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驾驶着薛叙那辆不知道开了多少年的丰田卡罗拉,沿着勉强能容两辆车同时通过的公路缓缓向前行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我把雨刮器拨到最快的那一档,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道路。这几个月来我的经历堪称梦魇。从暹粒带回来的那笔酬金本来应该能让我和薛叙过上一段好日子,然而那段时间股市火爆得一塌糊涂,我没抵挡住赚钱的诱惑,不顾薛叙的劝谏,几乎是在股市走到最高点的时候杀了进去。几个月折腾下来这笔资金已经所剩不多。
这几个月中并没有新的委托上门,薛叙在德州扑克的牌场上也遭遇了下风期,牌风差得令人发指,事务所的流动资金很快就在一次次的比赛失利中被磨得精光。所幸许荔枝对我们的事业非常支持,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为薛叙报名了在澳门举办的博雅国际扑克大赛,给了我们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为了节约旅费开支,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让薛叙一个人前往澳门,而我则趁着这个橙黄橘绿、中秋将近的时候开车回老家看望一下我的父母。
出乎我意料的是以前走惯了的高速公路因为暴雨封道,我只能依靠手机导航沿着不熟悉的公路摸索着向前,很快就在暴雨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我原本还想着逮个过路的车问问路,但让人恼火的是一路过来一直就只有我一辆车。
“顶你个肺啊,该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沿着这条破公路开了接近两个小时,我也有些发慌。现在才下午两点,可是天已经阴沉得如同傍晚,悬在天地之间的雨幕模糊了我的视野,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各种以前听说过的传说故事也开始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心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这样没有止境地开下去,直到死都没有办法开出这一片茫茫雨雾。
在这样的暴雨中开车是一件极耗心神的事情,我又沿着这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公路全神贯注地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只觉得疲惫不堪,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我用手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稍稍清醒一点。在这样的暴雨天将车停在窄路边休息有些危险,开出这段公路就找个路边的小饭馆休息休息,我心中暗暗盘算。
就在我做好这个决定的瞬间,我猛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站在马路中间晃动,这个人影并不高,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横穿马路。
天雨路滑,再加上我的车速并不慢,要想刹住车恐怕不太可能。我猛按了一下喇叭,那个孩子却如同没有听到尖锐的喇叭声一般,继续往前走。若是我不改变车的方向,非从他的身上碾过去不可。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右脚用力将刹车踏板踩死,同时方向盘向右猛打,只听到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吼声,紧接着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排山倒海一般迎面压来,紧接着我就不省人事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蜷缩在驾驶座上,汽车的气囊已经弹了出来,挡风玻璃已经粉碎,车头撞在路基下的一棵大树上,已经严重变形。看来刚刚在躲避过马路的小孩时汽车失去了控制,撞到了这棵树上。我只觉得胸腔和面颊上传来阵阵隐痛,应该是气囊弹出的时候冲击到了我的胸口和面部。我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除了自己的小臂出血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受伤。看着严重变形的车头,我心里一阵后怕,在这样惨烈的撞击中我竟然没有受重伤实在让我感到庆幸。
等我回过神来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找我的手机打个求救电话。但是当我的目光落在挡风玻璃后面的手机支架上时立刻就绝望了,支架和支架上固定着的手机已经完全扭曲变形,我的手机在刚刚的冲击中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我挣扎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钥匙串,用钥匙扣上别着的瑞士军刀割断了安全带。车门已经变形扭曲,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门推开。
外面依旧下着倾盆大雨,离开汽车后只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我就被大雨淋得如同刚从河里捞上来似的。
我爬上路基,看了看路面。见路面上并没有什么孩子的尸体,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忍不住骂起来:“不知道是谁家的熊孩子,大人也不管教一下,这么大的雨还放他出来乱跑。”
我站在路边,翘首盼望着会有过路的司机好心带我去最近的医院处理一下小臂上的伤口顺便帮我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过来拖车。然而这个地方的偏僻超出了我的想象,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这条路上竟然没有一辆车通过。
看来只能自救了,既然这条马路上有小孩出现,附近就一定有人家存在。这么一想,我便沿着公路往前走去,就连后备箱的行李都没拿,随身带着的只有口袋里的皮夹和钥匙。沉重的行李会严重拖慢我的速度、消耗我的体力,让我无法走得太远。
我在漫天的风雨里前行了四十多分钟,湿冷的衣服紧贴着我的皮肤,不断地带走我身上的热量,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再这样下去,我非被雨淋出一场大病来不可,早知如此还不如缩在车里等雨停了再走。
现在的状况真是让我进退两难,若是现在回头,我不知道自己的体力是否还能支撑我回到那辆报废汽车边上,可若是继续往前,恐怕还没等我找到有人烟的村落就要先倒毙在路边了。也许现在最该做的是留下一封遗书,把自己人生最后时刻的思考写下来,然后体面地盘坐在路边等死。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满腔绝望的时候,前面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盏昏黄的大灯,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发动机的声音模糊又动听。我激动地跳了起来,奋力挥舞着我的双臂,希望能引起驾驶员的注意。路那边过来的是一辆拖拉机,我激情的表演成功地引起了拖拉机驾驶员的注意力,他将拖拉机停在了我的面前。
“师傅,能捎我一程不?”我充满希望地问道,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颤抖。
“没问题,上来吧。你要去哪里?”当驾驶员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简直比天使还要美丽。
“去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就行了!”我生怕他反悔,吐出这句话后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拖拉机的驾驶座和师傅挤在了一起。驾驶座上罩着一个简易的雨篷,将天空不断坠落的雨滴和我阻隔了开来。如果说师傅是天使的话,那这里就是天堂。
待我在驾驶座上坐稳之后,拖拉机发出一阵突突声又向前驶去。
“小伙子,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驾驶员一只手控制着拖拉机前进的方向,一只手从边上的烟盒里捻出一支烟递给我。
我接过烟用拖拉机上的打火机燃着了,狠狠地吸了一口。这香烟绝对算不上好,但在这样湿冷的雨天里这支烟就像一支火把,给我瑟瑟发抖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暖意。
我一边抽烟一边说,待整支香烟燃尽的时候,我也就把自己遇险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这位热心的司机师傅。
没想到听了我的叙述,拖拉机驾驶员的脸色整个阴沉了下来:“小伙子,你真的看到路中间跑着一个娃娃?”
“对啊,要不然我也不会撞到路边上的大树。”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问道,“师傅,难道看到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驾驶员脸色更阴沉了:“你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有多远吗?”
我摇了摇头。
他举起一只手岔开五根手指对我晃了晃:“足足有五公里,你觉得这样的雨天会有小娃娃在没大人陪着的情况下跑出五公里地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师傅,那我看到的是什么?难不成我撞鬼了?”
说话间,拖拉机就驶过了我撞车的地方。驾驶员指着那辆被我撞得严重变形的卡罗拉问我:“这就是你的车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不等我说话,他就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这片林子叫童子林,林子深处有个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小祭堂叫做童子庙,里面供奉的都是些还没长大成人便夭折的小娃娃。童子林可不太平啊!”
“不太平?”我一愣。
驾驶员似乎对这个地方有一种特殊的畏惧,他不敢高声说话,反倒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里都传说童子林闹鬼,应该是那些夭折的娃娃留恋阳世,不甘心就这样回到阴间等待转世,所以一个个变成了孤魂野鬼在童子林游荡。你还算运气好,车子撞在树上,没有冲到林子里面去,不然你可能就出不来了。”
听驾驶员这么一说,我忍不住脊背发凉。莫非我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影真的是个鬼影?怪不得我今天开车那么不顺,想必是真的被鬼打墙了。
“小伙子啊,我看你印堂发黑,刚刚一定是撞鬼被煞气冲了。我看等到了游园村你还得请神婆帮你看看,要不然会走好几年背运的。”驾驶员不住地摇头叹息,对我的晦气遭遇深表同情。
我被他这种态度感染,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拖拉机发出的沉闷的突突声仿佛一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心脏,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只想着尽快到附近的村子请神婆帮我祛除煞气。
有了这种想法以后,我只觉得拖拉机速度慢得如同蜗牛一般,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驾驶员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游园村里。
拖拉机似乎在雨幕中穿行了整整一个世纪,我的精神都开始有些恍惚了,耳边忽然就传来了驾驶员师傅的声音:“小伙子,游园村到了!”
这一嗓子立刻就将我从飘飘渺渺的梦境里拉了出来,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块蓝底白字的村名牌,上面写着游园村三个大字,路牌边就是一条经过平整的泥路。泥路的一端连接着公路,另一端则向前延伸。我顺着泥路的方向望去,远处三三两两地修着几幢低矮的屋子,看来游园村的条件并不怎么样。
“我家里地方太小了,可住不下你这个大小伙子。”驾驶员师傅对我说道,“这样吧,我送你去村长家。他是我们村的大善人,急人所急,肯定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
这个时候我当然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只能选择服从安排。
拖拉机缓缓穿过鳞次栉比的低矮平房,在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中,驾驶员师傅为我介绍起游园村来。
“咱们游园村算得上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村哩,可惜就是太穷了。早年的时候那日子真是难熬啊。”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有些机灵的人家会驯养些猴子出去耍猴混口饭吃,没其他本事的就只能在地里刨食了,遇上灾年,那就是整家整户地出去讨饭。现在村口通了条公路,经济算是搞上来一点了,我开了几年拖拉机攒下来的钱也够把原来的破屋翻修一下了。”
想到今晚自己可能要借宿村长家,我更关心村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师傅,你能不能给说说你们村长?”
“哎呀,村长刘能可是个大能人。”驾驶员啧啧赞叹,“他这几年在梦湖里搞养殖,跟着他干的乡亲每年都能赚上五六万,刘能这个挑头的就更不用说了,他应该是我们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了。”
接着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村子里的人都说刘能现在的宅子风水好,自从他爷爷从别人手里买下那个宅子后老刘家就旺起来了。”
“师傅,你们这村子里还有个湖?”我对刘能家的风水并不关心,毕竟他家风水再旺也旺不到我的身上,我的关注点集中在驾驶员刚刚提到的梦湖上,听着这名字倒像是个风景秀丽的所在。
“是啊,梦湖不大,但风光还不错。传说湖底下有个水道直通太湖,是梦湖里的老龙王钻出来的。刘能的宅子就紧靠着梦湖,要我说他搞水产养殖发了财,里面少不得有梦湖龙王的功劳。听说刘能还在宅子里设了一个经堂,用来供奉梦湖龙王。不过那个经堂神秘兮兮的,村里的人谁都没进去看过。”他显然没能领会我心中的雅趣,三言两语又转到风水迷信上去了。这让我忽然之间无比想念薛叙,若是他在我边上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在澳门征战得如何了。
正想着,泥路忽然一转,我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翡翠色的辽阔水域,被雨幕笼罩着更显迷蒙。想不到在这样的偏远小村里还能看到这样的胜景。
“这里就是梦湖了,你看到那幢小楼了吗?那里就是刘能住的地方。”驾驶员抬起手向前一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才发现湖滨一脚矗立着一栋洋房。这栋三层楼的建筑矗立在梦湖边并不显得突兀,倒成了妆点梦湖的装饰。在洋房边上还有一座紧贴着水面的木桥延伸到梦湖中去,木桥的尽头摆着几张庭院椅,上面还支着一杆遮阳伞,像是为垂钓准备的。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精致的洋房和秀丽的湖景与刚刚一路过来看到的低矮砖房格格不入,我仿佛在一瞬间就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忍不住问自己在这个偏远的山村怎么会有这样一处别致的所在。
驾驶员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这栋小楼有些年月了,也不是刘能自己修的。我爷爷告诉我他那个时候这栋小楼就立在这里了,那时候别墅的主人还不姓刘,是一户姓林的外姓人?”
“外姓人?”
“是啊,我们村里土生土长的都姓刘和胡,早的时候我们这两姓抱团的很厉害,家里的姑娘都不嫁外姓人。那户姓林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迁来这里的。听说姓林的一户平时也不怎么和我们村里人来往。等到了刘能爷爷那一辈,那户人家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要将房子变卖举家迁去上海。小伙子,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地方那么偏僻,有钱人又怎么会到这里来买屋?林家不断折价,最后还是由在外面闯荡多年,衣锦还乡的刘能爷爷刘勋以低价接手了这套洋房。”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处宅子曾经应该是某位雅士避世隐居的别墅,怪不得看上去格外不俗。
拖拉机很快就停在了洋房门口。一个光着脑袋、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是听到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打开铁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通,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狐疑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掠而过,随后就问带我来的驾驶员。
“村长,这个小伙子在路上出了车祸,我看他走投无路,就把他带到你这里来借宿一晚了。”刘通对着光头男人笑道。
这位光头男子想必就是游园村的村长刘能了,我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以证明我并不是个来路不明的可疑人物。刘能扫了一眼我的名片后,哈哈大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我这间宅子大,住的地方管够。看你的样子是城里来的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粗茶淡饭,尽管住进来。”
看来刘能确实如刘通说的那样是一位豪爽好客的热心人,怪不得能成为游园村的村长。我忙向刘能道了声谢,随即就跟着刘能走进了铁门。
铁门内是一个被围墙圈起来的小花园,不过此刻花园里种着的并不是什么鲜花,而是一些瓜果菜属,这个花园显然已经被刘能进行了特色化改造。
“爹,家里来客人了?”
我一踏进洋房,前面就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随后就看到玄关里转出一个大眼睛的姑娘,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显得非常干练。
“这是我的女儿刘娇娇,”刘能笑着向我介绍,“娇娇,这位是……”他说到一半就卡壳了,毕竟我还没有向刘能做过自我介绍。
“我叫李想,刚刚遭遇了一场车祸,幸好遇到刘通师傅,把我带回了游园村,估计要在你家里叨扰几天了。”我忙接过刘能的话头。见刘娇娇的目光里仍然带着几分探询,便又三言两语把自己在童子林边看到小孩的身影、在避让中不幸撞树的经过说了一遍。
“童子林?你看到的那个小孩的身影八成是鬼影啊!”刘能眼睛都瞪圆了,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边上的刘娇娇倒是处变不惊,她抿嘴对我笑了笑才道“李先生一定冻坏了吧?你先去冲个热水澡,我去厨房给你热碗姜汤喝喝,这样的天气可别冻感冒了。”
待我在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走到客厅后,才发现刘娇娇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则搁着一碗正在冒热气的姜汤。这一瞬间,我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
“我就知道你和我哥的体型差不多,他的衣服你穿着准合身。赶紧趁热把姜汤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刘娇娇看向我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些莫名的情愫。难道说在这游园村又要上演一场公子荒村遇红颜的戏码?
我在刘娇娇身边坐下,端起茶几上的姜汤一口一口慢慢呷着。两个人都不说话立刻让客厅里静谧得有些尴尬。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呃,那个……刘村长哪去了?”
“我爹说你撞了鬼,所以跑去请村里的刘娘娘来帮你驱驱邪气。等刘娘娘给你瞧了病以后,你就上楼休息一下吧。我已经在二楼清理了一间卧房出来,今天晚上你就在那里休息吧。”
“刘娘娘?”我一愣,“刘娘娘是谁?”
“刘娘娘是游园村的出马仙,平日里如果有人家撞了邪,都要请刘娘娘上门治治。”说到这里刘娇娇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哎,这段时间童子林里的鬼怪越闹越不像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对了,刘姑娘,这童子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之前听刘通师傅说了几句,感觉挺邪乎的。”
“童子林一直就有闹鬼的传说,一般人都不敢进去。听我爹说,早年的时候童子林还挺太平的,直到有一天游园村里有个姑娘去童子林里的童子庙为她早夭的弟弟上香,结果天色很晚了都没有回家。姑娘的家里人觉得有些蹊跷,就提着灯笼到童子林里去找她。找了两个多时辰,才在童子林的深处找到了她。”
“那姑娘为什么不回去?”我忍不住问道。
刘娇娇抬头看了我一眼:“发现她的时候,这姑娘已经死透了。她倚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一根红绳将她的脖子缠绕在树干上,红绳绞得太过用力,甚至嵌进了树皮。姑娘的家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脖子上的红绳解开。最渗人的是姑娘死了以后,她的家人才发现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从那以后,童子林就有了闹鬼的传说。据说是姑娘肚子里的死胎因为还没出生就被杀死充满了怨气,一直不肯回地府投胎,一到没有太阳的时候就会在童子林里徘徊。前天也是阴天,村里也有人说隐约看到童子林里有个孩子模样的东西在走动。”此刻的我虽然端坐在客厅内,远离了外面的暴风骤雨,可听了刘娇娇的这一番话,整个人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好像心里有一阵阴风刮过似的。
尽管心里有些发毛,但是好奇心又迫使着我往下追问:“这么说来这位可怜的姑娘是被人勒死的了?难道就没有人来管吗?这游园村总不是法外之地吧。”
“当时警局里也有人来看过,也在村子里排查了一番,也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但是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这个案子也就一直搁置在那里。谁知道在那姑娘被杀后的第二个月,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一个有杀人嫌疑的男人忽然在树林里上吊自杀了。警局里的人调查后认为他是畏罪自杀。”
“这个自杀的男子和之前在童子林被杀的姑娘之间是什么关系?”我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刘娇娇口里的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这个男的之前和这姑娘之间已经有了婚约,可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又退了婚。因为这件事情,姑娘家里在村里很是抬不起头,姑娘也去这男的家里哭诉过几次,弄得很不愉快。姑娘死时已经有身孕的事情在游园村传开以后,村子里也有了风言风语,说这个男的对她始乱终弃,姑娘肚子里的娃就是那个男人的。”
“看来这个男人是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才选择自我了断的,”我摇了摇头,“真是人言可畏啊。”
刘娇娇摇了摇头,幽幽地道:“那可未必。村子里的老人都说是这个男的想要摆脱那姑娘的纠缠,在童子林里下狠手勒死了她。谁知道姑娘肚子里的娃娃不甘心枉死,就做了孤魂野鬼,把那男的性命也勾走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游园村的这个乡村怪谈显然也让她感到有些恐惧。
正说着,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我和刘娇娇猝不及防之下都啊地叫出了声,刘娇娇更是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随后我们才发现进门的并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而是刘能。
刘能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人,身上罩着一身戏服,打扮得和戏台上的花旦一般,只是脸上并没有上妆。看她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嘴角边点着一粒美人痣,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
“小李,我把刘娘娘请来了,你让她好好给你瞧瞧。娇娇,你还坐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刘娘娘上杯茶?”刘能一进屋子就开始发号施令。
在刘能面前,刘娇娇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去忙碌了。
这位被称呼为刘娘娘的女人则走到了我的面前,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这才转头对刘能说道:“老刘,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撞鬼了的小伙子吧?我看他印堂发黑、眼神涣散、唇无血色,确实是厉鬼缠身之相啊。你若是再晚点来请我,过不了几天这个小伙子恐怕就要遇到血光之灾了。”
尽管近来我一直受到薛叙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的熏陶,但是当牵涉到自己身家性命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惊惶起来。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紧张地问刘娘娘:“请问大师,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刘娘娘微微一笑:“大师这个称呼我可不敢当。你也不用担心,在童子林撞鬼的也不止你一个,还不是都被我救过来了?”说着她便伸手往水袖里一摸,竟从水袖里摸出一竿招魂幡。
她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我快步旋转,时不时地挥动一下招魂幡抽打我的后脑勺。看着刘娘娘状若疯癫的表演,我心里又隐隐感觉有些好笑,但是看刘能一脸严肃的样子我又不敢让笑容浮现在脸上,只能强忍着。
这时刘娇娇端着一盏热茶走进了客厅,她看到刘娘娘疯魔般的旋转,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显然已经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了。
当刘娘娘旋转到刘娇娇身边的时候忽然探出一只胳膊,顺手一抄就将放在茶碟上的茶盏拿了起来。紧接着刘娘娘一仰头,就往口中灌了一大口茶水。
就在我担心刘娘娘的嘴巴会不会被滚热的茶水烫伤的时候,刘娘娘忽然转头对准我一张口,刚刚灌进去的茶水就化作一大蓬水雾劈头盖脸地打在了我的脑袋上。
做完了这些事情的刘娘娘看上去异常疲惫,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好了,小伙子,你身上不干净的东西都已经被我赶跑了。”
听刘娘娘这么一说,在一边看着的刘能和刘娇娇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被这种氛围所感染,我忽然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紧接着我就发现刘娘娘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我忙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我的皮夹,从里面摸出一张红彤彤的纸币,双手奉上:“多谢大师出手相救,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没想到刘娘娘却不接我奉上的纸钞,反倒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你不适合游园村。”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转身向门外走去。刘能见状忙跟了出去。看来这刘娘娘在游园村的地位颇高,就连游园村的村长都要亲自送她回去。
“李先生,把脸擦一下吧。”
我的耳旁传来刘娇娇的声音。
“以后叫我李想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气。”我一边说一边接过刘娇娇递过来的纸巾将脸上的水渍抹去,“刘小姐,我的手机在撞车的时候撞坏了,你家里的电话能借我用一下吗?”现在闲下来了我才想起出了车祸到现在我还没有向保险公司报案,也没有和薛叙联络过。
刘娇娇掏出了她的手机递给我。我先向保险公司报了案,保险公司的客户经理帮我联系了附近的汽车修理厂过去拖车,并且很贴心的表示我只需要安心休养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他会替我处理。唯一让我有点沮丧的是客户经理说根据我所描述的汽车事故情况,撞成这样要修好得花上不少时间,我至少要在游园村住上小半个月了。接着我又给薛叙打了个电话,然而只有手机听筒里传来“您拨的用户已关机”的机械女声。想来薛叙现在应该鏖战在德州扑克的牌桌上,他在打牌的时候总会把手机关上避免外界的干扰,现在最优的方法是给他发去一封邮件详细报备下我这边的情况,薛叙对这起车祸有知情权,毕竟我撞坏的是他的卡罗拉。我将手机递还给刘娇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才开口对她说:“不好意思啊,刘小姐,又要麻烦你了。你家里能上网吗?我需要通过网络联系一下我的朋友,告诉他我出车祸的事情。”
刘娇娇点了点头:“我房间里有一台电脑可以上网。你跟我来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李想,你叫我娇娇就行了,我爹都这么叫我。”
我跟着刘娇娇走到了洋房的三楼。说实话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踏进少女的闺房。刘娇娇的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少女馨香,床上摆着一只长毛象公仔,显示着房间的主人有一颗未泯的少女之心。
我在电脑前坐下,两只手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很快就给薛叙写了一封邮件。在邮件中我把自己如何撞鬼遭遇车祸、搭拖拉机到游园村借住村长刘能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薛叙。在邮件的末尾我还特意加了一句“预祝你比赛取得好成绩!”,希望这句美好的祝福能缓解一下老薛爱车被我撞烂的痛苦。
发完邮件后我站起来,猛然间眼角就瞥见了放在电脑桌一角的一本杂志。这本杂志的封面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封面上赫然写着《天方夜谭》四个大字,更让我觉得缘分妙不可言的是这一期杂志正是我发表《玩偶山庄》的那一期。
“娇娇,原来你也喜欢读悬疑、推理类的小说啊。”我顺手拿起这一册《天方夜谭》假装不经意地翻动了几下,“我原来可是这本杂志的编辑,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读者。”
听我这么一说,刘娇娇立刻兴奋起来,像一只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问了我一大堆关于编辑部的问题。看得出来,她对这类小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也很耐心地对她的提问一一做了解答。这么聊了一会儿,我只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末了刘娇娇忽然问我:“李想,既然你也那么喜欢推理小说,那为什么要离开编辑部不做编辑了呢?”
我等刘娇娇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微微偏转过头,露出我忧伤的侧脸:“因为我遇到了薛叙。”
“薛叙!”刘娇娇雀跃起来,“莫非就是《玩偶山庄》小说里的那位名侦探么?”
我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那偏小说就出自在下之手,现在我是个私家侦探,偶尔也会写一些关于侦探的报告文学。”必须承认,私家侦探和推理小说作者双重身份的叠加能让我对文艺女青年的杀伤力成倍增加,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我感觉刘娇娇看我的眼神都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娇,晚饭已经做好了,下楼来吃饭吧。”
我抬起手腕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六点。
“好的,刘婶,我们一会儿就下来。”刘娇娇答应了一声后便示意我跟着她下楼。
“这个刘婶是你的亲戚吗?”我一边沿着楼梯向下一边问刘娇娇。
刘娇娇摇了摇头:“家里面就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我爸平日里忙着搞养殖,我平时也都在外面上班没办法照料他,这次回家也是因为临近中秋这才请了年假回村看看。平时家里面没个女人肯定不行,所以就请了村里的刘婶来家里帮忙,平时搞搞卫生、洗洗衣服、做做饭。刘婶是个勤快人,这么大一栋屋子她一个人就弄得井井有条。”
我听了刘娇娇的话心里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不见她提到自己的母亲。但这种问题涉及到刘娇娇的个人隐私,我也不好厚着脸皮开口询问。
等到了一楼餐厅,我才发现餐厅里已经坐了两男一女三个人,那个女的自然就是刘娇娇之前为我介绍的刘婶,两个男的一个是刘能,另一个男人非常魁梧,看上去就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你英俊叔刚帮忙往湖里放鱼苗,这就是饭点了,所以我就留他一起在我们家吃饭了。”刘能瓮声瓮气地对刘娇娇道。
刘娇娇冲那个魁梧男子喊了一声刘叔,随后就和我一起在饭桌上坐了下来。
我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后忽然就听到刘娇娇开口问:“今天关老师又要补课么?怎么不见他回来吃饭?”
刘婶摇了摇头:“关老师没打电话和我说起过,我还把他的那份饭一起准备了。”
“兴许是工作太忙,忘记打电话回来了。”刘能说道,“我们就管自己吃吧,等他晚上回来再给他煮个面吃就行了。”
我心里暗暗疑惑,这三个人口中的关老师到底是谁,总不会是老刘家的女婿吧?可是我刚刚在刘娇娇的房间里并没有发现男人存在的痕迹啊。
“李想,这两天你就要和关老师做邻居了。关老师是游园小学的老师,今年刚过来教书。游园小学的教工宿舍已经满了,所以就暂时借住在我们家里。他的房间就在你隔壁。”刘娇娇看出了我的疑惑,就在一旁向我解释。
用完晚饭后,刘婶将残羹冷炙端进厨房,洗刷碗筷去了。
“李先生,你会打麻将么?”刘能忽然开口问我,“今天关老师不在,我们三缺一了,救场如救火,李先生若是会的话不如陪我们三个玩两把吧。”
我手机坏了,又没有电脑可以玩,心里正在犯愁长夜漫漫该如何排遣,听刘能这么一说,那是正中下怀,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
刘能显然是一个麻将爱好者,还在一楼设了一间麻将室。刘能、刘英俊、刘娇娇和我在棋牌室中的自动麻将桌边坐了下来,噼里啪啦、你来我往地砌起了长城。
打了两圈麻将以后,我和刘英俊、刘能之间也算熟稔了起来,话匣子也慢慢打开。
“西风,”刘英俊扔出一张麻将牌,随后便抬头看了我一眼:“李先生,听说今天下午刘娘娘来给你瞧过病?”
不等我回答刘英俊,坐在我左手边的刘娇娇口中就发出一声轻喊:“碰!”
随后她便扔出一张麻将牌,接着又把刘英俊打出来的西风挑出来放到桌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刘娇娇才开始纠正刘英俊的说法:“不是给他看病,你看他身体壮实得很,哪像有病的样子。刘娘娘是过来给他驱邪的。”“都一样,都一样嘛。”刘英俊摆了摆手,对刘娇娇的纠正不以为然,“李老弟,刘娘娘是不是跟你说你不适合游园村?”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刘英俊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上。刘娘娘给我驱邪的时候,只有刘娇娇和刘能在场,这些细节应该是刘能告诉刘英俊的。我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坐在我对面的刘能,想要揣测一下他这么做的用意。可是刘能却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牌,并不和我对视。
刘英俊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仍然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是个粗人,心里有话向来直说,从来不会拐弯。李老弟,刘哥有句话要告诉你,你可不要怪我话直啊。”
被刘英俊这几句话一说,我的心里没来由地烦乱起来,手一抖就打错了一张牌,把原来组好的将头丢了出去。尽管如此,我却克制得很好,没有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刘哥,你有话直说就是了,我李想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李老弟,我建议你听刘娘娘的话,早点离开游园村。既然刘娘娘这么说了,你如果再在游园村长时间徘徊下去,搞不好会出事。”
我原来还以为刘英俊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重磅消息,谁知道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有些调侃地道:“刘哥,你这么相信刘娘娘,难道那个刘娘娘是活神仙,说什么都一语成谶?”
没想到刘英俊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李老弟,你可不要以为我在说笑,刘娘娘到底有多神,刘村长可比我更有发言权。”
刘能立刻就接过了刘英俊的话茬:“不错,我这条命就是刘娘娘给救回来的。十年前的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当时跑了不少医院,也吃了不少所谓的秘方药。当时我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药罐子,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病情越来越重,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娇娇,你当时正在镇上中学念初三准备中考,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所以可能没有什么印象,英俊应该还记得吧?”
“不错,我还记得当时只要靠近刘村长的房子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刘英俊在一旁帮腔。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完了的时候,娇娇妈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请刘娘娘。刘娘娘过来看了我以后,立刻就把我所有的药都停了,提出了在常人看来非常荒诞的治疗方法。我当时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甚至可以说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刘能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看来那段痛苦的日子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没想到按照刘娘娘的方法弄了几天后,我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说到这里,刘能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神秘低沉起来:“李想,最离奇的是在我的病痊愈以后,刘娘娘给我留了两句话。”
“什么话?”我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刘能勾了起来。
“第一句是,这场病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坎,只要过了这道坎生活就会顺风顺水。第二句是我的老婆命不好,只能和我共苦,没有福分和我同甘。我当时只把这当作神神叨叨的疯话,听了就算,没当回事。谁知道后来这两句话竟然都一一应验了。我痊愈后的第二个月,我老婆在三楼房间搞卫生擦窗户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从三楼摔了下去,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我老婆和我相濡以沫那么多年,没想到就这么走了,我当时悲痛欲绝。可是我还有娇娇要养,所以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我承包下了梦湖的一块水域开始搞养殖,谁知道如有神助,搞得有声有色,很快就成了村里的首富,又被游园村的村民们选做了村长。”
俗话说中年男人有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刘能一个人竟然就把这三样占全了,生活确实算得上顺丰顺手。这刘娘娘的确有些本事,这样一来我不得不在心里犯嘀咕,刘娘娘临走前留给我的那句话是不是确实有什么深意。
可能是我把心里的烦乱写在了脸上,被刘娇娇一眼看了出来,她笑道:“李想,你也不用那么犯愁,你又不是游园村的人,也就是在这里借住几天,能有什么关系。刘娘娘上次说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次能不能说中还是两说。好了,别瞎想了,轮到你了,赶紧打吧。”
我这才意识到已经轮到我出牌了。
只是被刘英俊和刘能这番话一搅和,刘娘娘那句你不适合游园村就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响,让我心神不宁,好几副不赢简直没天理的牌都因为丢错牌没能胡,甚至还有一副牌被我打成了小相公。几圈下来后,我已经从钱包里摸出去了几张毛爷爷。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把伙食费和寄宿费都输出去了,我甩了甩头振作了一下精神,这把牌已经听牌了,无论如何都要赢,好挽回一下损失。
很快就轮到我了,我伸手摸起一张麻将牌。财神!胡了!我李某人终于要开始大厦四方了!
然而还没能等我把自己的麻将牌推倒喊出那句“我胡了”,棋牌室的门就被砰得一声推开了,随后一个身穿雨衣的人猛地从门外蹿了进来,他身上的雨衣还在不住地往地面上滴水。
我们四个人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愣在了麻将桌上。
“能叔不好了!童子林那边出人命了!”不速之客一把将自己头上罩着的雨衣兜帽扯下去,露出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此刻他双手支在自己的膝盖上,弯着腰俯着身气喘吁吁,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刘婶已经追了进来,她见我们都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教训胡子拉碴的男人:“胡源,你搞什么鬼,我一开门就没头没脑地撞进来?连雨衣都不脱,刚刚你戴着帽子,刘婶一眼没认出你,还以为家里进强盗了!”这个叫胡源的男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却并没有去理会刘婶的责备,而是对刘能叫道:“村长,不好了!童子林那里有人被杀了!”
这句话仿佛冬日晴空里的一声霹雳,炸得我们这四个雀友都愣住了。我毕竟已经久经凶案的考验,听到这种话的次数也多了,所以最先反应了过来,立刻连珠炮似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死者是什么人?尸体现在在哪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报警过了吗?”
胡源被我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懵了过去,转头看了看刘能:“刘村长,这是谁啊?我以前好像没在村子里见过他。”
“他是李想李先生,现在暂时住在我们家里,”刘娇娇在一旁向他介绍我的身份,“胡哥,你知道什么情况就告诉李先生,他可是个侦探,以前也破过几桩离奇的案子,我想李先生这次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听了刘娇娇的介绍,不禁面上赧然。我最多只能算是和薛叙一起经历过几次命案,破案几乎都是老薛一个人的功劳,我只不过在边上搭把手而已。
刘婶这个时候也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胡源,你没看错吧?咱们村太太平平那么多年了怎么会出命案?”
刘能咳嗽了一声:“现在先别说那么多了,胡源你带着我们几个男人去童子林看看。娇娇,你赶紧打个电话给镇上的派出所,告诉他们游园村童子林这里出事了!刘婶,你现在就去刘娘娘那里把她请到童子林边上去,然后去村治保会那里叫几个人一起过来。”
我听刘能口中提到刘娘娘,心里顿时打了个秃噜,这才想起童子林闹鬼的事情。在这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要去闹鬼的童子林,要说我心里不发毛,那绝对是假的。可是在刘娇娇面前,我可不愿意露怯。
刘能、刘英俊和我套上了刘婶递给我们的雨衣后,就拿着手电筒跟在胡源身后一头冲进了铁门外的漫天风雨中。
在赶往童子林的路上,胡源开始向我们三个说明他发现尸体的经过:“村长,你知道的,我家小子现在在读五年级。他成绩不好,所以今天被老师留下来补习数学。我见今天雨下得太大,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来,所以估摸着补习差不多要结束了,就冒着大雨去学校接他。游园小学建在梦湖的另一边,不管是从村里去学校还是从学校回村都势必要经过夹湖道。”
“夹湖道?”我有些奇怪地问,“这是一个地名么?”
刘英俊在边上向我解释:“夹湖道是一条小道。童子林紧挨着梦湖的东岸,和梦湖之间只隔着一条三四米宽的泥巴路,我们就把那条路叫成夹湖道。”
待刘英俊解释完了,胡源才继续往下说:“去学校的时候,我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接上我家小子回来的时候出状况了。当时我和我家小子肩并肩走在夹湖道上,忽然我家小子就扯了扯我的雨衣袖子。我转过头,就发现他的脸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我还以为他是受了凉。谁知道他颤着声音告诉我,他看到童子林边缘的一棵树边上靠着一个死人。我当时以为我家小子在唬我玩,还骂了他几句,谁知道当我把电筒往童子林那边照去,就发现离我们最近的一棵树下边靠着一个人。”
“说不定是你和你儿子都看岔了。”刘能笑道,“那只是一个赶路人走累了靠在树底下休息一下。”
我皱了皱眉,心里对刘能的这个说法不敢苟同。这么大的雨天,任谁都会再赶几步跑到游园村休息,而不会吃饱了撑着顶着大雨在闹鬼的童子林边上歇息。
“那绝对不可能是活人!我当时距离那具尸体就只有几步的距离而已,怎么可能看错呢!”胡源激动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那个男人低垂着头,脖子上缠着一根红色的绳子,绳子绕到他身后大树的树干上。我看他就是被勒死的!”
和薛叙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也知道发生凶案后首要的就是判定死者的身份。一般来讲,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一般人是不会出远门的,这个男人既然死在童子林边上,那极有可能就是游园村的村民,胡源应该认识。这么一想我就问胡源:“胡哥,既然那具尸体离你只有几步的距离,那你有没有认出他来?”
胡源摇了摇头:“那个男人低着头,我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当时的气氛那么恐怖,我和我儿子都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有胆子上去查看尸体。我当时背起我家小子就往家里狂奔,等把他送到家了我立刻就赶过来通知村长了。”
“李先生,死者是谁等到现场看了不就知道了么?”刘能拍了拍我的肩膀,“人都死了,难道还会跑走不成?”
游园村的基础设施建设仍然比较落后,只有村里核心区域做了路面硬化,村子的外围仍然只是简单的黄土路,被雨水一淋一泡已经泥泞不堪。我们四个人在泥泞的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分钟,我脚上蹬着的皮鞋已经完全泡了水。
“前面就是夹湖道了。”走在我边上的刘英俊告诉我。
我把手电举高,对着前面照了照,只见前面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大片黑色的轮廓,那应该就是童子林。
胡源沿着夹湖道带着我们三个往前走了四十多步,忽然停住了脚步。
“胡源,你说的尸体呢?”刘能抬起手电对着路边的童子林左晃右晃照了半天,却并没有发现有那么一具靠着树干坐着的尸体。
胡源的两道眉毛皱了起来,一脸的迷惑不解:“奇了怪了啊,我之前明明就是在这里看到的。”
“我说老胡,你大晚上的跑来消遣我们啊?”刘英俊有些光火,这也难怪,大晚上的冒雨走了十几分钟泥巴路,换谁都会光火。而我心中更多了一丝伤痛,因为胡源这糊涂蛋的搅局,我的一副胡牌就这么泡汤了。
“英俊,我真的看见了,我胡源可以对天发誓!”胡源见刘英俊这么说也有些激动起来,“我消遣谁也不敢消遣刘村长啊!”
刘英俊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我们怎么都给忘了呢,这里可是童子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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