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能凭靠着自己一丁点的意志力在坚持着,粮草没了,只能够吃马肉,喝马血,把所有存粮吃完了,就开始吃树根,杂草,到了后来,甚至是布料,泥土,棉絮,吃一切看到的东西。
他们死守着这座被孤立包围的城市。
他们决一死战的那一天的前夜,父亲在众将军面前宣誓,明日就会烧掉这座城池,烧掉这座城池后面那条河上的峡谷的索道。烧掉所有的退路,决一死战。
他热血沸腾,只想着一定要赴这一场最后的狂欢。
因为接连三个月他们都运送走了平民,以至于自己没有时间逃亡,也根本没有想过逃亡,于是乎后面的那铁索桥就断了,那天父亲手下派人说许多百姓都没有带余粮走,那些百姓也把生命托付给了城里驻守的将士们,于是乎将士们大碗喝酒,大口吃饭,想在最后一次狂欢,整座城市留下来的这一丁点填饱肚子的粮食都在宣告着,这是死亡之前最后的狂欢。
他觉得激动,压抑,释放,他不害怕,哪怕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以为他马上就要死了,但是父亲却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
那天父亲说,“儿子,你活下来,最好给我们封家留一条后路。”
那时候年轻气盛的他是怎么说的呢?
“父亲,我不怕死。”
他喝完了一杯苦酒之后,就昏倒了,由父亲的一个副官带着自己趁着夜色,泅渡离开。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百里之外,但是那时候南方燃烧天空的大火是那么的强烈强烈的刺痛着自己的眼睛。
“父亲--”
青牙军十二万还剩下六万,付之一炬,战场上的厮杀他是听不见了,父亲和当朝陛下用了青牙军十二万条性命做了一场赌局,这场赌局,就是一场关于国土的赌局,南国蜀地历来就是大秦的心腹大患。这是一场关于性命的赌博,包括父亲,父亲除了留下了自己这条命,什么也没有留下,连同十二万青牙军将士做了一个局,请君入瓮,那场在蜀地忘川河畔发生的凄厉战争,所有的呼喊争斗声都传不出去了,因为所有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们和敌人一起,在滔天的红莲业火里燃烧殆尽,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他痛苦的流下了眼泪,而那时候,父亲的副官要求他自废武功,两个人面对这滔天的红莲业火,自废了自己的武功,他认他做了父亲。那位老将军改名姓风,他于是也姓风,风大郎,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
但是他想保留那段记忆。
那一天,意外的巧合,他上山去打柴,遇见了被毒蛇咬了的当朝凌王,凌王是皇帝的儿子,据说还是很受宠的妃子生的儿子,才年纪轻轻二十岁就封了亲王。他看着被毒蛇咬了的他,多么的想要他死,可是他没有,因为父亲啊,即使父亲死了,可是那些教导的话,一句也没有忘记。
“孩子,存儿,你可知道,我们封家的人,注定就是臣子,君要臣死,不得不死,我们无法阻止,但是我们必须承受,你知道了吗?我们必须要死。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忠孝节义。”
他死死的咬着嘴唇重复着父亲的教导。
凌王肯定不会记得此时此刻已经更换了容貌的自己,更何况自己不是当年那个和他纵马西街的少年郎了,只是一个废人,他还是救了他。
凌王醒来后,他就想要离开了,可是凌王不让,凌王说。“谢谢你救了我,再造之恩,没齿难忘。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义兄了,他日若能活着回到京城,一定会报答此大恩。”
他没有回头的离开。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大哥。”
“风存。”他说道。
“敢问大哥是哪一个封字?”
“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风。”
他飞快地走了。
还有谁会记得,当初那个叱咤疆场的封存将军?没有人会记得。
凌王深深的三跪九叩。
他永远的记住了这个名字。“风存。”
不再是自己那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音貌形容,没有一点相似,全无武功。
也许母妃说得对,青牙军十二万将士,都死在了忘川之战中,没有谁能活下来。
所以天家子弟,至死都不能忘记封家的恩德,但是封家没有一点子嗣流传在世,于是只能够放在天庙里祭祀。
时隔十八年,凌王没有回来,他的儿子归来了。
眼前这个清俊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或许天家无情,但是这样的磊磊风骨,确实还有流传的,也许当年封家青牙军十二万英骨,并没有寒心于九泉之下。
“好好好啊,小哥,你且起来,跟我说说最近京城的状况,也说一说你的事情。”
风存拉着白衣男子起身,进了屋子。
风阿娘去蒸茶水。
“小哥是叫什么名字啊?”
“我在家中排行第一,平日里家里唤我大郎,但是父亲给我起了表字,封镜,大名则是按照皇爷爷的旨意,取得逸字辈,杜逸航。”
“大郎?那我便叫你大郎好了,只是封镜?为何叫封镜啊?”风存脸上并没有半点神色变化。
“听说伯父久居深山,想必不知道当年在蜀地忘川一战,封家十二万将士与敌军八十万葬身火海,由此天家震动,当消息传来的时候,皇爷爷带领着皇族子嗣对着南方一拜,并且下令铸造观天镜,以示封将军刚正不阿,恰如镜子一样的威名。家父因为很仰慕封家军人风姿,于是给我取名封镜,由是而已。”杜逸航面无改变,很是憧憬地说。
风存有点沉默,这时候凤皇走了出来,端着茶。
“给公子斟茶。”
少女朦胧美丽。少女风采。
风存才又笑着对杜逸航说道。“这是我家大女儿风皇,为人活泼爱动,很是可爱。”
“见过大小姐。”杜逸航起身拱手作揖。
遂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