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帮他把全身都穿戴完毕,我都已经额间冒汗了。
就见戊岩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又看向我。
我眨眨眼。
我又做错什么了么?
“去穿衣服。”他看着我,道了句。
于是,我又匆匆忙忙的去取了自己那件正红的衣袍,极快的穿上,换了鞋子,随后跑到铜镜前,开始梳头发。
戊岩则始终站在我身后,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总之没有发过声音。
我暗自吐舌,拿了梳子开始梳发,然而看到铜镜中的发侧边上时,我不禁怔住。
抬手,一扯,头皮一痛后,我看着手里的一根发。
竟然是白的。
我忙再对着镜子翻了翻脸颊边上的头发,发现不知在何时,已经有十来根的头发完全变白。
好在我自小发多而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当即将这些白发一根根的全拔了,同时就看到身后的戊岩走上前道:“怎么还没好?”
我忙笑:“……我的发式一般都是女婢弄的,现在……我……”
他似是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
我纳闷的侧头看着他。
“梳子。”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我立刻把梳子放在他手上。
就见他拿着梳子,走到我身后,沿着我的头顶一路梳到发梢,动作也放的格外的轻。
我就看着铜镜里的女子和她身后正帮她梳发的男子,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
“那时候,你确定你还活着?”
……
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伤人的话了。
头发已经有变白的了,我突然就想到辛夷师父二十三岁就白了一半的头发,心里也有些戚戚。
那一日对我来说,大概会来得更早吧。
深吸一口气,我握着梳妆台上的凤簪,看着凤簪上栩栩如生的凤凰,不自觉又出了神。
“又在发呆?”他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我回过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发高束,盘成了一个九曲环。
我有些惊讶:“你……还会盘发?”
他站在我身后,越过我的肩膀取过我手里的凤簪,插进盘好的发里,便道:“小时候帮我母妃盘的。”
我缓缓回头,看看他,他也看看我。
我收回视线,慢慢起身,脚下一歪……
就像是一种习惯一样,每次穿及地的长裙,我就免不了踩在裙子上,然后摔一跤。
这次也一样。
不过这次扶着我的,是身侧的戊岩。
我颇为尴尬的抓着他的肩膀,都不敢抬头看他,飞快的站稳后,就继续向前快步走。
“挺晚了,快走吧。”我一边匆匆忙忙的向门口走去,一边道。
他似是跟在了后面,凉凉的道了一句:“不要走这么快,会摔的。”
我撇嘴,然后脚下又一歪。
“扑通”一声……
我想我是又摔了。第三日与第四日,我都是早上等着九个姑娘来请安,请完了安,我就自己待在宫里看看书,拉拉二胡,晚上就去散散步,然后睡觉。
这样安宁的日子可是与我当时坐在书房批阅奏折的日子是完全不同的,不仅闷,而且,都感到光阴相当的漫长。
我的寿命还有十年,怕是这十年,我都要在这凤仪宫里度过了。他似是也没有料到我会亲自扶他,于他抬头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几乎无一丝慌乱,反而非常的淡定。
我不禁心中一寒。
这人,恐怕已经是有能与戊岩对抗的能力了,要铲除此人,并不容易。
难怪,戊岩还迟迟未能下手,想必也是因为此人老奸巨猾,关系的脉络太过强大了吧。
“左相大人想必也是醉了,臣妾还想替皇上向您老致歉。”我笑着,道,“左相大人还请看在臣妾的份上,不要怪陛下才好啊。”
我看到他眼里的狡黠,在我收手之时,他还当着戊岩的面,摸了一把我的手。
我只装作没看到,转身道:“既然左相大人要臣妾表演一番,那臣妾就献丑了。柳芫,取我的二胡来。”
话落,我又看看左相,笑:“还请左相大人在听完臣妾的这支曲后,能与陛下冰释前嫌,以后能与陛下共同治好我大齐的一方水土和一方民才好啊。”
左相此时更是几乎不把戊岩放在眼里,哈哈大笑起来:“皇后娘娘不仅绝色,这嘴也是甜的可人啊。”
这话说的我都恶心……
我看向戊岩,只见他此时恨不得直接手刃了这个左相。
不过,我也是觉得有些惊讶。
一向从小隐忍到大的他,今日也不过是个老色鬼来调戏我罢了,怎么让他控制不住的动了如此大的肝火?
想到这儿,我轻轻摇摇头,取过了二胡,坐定后,便拉起了一曲“赛马”。这支曲子,是我十一岁时学的,为了练好这支曲,我按弦的手指都不知道破过几回。
别人家的姑娘都是喜欢琴啊,瑟啊什么的,我却独独喜欢破二胡。
许是,二胡听着觉得分外有感觉吧。
因为它能拉的出孤独,也能拉的出热闹。
心是如何,拉出的曲子便是完全相反的。
而这曲“赛马”可谓将沙场上的一切都描绘的淋漓尽致,扣人心弦。
自小,我就看多了那些在京城里终日饮酒作对,强作诗词歌赋的文人公子,虽都是长得清秀的小白脸儿,然而见到个抢钱的小毛贼,却是只会吓得尿裤子。
所以,我从来就不太看的起他们,反而倒是崇敬那些驻守边疆、为国战沙场、最后马革裹尸回家乡的战士们。
为国,他们鞠躬尽瘁,就是付出生命,也从未有过怨言。
因而,这首赛马,我只想让这左相听听。于是,平常的日子里,我就又多了一个伴儿斗嘴。
估计是左羿这家伙的嘴实在是太厉害,所以跟着他闹腾了一段日子后,我的嘴皮子功夫也是长了不少。
一日,戊岩又来我这里用晚膳,他看着我穿了一身又厚又肥的棉衣后,直接喷茶。
我问:“怎么了?”
他强忍着笑:“没什么。云织坊做出的衣服真是越来越有特色了。这棉衣看的,就像一团绿色的包子。”
我眨眨眼,看看身上的衣服,道:“云织坊的人说,这是当下流行的包子装,我穿的挺暖和,所以就又让他们为你也做了件。”话落,向柳芫道:“把衣服拿来。”
戊岩看着我:“我可不穿。”
“这可是我特地让他们做的!”我拿着件大红色的“包子装”道,“也快过年了,穿成这样多喜庆!”
“是喜庆的肉包子。”他凉凉道了句。
我眨眨眼,道:“皇上,你忘了老梅树底下的两只包子了么?嗯?”
我再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是菜的。”接着把红的那件披在了他身上接着道:“你这件是肉的。”
他笑:“那包子不是我吃的么。现在你也是包子了,我是不是该吃了你。”
“你又忘了。”我再朝他眨眨眼,“是肉包子先被吃的。”
他挑挑眉。
“你要真想吃我,先把你自己吃了。”我歪头,向他笑笑。
戊岩:“……”
于是守岁那一日,我和戊岩就都穿着“包子装”赴宴的,据说,自那一日后,云织坊的“包子装”被卖的断了货。
于是云织坊的老板很是高兴的来找我,又给了我几十来件花花绿绿的“包子装”,我只好把它们全送给了后宫的佳人们。
再于是,这一年的过年,整个齐国宫都被“包子装”占据了一方天地。
对此,左羿对我表示:“孺子可教。”五月十七,左羿例行来我的凤仪宫给我诊脉。
诊脉完了,他就晃着腿跟我说:“小墨子,你是不是快二十三了。”
我点点头。
他似是犹豫了一会儿,难得正经的看着我道:“你有想过要孩子么?”
我一怔,沉默了一会儿,笑笑:“估计……要不了。”
“为何?”他一脸纳闷。
我看着他:“我师父告诉我,通灵师的孩子,都是半人半鬼的。”
左羿点点头,道:“的确,你的身体异于常人的部分已经开始显现了。你现在才二十三,但是我为你诊脉时,这样的脉相,是属于四五十岁的老妇的。”
我皱眉:“你的意思是……”
“你的身体衰老的很快,但是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除了……”话落,他看向我的头部,抬手就就扯住我的头发一拉。
我一惊,随后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看着我的头,再看看我:“你衰老的速度比你师父还快。”
我扯出一丝笑,捋过耳侧的一缕发。
不同于两年前还只有十来根是白的,现在我大半的头发都已经变白。
我起身,站在铜镜前。
我的容颜几乎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很美,但是双肩已经被白色的发丝覆盖。
左羿站在我的身后,帮我将长发挽起,最后将假发牢牢套在了外面,看看没有任何漏差后,才叹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还想冒风险有个孩子,就要抓紧了。”他站在我身后道。
我垂眸:“不用。在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绝不要孩子了。半人半鬼……呵,我小的时候也不过是因为长得不好就遭人嫌弃,若是连本身都不是人的话,那是要有多痛苦。”
左羿缓缓蹲下身,扶着我的肩,笑着:“谁说你丑了。其实你带着那个面具的时候,也挺漂亮的,那是种不一样的美,却是种真的美。”
我笑笑,看着他:“你也挺会哄人的啊。怎么都不见你去找姑娘呀。”
他咧嘴:“谁让我的小师妹这么漂亮呢,师兄我看别的人都看不上眼啦。”
我撇嘴:“果然都是看脸的。”
他拍拍我的头,最后起身,道:“小墨子啊,戊岩……其实,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的。你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吧。”
我沉默。
他笑着:“知道么,戊岩还是个处子之身呢。”
什么!
我猛的抬头,瞪着一脸微笑的左羿。
“你……你在说什么!”我惊呼。
他目光挺深的:“虽然他有那么多妃嫔,但是他没有临幸过一个。这些,估计他都不会说。”
我瞪着他。
然后他很厚颜无耻的道了句:“他是在等你啊,小墨子。”
我脸红了:“胡说!”
他很坦然的耸肩:“不相信你自己去试试啊。”
我几乎已经脸红的抬不起来。
“好了,我也该走了!”左羿向我笑笑,道,一边扶了扶他的官帽。
“走,走走走!”我直接朝他摆手。
于是他就退着步走出了凤仪宫,最后向我一笑,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然而,我明显已经不能平静了。我尽全力的冷静道:“那不是我给的香……不是的……”
“我都查过了!”他的此时的眼神,几乎是要杀人的。
“方嫔是和你关系最好的,她从不会做这种事情,这我了解她。但是你!”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恨不得我跟别的人在一起,自己就住着这凤仪宫!你以为我看不出每次我来的时候你的不耐烦?”
我哑口无言。
的确,一开始我恨不得他永远不要来,但是现在至少……
“那个香……不是我给的!”我再一次重复。
然而眼前的人只是一手握住我的两只手臂,摁在我的头顶上方,压低着嗓音道:“别忘了。我已经给了你三年的考虑时间了。”
“这,是你的职责!我的皇后!”
话落,他已经解开自己腰间的带子,龙袍已经被他扔到了一边,他着着一身白色中衣,将我发上的凤钗取下,狠狠往地上一掷。
刹那间,窗外响起一声惊雷,我看着面前我曾朝思暮想的面容,此时却只有心冷。
“不是我……不是我……”
我微弱的声音却总是淹没在了雷声里。
“苏墨隐,这一次,你休想让我停下来!”
——他在解开我最后一件遮挡的衣物时,这样在我耳边说。
我只是仰头看着床板上的龙凤花纹,紧紧咬着唇,身下的疼痛几乎让我想去死。
我的指甲狠狠扣进他的背部,汗水顺着我的额角留下,还有我的泪,流到了发鬓边上。
我的假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扯掉了,黑暗里,我却能看的见我自己那凌乱的白发。
那样那样的白。
我快二十三了,但是,我已经老了。
而现在,正在我的面前,一边放着狠话,一边折磨着我的身心的男人却还年轻着。
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大把大把的精力。
我三十那年,他才三十四岁,我却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他的一切才刚刚起步。
他是个好君王……
他终会看到他的江山如画……
但是可惜,我可能就看不到了……
我第一次如此恨为什么自己是个通灵师,一个如此短命的通灵师!
恨自己为什么是周国的公主!
这一夜,他没有叫我“小隐”,没有叫我“墨隐”,而是连名带姓的叫我“苏墨隐”。
是啊,我是苏氏皇朝的人,我是周国皇室的人……
“忍着点……我也痛……”意识模糊里,他这样在我耳边呢喃。
我只是笑着,抚着他的头。
——流着泪笑。
他的确是很干净的。
而我,也没有任何遗留的,把自己给了他。
我想……
这一次,我和他。
终于是做了一个最平等的交换。就如我所料想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在我可控的范围内。
方嫔很快就被查出使用了催情香迷惑戊岩,戊岩以“争宠而失德”的名义,将她打入了冷宫。
不过十来余日,方嫔就自挂东南枝,一命呜呼。
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凤仪宫里和戊岩用着晚膳。
他依旧是对我如往常一样,时而会说两句有关朝廷的事儿,时而问问后宫。
我没有再跟他说那一夜的事情。
毕竟,都是不愉快的记忆了,不提也罢。
然而,因为方嫔的这件事情,我能感受的到,我已经前所未有的成为了后宫四十一个女人关注的对象。
她们都很敏感,先是姬嫔,再是辛嫔,最后是方嫔。
虽然对于这三人最后的结局没有一个直接与我有关系,但是她们心里都已经有了三分明白。
——我在其中一定是个重要的人物。
所以,对于此,我就对左羿感叹:女人真是麻烦。
他立刻回了句:“你终于发现你自己不是个女人这个事实啦!”找来左羿给我诊脉时,左羿挑挑眉道:“的确,你现在就是怀孕的脉相。”
“你那药到底管不管用?”我不禁要问他了。
他翘着腿,悠悠看着我:“若我说那药没用呢。”
我看着他:“那我现在就去找红花,然后再让戊岩恢复那晚的回忆,再然后……我会把你赶出齐国。”
他眉一挑:“这么狠?”
我正经的点点头。
他笑:“罢了。你的确没有怀孕来着,是有人给你下了药。”
“你能帮忙查出来么?”
“能啊。”
“那就麻烦了。”
“诶,既然我帮你了这个忙,你打算如何犒劳我一下?”
“你要什么?”
“俗不俗啊你!”
“嗯?”
“我说过,要带你出宫去我带你去吃臊车哩子,所以……”
“所以……你要挟持我这个皇后带你去吃臊车哩子?”
“小墨子真聪明!”
这一次,我倒是没有直接上脚去踹他,而是眉一挑,笑:“好啊!你先带我私奔怎么样!老娘好久没出宫了!”而事实证明,有他在,我也哭不出来。
当晚,我就遣退了凤仪宫所有的宫人,美其名曰:静养。
然后,我自己一个人收拾好了包袱,换上身太监的衣服,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我还特地用起了自己的看家本事——易容。于是我就像个贼一样,从宫门口跑了出去。
按照我和左羿的计划,我们在齐国皇宫南门口碰头,他因为是太医,因而出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我……
有点难度……
好在,齐国宫是个出的去进不来的地方,我一路匆匆忙忙的背着包袱,倒是还算顺利的。
眼看着齐国皇宫的门口就在眼前,我又整了整衣服,装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慢慢的往前走着。
结果就看见从南门口来了匹乘骑。
哦不,是一批……
我看到在路上走着的宫人们立刻躲到了路边,垂下了头。
我也慢慢走到路边,低下了头。
看着面前百骑踏过,卷起一片灰尘,我下意识的就抬袖遮住口鼻,结果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就对上了一个熟悉的目光……
终于,人马踏过,我也继续往前走,结果肩就拍了一下。
我一抖,往后看。
哟呵!居然是从边塞回来的清淮!
我正想着要不要行礼时,面前的人已经开口:“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立刻毕恭毕敬,压低嗓音回了句:“回将军,奴才是乾清宫的。”
问吧问吧,我都准备好了的!
然而眼前的人什么都没问,就道:“你知道的真多。”
什么意思?
我愣愣看着他。
就像以前每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永远是一副木桩子脸。
唯一有过表情的,就是那次我喂他药时,他脸红了。
“奴才不懂将军的意思。”我道。
他的剑眉一挑,道:“你是谁?”
我彻底蒙了,这家伙居然这么厉害!
还是我真的太蠢了……
“奴才是乾清宫的小顺。”我只得答。
许是我们这里有了些动静,两个宫门口的侍卫已经慢慢朝我们这里走来。
我暗道,情势不妙!
恐怕这次,是难赴左羿的约了……
刚想到此处,我就看到从身后来了辆乘骑,没来的及看上面是谁,整个身子都被揪上了马。
“抓稳了!”就听我身前那人道。
我立刻听出那是左羿,便抱住他的腰。
马鞭狠狠一落,马就向门口冲出去了。
然而,我担心的不是冲不出去,而是……
“快!快拦住他们!”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即整个南门口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于是我就看到蔚为壮观的景象——数十个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从宫门上攀着绳索而下。
“他娘的!木头脸那家伙也太狠了吧!”我就听左羿骂着。
我怯怯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个身影只是格外淡定的站在那里,似是在目视着我们离去一样。
“要不,这次计划我们作废?”我突然说了句。
因为我总觉得清淮那人如此淡定,不是我们死定了,就是他被吓死了。
显然,结果不是后一种。
“放心,小爷我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我就看着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个白花花的东西,见到一个侍卫就砸他们脸上。
我就看见那些被砸的侍卫一脸郁闷,等到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离他们有一个身位了。
“诶,那是什么东西!好厉害!”我看着这些侍卫被砸,但是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也觉得惊奇。
就听左羿那丫哼哼了一声:
“馒头!”在一包袱馒头的掩护下,我们居然就这样冲出了皇宫,一路向南而去!
皇宫里最后也没有追出人来,因而我们逃了有两个时辰的路后,就安安稳稳的放满了速度,慢慢骑行在官道上。
“小墨子,没想到你丫这么蠢!”左羿下马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只得默默垂头:“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会半路杀出个清淮啊!”
“而且……”我又小心翼翼的补充,“总觉得他好像挺可怕的……看到我们跑了,他也很平静。总觉得,我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左羿转过身,斜睨了我一眼:“那只能说明你太蠢,懂不懂啊你。”
我不服气了:“那你就了解他?”
他一摊手:“我干嘛要了解他?”
我从鼻子了哼出一声,摸摸肚子:“我出来的有点急,都没吃东西,你这儿有没有……”
“馒头。”左羿直接开口,一指包袱,“十九个,足够你吃成个智障儿。”
我瞥了他一眼:“那馒头是砸人脸用的,我吃这东西干嘛用?”
“砸你肚子的。”左羿直接不耐烦的回了句。
最后,我还是生了把火,把馒头烤着吃了。
“今晚我们就睡这儿?”我环视了周围一眼荒地,问。
左羿已经躺在了地上,脸转向我:“凑合一晚吧。”
我只能啃着手里的馒头,抱着膝盖,一边看着火光,一边恨自己怎么这么蠢的跟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人。
“诶,不是我说。”左羿突然出了声,就见他又看向我,“木头脸那家伙倒是是挺不简单的。看你好像当了皇后以后,也就没怎么干政了,大概不知道他的事情吧。”
我摇摇头:“发生什么了?”
左羿又转回了脸:“戊岩吧,先前给了他很多权利,应该是看重他的能力吧。不过奇怪的是,戊岩总喜欢让他往边疆跑,虽然是统帅着御僚军,但是……总觉得差那么点儿……”
我被搞糊涂了,吃完第二个馒头后拍拍手,道:“你就不能说的清楚点!”
左羿又琢磨了会儿措辞,最后道:“就是……我总觉得,戊岩看不惯他。”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晚宴那次,清淮明明是救我却最后挨了二十大板的事儿,道:“是啊。因为戊岩吃我的醋。”
左羿挑眉:“你确定戊岩是这种会把率兵这种大事儿跟这种私情掺和在一起的人?”
我笑笑:“我知道不是,我随口说的。”
左羿又是一挑眉:“那看来,你是心里有几分数了啊,还不跟我说。”
我还是笑笑,想着左羿这家伙果然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是啊。
清淮是个颇有大将之才的人,照理戊岩应该就把他放在京城统领最大的军队才对,但是为何他只是一次次把他派往边疆呢……
我突然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过,我本来想说的,结果一回头就发现左羿都睡得正酣了,只得作罢。天亮时我和左羿就继续动身赶路了。
“话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我坐在左羿身后,一边啃着馒头说。
“去了就知道了。”左羿这样答。
然而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次出宫注定是不平凡的。我们到的第一个地方,是连城南面的小南城。
“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啊……”我打量着周围,这样道。
左羿悠悠的骑着马看着街市道:“你是疑心病又犯了吧?”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
“你觉得是谁跟着我们?难不成是强盗?还是山贼?”
他的话一落,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我回头,就见几个蒙面大汉径直朝我们冲来。
左羿险险勒马,刚想骂人时,他肩上的包袱就没了踪影。
“他娘的!”左羿骂了句。
我挑眉,看着他:“我们不追?”
他回头看看我,再转身,冲着那远去的马匹就吼了一声:“你他娘的,就十六个馒头都要抢!有没有品味!”
于是,我就看到街市上的百姓都齐刷刷的看着我们。
我扯扯左羿的衣角道:“我们还是去下一个地方吧……”
“为什么?”左羿惊愕了。
我看着他:“这里的人好像对十六个馒头蛮介意的……”
于是又赶了一天路后,我们在小南城南边的大南城歇脚了。那一晚的最后,是我扛着醉的一塌糊涂的左羿一起在星光灿烂下回的客栈。
一路上,醉的不轻的我就一直问他:“你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是谁啊……你心仪的姑娘是哪家的啊……”
他就靠在我的肩头,跟我一起摇摇晃晃地走在没有一个人的大街上。
但是问了这么多遍以后,他都只是笑,没有说话。
最后我把他放在床上,摇摇晃晃地要回我自己的房间时,就听身后的人嘀咕着:
“小墨子……小墨子……笑笑啊……你笑起来,最美……”戊岩告诉了我何为负,何为不负。
而左羿教会了我,什么是最真。
对于我自己,我或许真的该好好想清楚,自己该怎么活了。——墨隐“来了么?”我问。
“我说下去就一起下去!现在是晚上,他们看不见!”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当一只脚伸快到池塘边上时,我和左羿一起潜了下去。
我在水里是勉强睁眼,就看见身侧的左羿还在不停吐着泡泡。
我也真是服了他了!
那群人在岸上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走,我再看看身侧的左羿,他很少碰水,水性也差,几乎都要憋不住的要往上浮了。
我急了。
这要是被发现,那我们不就全暴露了!
于是,我也没怎么想,直接把他的脑袋给摁了过来,然后把嘴凑到他嘴上去了。
他那双丹凤眼瞬间都瞪成杏眼了,头也不停向后躲,我直接抱住他,一边把自己的气渡给他。
这是我用双唇接触过的第二个人。
不同于戊岩,他的唇就更软了。
对于我和戊岩,常常都是我被动,他主动,而现在,却完完全全成了我主动,左羿被动。
后来他也不躲了,很乖的闭上眼,从我的口中不停吸着气……
也不知道,岸上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后来我也没了气,就拉着他一起浮上水面。
我是先上的岸,然后把他从水里揪起来的。
看着他一副傻了的样子,我就不停拍着他的脸。
“干嘛呢!”
他慢慢的爬了起来,最后摸了摸嘴,看向我:“你要赔我的清白!”
我:“……”然而,我却忽视了,他在说那句玩笑时僵硬的表情。
其实,他在刚刚潜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病了……
他的脸色逐渐没了血色,开始变得越来越白。
我一开始看他还能说句玩笑话,便觉得他可能是已经对接下来的发病有了抵御的信心,但是我明显想多了,而且这一次,干衣服也没有,药更是没有。
他本想伪装成一副没什么事情的样子,然而他的身子已经慢慢的不由自主的蜷缩成了一团。
我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背过身向他道:“上来!”
他只是吃力的抬头,看着我。
我怔住了,因为我才发现他是已经痛苦的连动都不能动了。
情急之下,我直接把他的双手绕过我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背在了身上。
随着他整个人都倒在我的背上,腿本就受了伤的我,此时更是腿痛的厉害。
但我想,他怕是比我还痛苦百倍……
那次初遇以后,我特地去查过医书。
对于形容他这种病在病发时的感觉,只有八个字来形容:如临刀绞,只求一死。
我就颤颤巍巍地背着他走了一段路,他身上的寒气透过身上的湿衣服就像是冰覆盖在我的背脊上。
因为我全身上下也已经湿透,如此一来,我也如同跟他一样般,浑身冰冷,再加上天也冷了,风一吹,我全身都在抖。
然而,就像是在把我们都逼死一般,我发现,刚才的逃亡过程中,我们已经离了小镇有十几里远,而且夜色太浓,我估计还走错了路。恐怕是再回不去了。
绝望感顿时让我一个腿软,跌倒在地。
我回头看看左羿,他几乎已经痛昏过去了。依稀的月光下,他往日的那张碎嘴已经不能说话,此时只有妖冶的紫色染上他的双唇。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将他衬的像鬼魅一样。
“左羿,左羿!你醒醒啊!”我拍着他的脸,声音都冷的发颤。
不知道我是拍了他有多少次,他终于是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呢喃。
我缓缓凑近,就看见他的嘴一开一合,听清他的话后,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杀……了我……”
我咬紧唇:“你忍着点,你都撑过这么多回了,再忍着点!”
然而他嘴里来来回回都只有这个字。
“杀……了……我……”
“杀…………了……我……”
我一把抱住他,凑在他耳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很快就过去的……”
他只是颤抖着身体,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他的身体犹如一块寒冰,触上去都是冷的彻骨的。
我不停的打着他的脸,他却再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左羿!左羿!”
我几乎控制不住的开始大喊,看着着宁静夜色里,没有一个人……
真的……没有一个人……
“来人啊,来人啊!”我朝着没有一个人的山谷开始喊。
回应我的,只有那一声声回声……
看着地上的将死未死的人,我颤抖着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怎么可能……
“左羿!左羿!”我喊着他,他却再也没有回应我了。
怎么办……
他现在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
“左羿……左羿……”
我看着他的脸。
他不能这么死了……
绝对不能。
此刻,我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个想法了。
下一刻,我褪去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留了件没有湿透的单衣,也将他上身的衣服除尽。
然而在看到他的背部时,我怔住了。
竟全是疤痕!
然而此刻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我发着抖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可真冷啊……
我闭起眼,再度拥紧了他……
我不知道这样一晚上下来,会不会在没把他救活时,我自己已经冻死了。
此刻,我与他最近的距离,也只是一件单衣之隔了。已经入秋,太阳升起时,我被一阵动静弄醒了。
“小墨子……”
他的嗓音有点哑。
我缓缓放开了他,才发觉抱了他一晚上,手都麻了。
“醒了?”我拍拍他的脸,都觉得此时他还能这样和我讲话是个奇迹。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别闹。”
我笑了,一把再度抱住他,许久后才松开。
他很是震惊的看着我,结果看到自己还光着上身时,直接拿过一边的衣服就盖住自己的身体。
“别一副我非礼了你的眼神!”我不满道,“昨天我可是都赔上一个姑娘家的清白了啊!”
他挑眉,问:“那我的清白呢?”
我哼了一声:“被我吃了,行了吧!”正想着站起身,结果腿上一痛,我直接倒在了地上。
“吃了我的清白就得有报应。”他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瞅着我,“还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现世现报啊……”
我不禁笑,看着他:“喂,你是不打算穿衣服了?嘴贫还真是你一生的使命啊!”
他看看手里的衣服,最后极快的在我面前穿上了。我相信我没看错,他脸红了。
“哟呵,我们的左大夫是喝了酒了呀。这白里透红红里泛白的,啧啧,跟个桃子样儿,可爱的紧呀!”我学着他平时的说话样子揶揄道。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噙着笑:“哟呵,学的不错啊。我的衣钵有人继承了。”
“哟呵,我不是你小师妹么,怎么的了,又成你的徒弟了?”
“哟呵,还知道自己是我师妹呢。知道同门间该相亲相爱,患难共营么!”
“哟呵,你还知道相亲相爱!”
“行了!”他打断道,看着我,控制不住的笑着,“明明就是东施效颦,还有脸了你!”
我直接凑上去:“我就有脸啊,你看你看……”
他一掌把我的脑袋拍了下去。
我摸着脑袋,笑:“恢复的不错啊。我终于是摆脱了一个包袱。”
他斜睨着我:“我倒是多了个瘸脚的婆娘。”
“谁是婆娘啊!人家明明是如花似眷的花季少女!”我立刻反驳。
“行行行,花季少女。”他随便应付了几声,“抬脚。”
我乖乖抬起右腿来。
因为我穿的是便装,因而下身着的是条布纺的裤。
他就这么坐着,帮我把裤脚卷了起来,卷到膝盖处后,我也是傻了。
“你这……”就见他挑眉道,“是走不成路了。”
我看看那不忍直视的鲜血淋漓的腿,愣是想不起来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左羿扶着一棵树的树干缓缓起身,我看他那样子着实费力,便道:“你也就坐着吧。看你的样子都知道你伤的不轻。”
他却只是环顾了四周一眼,最后拖着步子,慢慢从地里拾起一根粗的树枝,再慢慢的走回来。
“你腿也伤了?”我仰头问他。
他无奈的看着我:“还不是你一个晚上给压的。麻死我了……”
“我有那么重么?”我挑眉问了句。
他只是俯下身,从衣服上撕下一块衣料来,帮我把木头固定在膝盖侧:“你压在自己身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凉凉瞥着他,正欲开口,就见他已经极为熟练的帮我固定好了木棍,手法快的惊人。
“左羿,我一直都觉得你是神医转世诶。”我看着他那双如此出神入化的手,抬头看看他道。
他也抬头:“再怎么神医,不是还是替人治病的么,而且还治不好你这种脑子不好使的人。”
“别老说我脑子不好使。”我撇嘴,“关键时候我还是很有用的。”
“上来。”他连斗嘴都不想跟我斗了,直接蹲下身,背对着我。
“干嘛?”
“背你回去啊,难不成用抱的?”他回头笑。
我哼了一声,最后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你身体真没事了?”
“嗯。”
“那我上来了,我很重的……”
“噗……”他笑,“废话再这么多,把你再丢到池塘里去!”
我犹豫再三的看看他,最后还是慢慢挪啊挪的挪到他背上,勾着他脖子。
他缓缓起身:“我的娘啊,的确是个大肥婆啊!”
“你……你混蛋啊!”我咬着唇,生怕我是真的重来着,还用左腿撑着地。
“你倒是把脚搁搁好啊!你真当在玩杂耍啊!”他又奚落了一句。
我看看他,又问了句:“我真的很重啊?你真背的了?”
他已经要笑的不行了:“皇后娘娘,您老只管坐好就成,好不好!”
我努嘴,最后还是乖乖的趴在他背上,不忘说一句:“走不动了就说一声啊。否则腰断了不关我的事儿!”
“是是是!您老啥也甭管。”
于是,他就这样背着我慢慢的走啊走。
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关系,我也就这么趴在他的背上,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经过这么些个日子的游历,我终于是把寻常百姓的人生疾苦都尝了个遍。
因为没有了钱的关系,我和左羿后来只能入了一家茶馆当个打杂的。茶馆的老板还算个好人,看我们一副流浪的没爹又没娘的可怜样子,就破例把工钱给日结了。就这样,我们都依靠着每日的十枚铜钱勉强过活。
“小墨子,你收过那桌钱没有!”
我从柜台前抬头,看看手里的算盘和手侧的账本:“啊?”
“让你盯着人的啊!”
我扶额:“光是这账本就够我受的了,你还让我盯着人。你真当我会分身啊!”
就见他放好茶,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我则继续低头打着算盘。
“哟呵,小墨子,现在你都拨得一手好算盘了啊。”他单臂撑在柜台上,一边歪头一边笑,“戊岩把你这么个活算盘就这么关在了那个成日只听得到破二胡的凤仪宫里,他也不觉得浪费哦!”
我冷眼看着他:“左神医,去当你的小二!”
“好嘞!”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和我斗嘴下去,转身就接过店内小李手里的一盘花生,送到一张空桌上。
“哎哟大娘,今儿个来的这么早!”
我就看着他迎上位从店门口进来的妇人,那笑容……
啧啧,我都后悔忘了跟他说了:
左神医,姑娘我得称呼您一声妈妈。“小墨子!”
我惊得一个慌了神,算盘都掉在了地上。
左羿那双丹凤眼就这么上上下下的看着我:“怎么了?被无常勾走魂了都?”
我没说话,许久后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看着我:“怎么,想走了?”
我抿唇,最后点点头:“我想回宫了。”
他眉一挑。
我知道他这幅表情的意思,便把手里的算盘一放:“出来的够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估计戊岩他……”
“唉。”就见眼前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都把他给忘了?”
我不出声。
“那我们今日就动身。”他突然又道了句。
我愣怔:“这么快?”
他点点头:“不是你说要回去么,那我们就尽快回去呗。”
我看着他,最后还是道了句:“哦,那我今日就去跟老板说一声。”
听说我们要走,老板还是很惋惜的,不过我知道,他只是在惋惜左羿而已。
毕竟接客能接的把茶馆的一月来的生意给提上去三倍,他已经成了这儿的财神爷。
我也挺惋惜。晚膳端上来的时候,是我亲自布的菜。
“这是红烧肉,这个是……哦……大白菜。还有这个是……烧鸭,还有鱼!”
我一道道的放好,看着一边的戊岩正挑眉看着我。
“干嘛?”我纳闷了。
“这菜都是有雅名的,被你一说,我都没胃口了。”他这样道。
我直接斜了他一眼:“雅名用来干什么,又不能吃!”
“你就知道吃。”
“嗯。对啊。有意见?”我哼哼。
他嘴角一勾:“那你能吃么?”
“当然不能!”看到他这幅表情,我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眸色渐深:“那我要你干什么用?”
我想了想,看着他:“被你耍着玩儿的。”
他一挑眉:“认识的挺深刻。”席间,我和戊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然而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没再提及关于我摄政的事情。
我料想着,这事儿多半是黄了。
吃完了饭,我便和他去御花园逛了一圈。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头。
“怎么不跟上来?”宫灯下的他回头看着我。
我摸摸鼻子,应了句:“哦。”便迈着步子,快快的上前。
他这才继续往前走,我则不知不觉又慢下了步子。
于是我又落在了后头……
我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一到晚上,特别是在这种光线暗的地方,我就觉得看什么都看得不太清楚了。
就像现在,若是我真的和戊岩并肩走,我怕是指不定就会撞上树,所以,我只能走在他后面,至少通过光线的明暗,我能辨的出眼前的戊岩是怎么走的。
然而,眼看着光线似是越来越暗了,我也不禁有些慌了手脚,总觉得面前越来越黑,黑的都快要看不清戊岩在哪里了。
慌乱之下,我连忙趁着还能看的清些戊岩的身形,便快步上前,想也不想的抓住了他背后的什么东西。
凭着触感,我能辨得出,那是他的衣袂。
“怎么了?”他突然停下了步子,我是险些就撞上去了。
我抬起头。
我发现在这个地方,我连他的脸都看不出了。
“你……不觉得这里黑么?”我问了一句。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听见他说:“还好。怎么了?”
我忙垂头:“没什么。”
果然,我是老了么。
现在还只过了四年而已,我就已经要到了在晚上看不见东西的程度了么。
他似是一直在看着我,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着这事儿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便稳了稳声音道:“怎么不走了。”
“你扯着我衣角做什么?”他反问。
我咧嘴笑着,晃晃他的衣袂:“怕你摔啊,否则我一直走在你身后作甚么。”
“当我的肉身后垫?”他似是笑了。
也没等我回答,我的鼻尖就被轻轻一刮,还有他很好听的嗓音:“你这么瘦,当的了后垫么。”
我撇嘴:“嫌弃我就直说好了,用的着这么拐弯抹角的么。”
“谁嫌弃你了。”他似是有些无可奈何的道了句,接着,他就把他的衣袂从我的手心里抽走了。
“好好的衣服,被你捏皱了多不好。”他这样说。
我心下顿时有些慌了。
因为,我的视觉似是在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
还没等我想清楚该怎么办时,我就听到了他远去的脚步声。
这一次,我连他的身形都看不清了。
我顿时就慌了,像个失措的孩子一样,失声叫了句:“阿岩!”
他的脚步声这才停了。
我立即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
我数过,他刚刚走了八步,因而我约摸跑了十步后,便伸手一阵乱抓,幸好又抓住了他的衣袂。
“你跟我的衣角过不去么?”他的声音淡淡的从我的头顶传来。
我怕他发现我的不对劲,于是只是垂着头,闷声道了句:“怎么?有意见啊?”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又一次要从我的手心里把衣袂抽走。
“别!”我失声叫道,手下意识的攒紧了他的衣角。
“不要抽走好不好……”
想着自己居然这样失态,我这样补充了一句。我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又道了句:“你走的太快了,我只能抓着你的衣角了……”
他笑,耳边传来的是他的那好听的嗓音:“那你总不能再抓着我的衣角吧。”
话落,我的手心又一空。
我顿时心凉了半截。
“为什么……”
“小隐,你怎么了?”他问。
“我拽你衣角怎么了?我拽你衣角怎么了!”我急了。
“你傻啊。好好的大活人不拽,拽衣角干什么!”他也被我没由来的发脾气给弄的糊涂了。
我怔怔的说不出话了,许久后小声的道了句:“我不拽就是了……”
也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就被另一只大手包住。
我心下当即一颤,手上传来的温度是那样让我安心。
“还怕我走的太快?”他笑问。
我垂着头,摇摇头。
他复又握紧了我的手,道了句:“原来,你还怕黑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是感觉,他又牵着我往相反的地方走了。
“我们去哪儿?”我问。
“回家。”他这样说,语气里带着笑,“就快到子时了,我们一起去守岁。”
我撇嘴:“跟你守岁?你也不怕是在折我的寿……”
“折你的寿?你没折我的寿就好了!唉,我怎么就有了个像你这样不坦诚的娘子呢!”
“我坦诚不坦诚跟折你的寿什么关系!”我没好气的反问。
“当然有!”
“哪里?”
话落,我就觉得额上一凉。
我顿时都觉得想哭了,不过我还是忍着没哭出来。
下一刻,他揽我入怀,嗓音放的低低的:“说,你还怕什么?”
我吸吸鼻子:“我说怕你,你知道不?”
“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你怕我什么?”
我嗤笑,道:“怕你被我骗呀。你明明比我还傻……”
“你又骗我什么了?”
“喏,看看你的衣角在谁手里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