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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景谡将人搂在怀中,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凝望着怀中人的睡颜。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开黏在段令闻颊边的一缕湿发。
    段令闻在困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像是轻唤着景谡的名字。
    “嗯。”景谡轻声应和了一声。
    他总觉得……还不够。
    他亏欠了段令闻太多,庇护、权柄,似乎总觉得远远不够。
    他深知?,无论是景家军旧部、前朝归附臣子,还是天下士人,他们的观念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不过,这一回?,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启明三年。
    新朝建立的第三个年头?,是暗流涌动的朝局变革。景谡借“中毒”静养之名,让段令闻开始堂而皇之地立于朝堂之上,代君理政。
    他提拔寒门庶族,为打破旧制,开辟新科举。即废门第之限,除性别之桎梏,无论士族寒门,男子、女子乃至双儿,凡有真才实学者,皆可?应试,唯才是举。
    这是打破上千年的规矩,触动的是整个士族阶层的根本利益。
    新政颁布,天下震动。褒扬者有之,斥其为“搅乱纲常”者更多。尤其是那些凭借门荫世代为官的旧族,反应尤为激烈,联名上书?的奏疏几乎要堆满御案。
    段令闻却稳坐政事堂,手段雷霆。他借着考核政绩之名,将几个跳得最凶、却又庸碌无为的旧族官员罢黜出京。
    启明四年。
    新政推行已逾一年。朝堂中,寒门与女官、双儿官员的身影渐多,虽仍不免遭遇异样目光,却已能?站稳脚跟,施展才干。然而,千年积弊非一日?可?除,暗处的抵抗从未停歇。
    其中,有一门阀士族不满双儿当政,公然煽风点?火,联名上了一道洋洋洒洒的万言书。
    书?中不言新政利弊,却大谈“天道人伦”、“乾坤有序”,引经据典,字字句句都在影射女子与双儿参政乃是逆天而行,会招致天谴,祸及国运。
    奏疏最?后,更是含沙射影地指出,此等?乱象之源,矛头?直指段令闻。
    这道奏疏,煽动性极强,不仅使得旧族势力再次蠢蠢欲动,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开始心生疑虑。
    流言蜚语开始在市井坊间蔓延,甚至编排出一些关于“妖术”魅惑的荒唐故事。
    段令闻对那门阀士族进行了彻查。不过旬日?,那士族侵占民?田、纵仆行凶、贿赂官员乃至好几桩陈年命案的铁证,便?被?整理成册,呈于御前。
    最?终,那士族家主被投入诏狱,其族人亦被?牵连查办。
    朝堂之上,瞬间噤若寒蝉。
    至启明四年秋,这场由万言书?引发的政乱逐渐平息,却也让某些蛰伏的势力窥见了端倪。
    既然段令闻的权势根植于帝王的宠幸,那么,若能?分走甚至夺取这份宠幸,岂非风水轮流转?
    而皇帝正值盛年,中宫空悬,身边长久以?来竟只有一人……
    启明四年,冬。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景谡斜倚在软榻上,手边堆着几份刚呈上来的奏折。他随手拿起一份翻阅,看着看着,唇角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
    段令闻坐在他旁边,闻声转过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景谡将手中的奏折往他那边随意一推,眸中笑意流转,“要不,你自己?看。”
    闻言,段令闻疑惑地拿起奏折,目光扫过。这是一份言辞恳切的劝谏书?,先是引经据典论述帝王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的重要性,紧接着便?话锋一转,暗示皇室独宠一人,不利于国本稳固。
    其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他又连续翻看了另外几份,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推荐的人选不同,有的是某世家精心培养的嫡女,有的是某士族号称姿容绝世的子弟。
    段令闻将奏折轻轻放回?案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着。
    见状,景谡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他以?为段令闻不会在意,甚至是将奏折丢到一旁,却唯独不该是这般沉默的样子。
    “闻闻。”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放软了些。
    段令闻缓缓转过头?来,那双平日?里清亮沉静的眼眸,此刻有些暗淡。
    景谡轻叹一声,随即伸手将人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段令闻还没反应过来。
    景谡道:“我已和叔父说过,待明年开春后,我便?会立景继为储君。”
    段令闻怔了一瞬。
    景继的确天资聪颖,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可?是。
    “这不一样……”他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带着些许委屈,哑声道:“景谡……这不一样。”
    他双手搂上景谡的脖颈,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将心底盘桓了许久、却从未宣之于口的愿望说出来:“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有时他会想,是不是他上辈子不珍惜,所以?老天爷在惩罚他。这些年来,他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一次次抱有希望,再一次次失望。
    景谡眸间的墨色,瞬间浸染了所有情绪,揽着他的手臂下意识微微收紧。
    他们的孩子……也曾来过他们身边。
    这件事,是两人心底的痛。
    此时此刻,所有安慰的话都变得苍白。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之人拥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入自己?的骨血里。他沉声道:“好。”
    景谡没有再说话。他俯身,一手穿过段令闻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他走得极快,绕过屏风,径直走向内室。
    内室的烛光比外间更为昏暗,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景谡将他轻轻放在榻上,身体?随之覆下,阴影笼罩下来。
    “景谡……”段令闻轻唤,声音带着一丝颤意。
    “嗯。”景谡轻声应道,而后低头?覆上了他的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缱绻,带着一种近乎凶猛的掠夺意味,仿佛要将他方才所有的委屈、不安和悲伤都吞噬殆尽,让他忘记一切,只记得眼前。
    衣衫不知?何时被?尽数褪去,散落在地。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但很快就被?另一具滚烫的身躯覆盖,又渐渐染上他的体?温。
    景谡轻吻着他的眉心、眼睑、鼻尖,最?后又落在他的唇上,然后一路向下,脖颈、锁骨,乃至全身,都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第76章 完结章
    长安, 上元佳节。
    华灯初上,东西两市已是人声鼎沸。树上、楼阁上、街市两旁, 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
    一座灯楼矗立街心,叠锦堆绣,扎出龙凤呈祥、八仙过海的奇景,机关巧设,偶有灯偶转动,引来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楼阁之?上, 两道身影站在高处, 俯瞰着脚下万家灯火。
    “今年的上元节更热闹了。”段令闻笑着开口:“那?边是西域来的马戏团吧, 好多人围着。”
    景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空地上人头攒动,隐约可见矫健的身影翻腾,伴随着阵阵惊呼与喝彩。
    他收回目光, 温声解释:“嗯, 应是疏勒来的杂耍班子, 上月才到长安。”
    随即他伸出手, 握住段令闻的手指, 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底下人多,抓紧我。我陪你下去走?一走?。”
    两人并未惊动侍卫仪仗,只带着几名便装护卫。
    一入人群, 喧嚣声嘈杂入耳,连说话都得凑近了些才能听清。
    段令闻起?初还有些拘谨,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鲜活的市井气?息。他走?得很慢,两边的货摊都清晰地映入眼帘, 从栩栩如生?的面人到晶莹剔透的糖画,从叮咚作响的风铃到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
    景谡的目光却大多时候落在段令闻身上,却见他眸光有些伤感,他侧首问道:“怎么了?”
    段令闻怔了片刻,才缓缓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爷爷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熙攘的人群与璀璨的灯火,落回了许多年前。
    那?年他约莫五六岁,牵着爷爷布满老茧的手,穿梭在集市的人潮里。小孩子的眼睛总容易被鲜艳甜蜜的东西吸引,他盯着一束束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挪不?动步子。
    爷爷察觉了,拉着他走?到摊前,从怀里摸索着不?多的铜板。陪着笑,与卖糖葫芦的商贩商量:“老板,挑个……个头小些的,算便宜点,成不??”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他扯过爷爷的衣角,抬起?头,想说“我不?要了”。
    可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刻,那?原本神色不?耐烦的商贩,目光不?经意间?撇过他的眼睛。刹那?间?,商贩脸上的笑容僵住,手忙脚乱地从草垛上扯下一根糖葫芦,几乎是塞进他怀里,“拿……拿着,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