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sir从事警察工作这么些年，自认也遇上过不少需要妥协，需要默不作声的事情。但是他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感到愧疚，感到无比的愤怒。
    “局长，我再跟您说一次，那是整整24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到昨天为止，还在和我们一起谈笑风生，对我说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人民警察！”
    “小郑，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局长，为了捉拿那些无法之徒，现在，我们警局还有四个同志在急救室接受急救，而到如今，他们的生死还没有着落。这一切，都是那毫无人性的杀人犯做的，您现在跟我说要我忘掉一切，要我不要再让手下去调查这件事，如果是您，局长，如果今天，失去手下的人是您，被上司命令要做这种事的是您的话，您会做何感想？”
    对面沉默了一阵，郑sir感觉自己此刻呼吸也是非常的紊乱，他的心在剧烈的跳动。当警察如果是这么窝囊的事情，当年，他绝对不会抱着一颗正义之心去报考警校。他自认和自己的上司唐局长也是配合了很多年，一起做了很多的事情。人活在世上，难免有如意的时候，就更不要提这个执法工作了。但无论遇到多少阻力，不管妥协多少次，他之所以会一直信任唐局长紧跟他的脚步，是因为他清楚，执法，是无法单单凭借一颗正义的心和一腔热血去完成的。
    捉拿坏蛋需要智慧，不禁要和罪犯斗智斗勇，而且还要和其背后庞大的黑暗势力斗智斗勇。逞一时英雄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这是他活这些年后得到的经验总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相信唐局长走到了今天。他自认没有能和那些狡猾的幕后黑手斗争的头脑，但他有着什么都不怕的拼劲，而这股拼劲加上他的上司，唐局长的头脑，他以为没有他们打击不了的犯罪。
    直到今天接到唐局长的电话之前，他一直如此深信着。
    “小郑，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咽不下这口气。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上面有人要压下这个事情，我们一意孤行，不仅捉拿不到罪犯，甚至连执法的名义都会丢掉。你当警察多少年了？连这点情势还分辨不清吗？有些话我不该对你说，但是你在我手下工作快二十年了吧？小郑，我老头子再过段时间就要退休了，而能接替我位置的，我认为只有你了。有些话就咱们爷俩心知肚明就好了。小郑，这次我们只能认栽，我们斗不过上面的人的。把罗雨的责任免除，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关于这件事，所有后果都会由我来承担，那24个牺牲的警员，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他们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郑sir死死咬着牙，但是听着唐局长那有些颤抖的年迈的声音，他的一双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却渐渐放开了。
    他知道，唐老真的不是在骗自己，也不是在试图掩盖什么。或许这次，真的没有任何希望和邪恶对抗到底了。
    “局长，我知道了，但我有最后一个问题。”郑sir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静静地问道。
    “唉，你问吧。”
    “压下这件事的人，是市长吗？”
    郑sir的身子都在颤抖，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这位老局长是多么睿智，对犯罪痛恨的人物，而有能量让他说出这样绝望的话语的人，他只能想到市长——整个滨州市，权力最大的存在。
    “我们斗不过他的。”说罢，唐局长喟然长叹一声，挂掉了电话。他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却已经非常的明显了。
    而就在郑sir挂掉电话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一干警察都是一惊，立刻蜂拥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人救回来了吗？！”
    “医生，是不是都救回来了？你说句话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一声焦急地大喊着，满头大汗的主刀医生看着这情形也是脸色难看地支支吾吾的模样，双眼中黯淡的神色根本就藏不住。
    “行了！都瞎喊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警察的样子！”
    郑sir一声怒喝，把这一干警察都喊的一愣，旋即都退开让出了位置。郑sir这一喊，也算是把一直在发呆的罗雨喊醒了，罗雨浑身一震，那娇弱的身躯此时就像是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狗一样，她双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拨开人群走到医生面前，一双小手紧紧攥住医生的胳膊，颤抖着问道：“医生……人，人怎么样了？”
    郑sir看着罗雨这一夜之间似乎暴瘦了十斤的憔悴模样，脸上是既愧疚又心疼，他此刻也是站在医生面前，眼中充满了紧张之色。
    气氛陷入了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主刀医生左看看右看看，看着罗雨那哀求的目光，也是有些不忍心的转过视线，嘶哑道：“很抱歉……我们尽力了，他们内脏破损和失血太严重……”
    罗雨怔了一下，旋即紧攥着医生胳膊的小手渐渐失去力气，下滑了下去。
    大家的脸上也都是一片阴暗和痛苦。有些女警员接受不了这沉痛的事实，捂着嘴巴呜呜哭了出来。
    郑sir深呼吸了一阵后，低声道：“全……死了吗？”
    主刀医生慢慢摇摇头，叹息道：“三位已经……唉，如今还有一位，她的情况算是最好的，失血也还不算特别严重，但可能是在车辆侧翻的时候脑部遭受了严重的撞击，脑内大量出血，现在我们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和治疗，但患者还是陷入了昏迷。具体的……可能还是要住院再看吧。但是最好各位还是做个心理准备，可能……结果不会太乐观，一会儿还是通知一下家属吧，需要签一份协议，才能继续治疗。”
    “是哪个人？”
    “名叫秦晓兰的警员。”
    主刀医生把名字说出来后，一干警察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好一会儿，郑sir深吸一口气，然后勉强微笑着说：“我来签吧，她，是孤儿。我是她十年的上司。应该有资格签这份协议。”
    这话一出，大家都是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整个走廊顿时都陷入了一片泪海之中。几个护士此时也是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她们的脸上透漏着疲惫，身上沾着大量的鲜血。但看到这群平时无比英勇的警察此刻无助的模样，她们的眼眶也是微微的红了起来。为什么，好人永远都得不到好报呢？
    主刀医生也是有些动容，他脱下自己的帽子，深深朝着警察们鞠了个躬，深深地说：“对不起。”
    医生说得很委婉，但他们这些警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会不知道这位医生的言下之意呢？
    秦晓兰就算能救回来，也许，也可能只是个植物人了。
    医生推着尸体离开，一干警员也是被郑sir给劝了回去，毕竟大家一直守在这都快一天一夜了，大家都是处于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但他们是警察，不能因为悲伤就去放弃本职工作，他们需要扛下悲伤，明天继续出勤工作，他们必须一直坚守岗位，不能让更多的人向他们这样陷入悲伤之中。
    但唯独罗雨，却并没有听从郑sir的安排，她跟着走进秦晓兰的病房里，看着她面无血色昏睡过去的模样，又是不自觉的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看着罗雨这个憔悴的样子，郑sir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他心头有着更大的悲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罗雨传达唐局长的话。他怕罗雨如果知道了上级要他们停止调查的事情，会做出一些过于极端的行为。如果是别人的话他也许还有信心去劝阻一下，但是罗雨他却完全没有任何信心。他太了解这个倔强的女孩了，她绝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
    “小雨，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跟上面说好了，给你放一周的假，你这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情绪。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还是一名人民警察，给我打起精神，一周后精神的来上班。”郑sir极尽可能的挑选了一些积极的话对罗雨说道。
    罗雨慢慢摇了摇头，她轻轻牵住了秦晓兰冰凉的手，嘶哑道：“不了，您回去吧郑sir，我在这里陪着她。明天我会去上班的，我不用休息。”
    “你这是胡闹！你以为折磨自己他们就会觉得安慰吗？这是上司对你的命令！快，给我回家休息去！秦晓兰不用你来看着，有护工会照顾她的。”
    “护工总是比不上家人照顾，我不是什么专业的医护人员，但我也不会给她们添麻烦的。”
    郑sir还要再多说什么，却看到罗雨慢慢转过头，露出了一丝苍白的笑。
    “老大，我明天去上班，我和你发誓，我会尽一切努力把那个人渣捉拿归案，我会用他的血，来祭奠我的家人。”
    看着罗雨那双眼深处在燃烧的复仇之火，郑sir不禁一阵哑然。但终归，他没能鼓起勇气告诉罗雨事实，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后便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