。
秦昭为了这具身体帮了他，他若是存这些心思，莫不是有些无耻了？
但萧无双很快想通了。
江湖人总爱说天下苍生，可这寥寥四字，实则是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的人命。
放虎归山，让天下苍生为他的自由受苦，值得吗？
就算宋离作为仙帝不会允许悲剧重演，无辜就不会被伤及了吗？一个人的死，有多少人会承受如山倒的悲伤，更何况是仙魔争战，一旦爆发必将死伤无数，哀嚎彻野。
他很清楚，换做宋离，他一定会选择最正确的那条路。毕竟从前的宋离，也是那些无辜的苍生中的一人。
既让自己换命成功，也要阻止放虎归山的结果。
一定能有两全之计。
从膳房要了些野莓，他回到雨露阁，便看见王鸢夏撸着袖子，正聚精会神地扒在床边，听应辰说着些什么。
察觉到他正走近，应辰淡淡勾了勾唇，眉目含笑。
“无双，你回来了。”
察觉到萧无双回来，王鸢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已然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吓得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
“我衣服还没收呢！我先走了！小妖，我们下次再聊！”
说着，少女便整了整皱巴巴的绿裙子，匆匆跑出了屋。
萧无双坐在床边，丢了个野莓：“你们关系不错。”
应辰苦笑道：“我只是和她说些治疗的感想而已，你明明知道的。”
萧无双将装着野莓的翠玉盒递了过去：“朝审的时间定下了，就在明天一早。”
“……朝审？”应辰捏着野莓的两指微微收紧，嫩红的浆液滴滴滚落，脸色怔然失神，“还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萧无双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反应，“放心，如果你不愿意去，我自己一个人也够了。”
“我要去。”应辰忽然抬高声音，猛地转过身子，“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那里？”
“好，那现在就是我们两个人了，胜算更大。”
萧无双笑了下，伸手在这一团灰毛上又揉又搓，想活跃下气氛，却被应辰红着脸擒住了手腕。
“……我从来都不是小孩子。”
应辰说这话时，两眸之中竟是闪着一种令萧无双都觉着陌生的渴望，深沉而暗，压抑已久。
萧无双微愣了一瞬，慌忙抽出手，朝后退了一步。
掌心空空荡荡，应辰迟滞了片刻，低下头。
“……抱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
萧无双移开眼神，同样也觉得痛苦，他不能用谎言回应他，却也不想见到小辰如此伤感的样子。
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他想要的完美结局。
沉默之下，萧无双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离开雨露阁，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不知怎么的……再次抬头时，面前竟已是膳房后的酒窖处。
酒窖的看守人见他又来此地，犹豫了几秒，略有些担心地为他放了行。
鼻息间传来令人安心的香味，萧无双僵硬的双肩总算软了下来，他没有像酒鬼一样扑上去，而是走到坚实的酒缸旁，闭上双眸，静静坐了好久。
几个月前的他若是知道自己现在是这幅浑浑噩噩的样子，准是不肯相信这是未来，但现在……
如果只是最后一次的话，也无所谓了。
这是萧无双意识清醒时，所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
夜路漫漫，石路上桃花点点，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他一个踉跄踏入水中，险些跌进湖里，冰凉的触感让萧无双稍稍拉回意识。
……这是在哪儿？
本就披散的黑色长发一缕缕荡在脸前，萧无双脸颊绯红，茫然地望着前方，许久找不到焦点。
胃里一阵恶心，他扶着树，向远处立于桃林中.央，泛着黄光的屋檐望去。
他想也没想，几步上前，一拳砸上了那块挡路的木板。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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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歪苗子”,灌溉营养液+10，2020-03-08 11:5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