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夕阳卸下她的脸妆,那一抹柔柔的光透过窗户斜映入厨房,洒落一片金黄时,劳拉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餐。土黄的南瓜被切的小块,捣成稀泥状,和雪白的糯米粉混和在一起。一下,两下,劳拉漫不经心的揉捏着手里金黄色的面团,眼神懒散,耳朵却直竖起,谛听。一下,两下,大厅里,钟摆慵懒的晃动着。劳拉手上的动作放缓了,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五点四十五分。丈夫应该快下班了吧,她想着。
他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放进自己的公文包中,然后和同事们告别,快步走出办公室。在高峰期开始前,搭最后一班电梯,下了十五楼,离开公司。
他穿过格林威治大街拥挤的人群,挤进喧嚣的地铁,一头深棕色的鬈发飞扬在脑后。他个子高,习惯在靠里门的地方站着,避免和别人过多的身体接触。下了地铁,他定要走那条安静的小巷,而不是繁华的大路,哪怕时间更长些。
天色逐渐暗下来,在巷尾的拐角处,他会径直推开那家花店的门,向老板打一声招呼,就拿起门后放的,那束已经包装好的,火红的玫瑰,离开花店,继续朝前走去。
他绕过棕色房子,快步走过白色房子。远远的,视线明了了,月色皎洁,映出那一栋暖黄色房子的影。他的脚步开始放缓,轻轻的推开栅栏的门栓,悄然走上台阶。
“咔嚓——”一声轻响,屋门被推开一条缝。这时候,屋里的女人就知道他回来了。她会迈着轻盈的步子,仿佛在跳跃一般,从厨房,旋转到大厅,再扑向他怀里。视线相望的那一瞬间,脸上是快要满溢出的甜蜜。火红的玫瑰,衬映着他眼里她如花一般的笑靥。
“而她嘛...就是我!”
劳拉想到这,心顿时砰砰直跳,好像要炸开似的。脸颊两边泛起红晕,她下意识的张开嘴唇,对着空气傻笑起来。
“啊!”她猛然回过神,看着手中被自己蹂躏地不成样的面团,直皱眉头。看向大厅的钟,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懊恼地敲打着脑袋,赶忙重新准备和面。
二
五点四十五分。沉寂的报社内,突然泛起嘈杂的人声。休同往日一样,收拾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有条不紊的放入公文包内。他有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是个身材高大,面容硬朗的年轻人。
眼看差不多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时,旁桌的同事比利刚好回来,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老兄,主管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边说着,他转头瞟了一眼主管的方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余悸。“主管他.....”他欲言又止,看了看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停住了。
“没事的。”休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老兄,”比利咬着嘴唇,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主管这次真不好应付啊。”“放心,我明白的。”休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向主管办公室走去。
主管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老头,板着脸。休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道阴沉的眼神锁住了他。他并不慌,抬起头,从容的看着面前的人:“主管,您找我什么事?”
主管瞪起眼,同样看着他:“这份稿子,是你写的?”“是。”休回答的干脆。“你知道我再三强调过的要求?”主管的声音扬高了。“知道。”再次利落的回答。
“哼,知道...知道你还这么写!”主管猛地站起来,将手里的稿子朝休狠狠一扔,怒吼道。“言论是我的自由,我对得起稿件的真实性。”稿件洒落在地上,休一张一张捡了起来,试图抚平它的皱痕。
死寂,长时间的死寂。
“好,好,好!”主管狠狠拍着桌子,额头上青筋凸现:“你被解雇了,跟着你的自由过去吧!”休抿着唇,攥紧了手里的稿件,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办公室。
六点十五分。他看着手表,心里的怒火翻涌着。高峰期的电梯正从顶楼三十层龟速下降。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看着厢内几乎要超载的众人,眉毛拧成了一块结。“进不进来啊?”有人催促道。进不进?他问着自己。不进,下一班不知还要等多久。他咬咬牙,硬着头皮挤进了人群。
电梯缓缓关上了门,继续从十五楼龟速朝一楼下降。厢内闷热的空气,拥挤的众人,身体与身体的接触,摩擦,令休心中无限烦闷。
他走出公司大门,天色逐渐暗下来,格林威治大街上已是人满为患。休艰难地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好不容易来到地铁站,他才发现,真正的噩梦开始了:地铁的人群如缩小版长城,迂回曲折,一望无际。休就是其中之一,随着人流缓缓向前。喧嚷的人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劣质的人造香水,那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每一个细胞;身体与身体的接触,摩擦,交织着汗味的粘腻触感,更是让他几近崩溃。
这般漫长的等待,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当休面前的地铁门打开时,他如获新生。不幸的是,地铁人实在太多。往日他最爱待的里门前那一小块空地,也被攒动的人头所遮蔽。他费了好大劲,才挤上地铁。
当地铁门关闭的那一瞬间,排在后面的人只来得及看到,那个,有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的高大身影。此时,地铁站的电子钟上,数字清晰:
六点四十分。
三
六点十五分。劳拉深吸一口气,看着烤盘里摆放齐整的南瓜饼胚,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烤箱早已通上电,预热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戴上隔热手套,将烤盘小心翼翼地送进烤箱,一放平,再迅速抽出手来,关上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劳拉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这时,厨房里的烤箱传来“叮--”一声响,她瞬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来到厨房,打开烤箱门,一股浓郁的饼香味,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
“喔——”她情不自禁的哼起了歌,活像只扑闪着翅膀的欢快小雀,穿梭在厨房与大厅间,忙碌着,将装好盘的南瓜饼摆上餐桌。
“似乎,还缺些什么?”端详着餐桌,劳拉喃喃着。“对了,咖啡!”劳拉眼前一亮。自己怎么把这给忘了呢?丈夫可是最爱喝的!
六点四十分!丈夫应该就快到家了!她可不想看见丈夫失望的脸!
正当劳拉在厨房忙着煮咖啡时,她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抱歉...”劳拉抿着嘴,上的动作却未停下。“我待会一定回你电话!”她右脚拍打着地面,自言自语道。
七点钟。一切收拾妥当,劳拉在沙发上舒服地窝下来。
丈夫一贯准时到家,可今天...劳拉的视线在钟、大门间反复跳跃,带着一丝犹疑。“唔...是怎么了?”
丈夫他,到底在哪?
四
七点钟。天已经全黑了,休借着路灯的光亮,看了一眼腕表,随即无力地倚在墙上,任由身体慢慢滑落,瘫坐在地上。
他没想到,自己下了地铁紧赶慢赶,花店还是打烊了。
花没了。他的手几次颤抖地滑开手机,看到妻子的几通未接来电,想拨回去,可最后还是无力地关上了。他索性把手机丢在一旁,蜷起身子,紧紧地抱住双臂,头埋进怀里呜咽着。
“休,坐在这干什么?”
休猛然抬起头,正对上花店老板那双好奇的眸子。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是肢体酸麻的感觉,休险些摔倒。花店老板赶紧扶了他一把。
“回来拿东西,大老远的就看你坐在这了,”老板边开着门锁,絮絮叨叨地往下说:“刚才我不知是你,还吓了一跳!今天怎么来那么晚?你没来我还纳闷呢。”
见身旁半天没有回音,他瞥过头疑惑的看了一眼休。
“啊呀,你这小伙子就是这样,总不爱说话。”老板无奈的摆摆手,指了指门后:“喏,你的花给你留着呢。”
“谢谢。”休接过那束玫瑰,向老板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了花店。
“这小伙子真是奇怪。”老板看向休离去的方向感慨道。
“不过,也有趣得紧。”
五
没有月亮。
走在回家的路上,休望着深邃的黑夜想着。
越来越近了。远处亮起星点路灯的光,映出那一栋暖黄色房子的影。
休能够听到,自己浑浊的呼吸声。
六
是丈夫回来了!
劳拉的耳朵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奇怪的是,这脚步声今日格外拖沓。
快些啊,快些啊。劳拉等待着,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
那脚步声上了台阶,忽而停住了。门外的人似是在踌躇,手再三搭上门把,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快些啊,快些啊。劳拉在心里催促道。她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咔嚓——”一声轻响,门还是被推开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人,握着那束玫瑰。劳拉兴奋地扑向他怀里的时候,他却避开了。
劳拉愣住了。
七
“你真没用。”
休从未这么深刻体会过,挫败感占据整个身心的感觉。
工作的失败,他安慰自己,只是没有遇到赏识自己的伯乐。生活的不如意,他一笑而过,如过眼云烟般散去。可当妻子带着哭腔对他喊出“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时,他整颗心如坠冰窟。
他没有再向妻子说什么。既然你不想看见我,我便遂了你的意吧。他转过身,推开门径直离去。
八点钟。他坐在树下,借着腕表的夜光,终于看清了时间。这里是郊外,没有亮光。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抬眸,望向黑夜,那一片无尽的黑,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吞噬。有一抹微茫的月,在远处,被大片的云所覆盖,逐渐地,趋向黑暗。他恍惚,看见了自己未来的模样。
劳拉,对不起。
喜欢夺王半步请大家收藏:()夺王半步完结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