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令闻目光仍黏在景谡身上,似有不舍,他?连忙又保证道:“你放心好了,这里交给我,我派人轮流守着公子,寸步不离!”
景巡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向段令闻,在他?心里,其实对?段令闻一直心存芥蒂,他?总觉得,景谡为了他?这个双儿,会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经过这一件事后,纵使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无动于衷。
景巡向旁边侍立的小福,吩咐道:“小福,扶他?下去休息。”
“是。”
段令闻看了看榻上的景谡,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房间。
“邓桐,你也下去吧。”景巡摆了摆手。
邓桐会意,连忙应声退下。
当屋内只剩下叔侄二人,景巡肃穆的脸色才?稍稍松软下来。
景谡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兄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看着?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侄儿,景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若出了事,让我日后……如何?面对?你爹娘。”景巡的声音较往日低沉了些,“好在,这次阎王爷没收你。”
景谡想张口说话?,却被景巡抬手制止,“你身上的伤太重,别乱动。”
无奈,景谡只能听他?自顾自说话?。
“水寨之事已了,寨主庞英死于乱军之中,余众皆已归降。缴获的物资、船还在清点,邓桐暂时接管了防务。”景巡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清剿一事,“你且安心养伤,南阳那边有我看着?。”
南阳那边,孟儒还在虎视眈眈,必须有人去坐镇。景巡也没办法在这边待太久,见景谡性命无忧,他?才?放宽了心。
接下来的时日里,景谡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好在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仅半个月,他?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午后。
段令闻小心翼翼地解开?景谡身体的绷带,动作?极轻,生?怕扯到他?的伤口。
纵横交错的伤口结了一层薄痂,周围皮肤仍泛着?红肿。哪怕段令闻已经见过无数次,却仍觉触目惊心。
他?蘸了药膏,指尖悬在伤处上方微微发颤,轻轻落下,又慌忙抬头看向景谡。
“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景谡缓声开?口。
刚醒来那几日,身体的疼痛几乎让他?彻夜难眠,可他?不想让段令闻担心,便强忍了下来。
但段令闻就?守在他?旁边,怎么可能没听见他?压抑的喘息。
一个不说,一个假装不知道。
所幸,最煎熬那几天都过去了。段令闻加快给他?换药的速度,又缠上新的纱布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景谡只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越发深沉。他?蜷了蜷手指,将?段令闻的食指勾住。
“怎么了?”段令闻神色一紧,“是纱布缠太紧了?”
景谡摇了摇头,他?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开?口道:“你上来睡一会儿。”
段令闻却担心自己要是睡着?了,会不小心压着?他?,便回道:“我去别的房间睡就?好了。”
“我想看着?你。”景谡轻声道。
段令闻的心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没能说出口。随即,他?还是躺在了景谡的身旁,但刻意保持着?距离,生?怕碰到对?方的伤处。
“要是我不小心压到你伤口了,你要叫醒我。”段令闻微微仰头看向他?,轻声道。
此时,景谡是半靠在床榻上,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柔声应道:“嗯。”
这些时日,段令闻夜间睡得少,身体的确有些疲困,在景谡的身旁,他?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景谡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缓缓地伸出手,将?段令闻的手拢入掌心中,不愿放手。
这些时日,他?时常会想起那一个梦。
如果……如果那不仅仅是梦呢?如果现在的段令闻,有朝一日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到那时,他?是不是也会像梦中那样,决绝地离开?他?,甚至……恨他??
景谡嘴角轻轻扯了一抹自嘲的笑意,这何?尝不是上天在戏耍他?。
陷入沉睡中的段令闻又一次梦到了那熟悉的场景,一人、一桌、一笔。这一回,眼前?似乎不再被血雾遮挡,他?看见了自己所写下的每一个字。
一封遗书。
‘求陛下,许我落叶归根,将?我葬于段家村。若是不便,就?让我的坟头,朝东。朝吴东。’
段家村……
段令闻只觉脑袋一阵刺痛,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昏沉了下来。一旁的景谡在闭目养神,段令闻想起身去点屋内的烛火,却发觉自己的手被景谡紧紧攥着?。
他?一动,景谡便醒了过来。
“天都暗了,我这是睡了多久?”段令闻松开?他?的手,一边起身点灯,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景谡道:“应该酉时了,见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待房间内有了光亮,段令闻似乎才?觉得有了一丝暖意。他?看着?跃动的烛火,轻声呢喃了一句:“果然还是不能睡太久……”
若说之前?他?有多想知道,被血雾遮挡住的字到底是什么,那现在,他?不想知道了,他?也不想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小福应该准备了晚膳,我出去拿。”段令闻回过头来,唇角扬起笑意。
景谡并没有察觉出异常,只轻轻应了一声。
一日便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又两个月过去,景谡身上的伤极快地好转起来。
在这些时日,景谡虽然在宅院中养伤,但军务之事仍需他?的过目。
因清剿‘翻江蛟’水寨一事,段令闻一行人立有头功,各有封赏。其中,郭韧擢升为左校尉,而段令闻被封为右校尉。
景谡思忖良久,将?景家军一千亲兵的兵权交给了段令闻。
这一千多人,是最忠诚于景氏的人。
对?此,段令闻并没有仔细深究,他?一开?始担心自己做不好,每每面对?那一群人时,心头难免一阵慌乱。
每次他?从军营回来时,景谡像是知道一切似的,将?他?抱在怀中,耐心地问他?与这些人相处如何??
段令闻便会如实相告。
他?对?那些人并不熟悉,有些人更是整日臭着?个脸,段令闻还以为这些人不待见他?。
景谡听罢,便问道:“这几个人叫什么名字?”
段令闻微微侧头看向他?,还以为他?会像话?本?里的将?军一样,冲发一怒为红颜,便神色紧张道:“怎么问起他?们的名字了?”
景谡笑了笑,“张羽、文腾几人天生?就?摆着?个臭脸,你要是和他?们多说几句,就?会发现,他?们几人性情憨厚,为人也仗义;还有杜义,他?性格腼腆,一紧张起来,说话?就?磕磕巴巴……”
他?细数了段令闻现在麾下的好几十人的名字与性格。
段令闻诧异道:“这些人,你都认得?”
“十之六七。”景谡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像是耐心教导他?为将?者如何?识人用人,如何?统兵。
他?说得很细,但说着?说着?,他?便发现怀中的人……睡着?了。
景谡哭笑不得,他?想将?人抱回榻上去睡,但又担心伤口裂开?,只好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休息。
他?以为,是段令闻在军营中太累了,便有些心疼地轻抚着?他?清瘦的脸颊,随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在自己的怀中睡得舒服一些。
但段令闻睡得并不安,没过多久,他?便醒了过来。
景谡正看着?军务,见他?动了动,便连忙放下案牍,轻声道:“这些天是不是太累了?”
段令闻缓了许久,声音有些闷闷的:“你陪我再睡一会儿。”
“好。”
景谡见他?神色不宁,便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段令闻呆呆地看着?他?,而后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往他?怀里蜷了蜷,闷声回道:“嗯……”
第45章 声东击西
云梦泽大捷, 迅速传遍周遭势力。
景家军不仅拔除了“翻江蛟”这颗盘踞云梦泽多年?的毒瘤,更?借此缴获了大量粮草物资, 实?力与声威一时无两。
此战,远不止于剿灭一伙水匪,更?在?于掌控了云梦泽这片水域。云梦泽水系四通八达,是连接东西、贯通南北的水运要冲。
这日,有亲兵来报,称卢信遣来了特使。
“景将军,别来无恙?”特使一来便连连道贺:“卢公听闻您拿下云梦泽, 甚是欣慰, 特命在?下前来道贺, 并商议后续事宜。”
景谡靠在?椅中,只是微微颔首:“有劳卢公挂念,请坐。”
那特使并不客气,落座后便单刀直入:“景将军是爽快人, 在?下也不绕弯子了。景将军一举荡平云梦泽, 打通南下水道, 实?乃我反虞义军之大幸!卢公之意, 如?今南方局势明?朗, 正是我义军挥师南下, 建立不世之功业的大好时机。”